重慶羅家灣戴笠居住宅院的小客廳裡,唐縱已經等了有一個多鐘頭,就連杯子裡的茶水都沒了味道,內心的恐懼和猶豫讓他焦躁不安,不時的站起身,向着門外的方向看去。
一名特務就在不遠處的門房裡看着唐縱的動靜,並不時在本子上記着什麼,看了看手錶,戴笠說的一個半小時時間已經到了,便從後門出來,飛也似的向着後院跑去。
後院此時熱火朝天,幾名光着膀子操着上海口音的漢子正在樓下的牆邊安裝着一架碩大的機器,汗水順着臉頰滴到腳下的土地裡。
戴笠就站在不遠處的陰涼裡,手裡拿着一把蒲扇,另一隻手接過手下遞過來的冰毛巾。
“這東西真的那麼好用?”戴笠指着那個機器問身邊一個穿着白色拷綢襯衫的男子。
男子一臉賠笑,操着地道的上海口音,“戴局長明鑑,以往咱們用的空調都是用水來調節空氣的溫度和溼度,降溫慢不說,降溫效果也不明顯,而這次和美國人共同開發的空調系統則是以氯氟氮氣體來起到製冷作用的,因此,不但製冷速度快,效果更是沒話說的。只要每月保養,用上個十年八年沒什麼問題!”
戴笠似懂非懂,點點頭,“這還要謝謝佑中啊,重慶這個火爐,每到這個季節總是最難熬的,委員長倒是不怕熱,要不然,說什麼我也要給他老人家先裝上一臺。”
“回去告訴佑中,這次上海的事情辛苦他了,聶尚允是自尋死路,不必掛懷,但主使他的人,佑中就不必費心了,我這邊會着手調查的。畢竟事涉高層,他插手終歸是不太合適,我這也是爲他的前程和安全考慮,你務必要將我的話帶給他。”
男子躬身答應,“戴局長放心,我一定一字不漏的轉告。”
“還有”,戴笠接着說道:“接下來,新任的上海站站長陳宮途將會立刻上任,到時請佑中務必從旁協助。”
男子一愣,但隨即掩飾了自己的那一絲驚愕和不滿,將頭低了下去。“請戴局長放心!”
這時,前院的手下已經跑了過來,看到戴笠身旁的陌生男子,欲言又止。男子很識趣的告退。手下湊近戴笠。“一個半小時時間,他站起來八次,抽了十支菸,雖然很焦躁,但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戴笠默不作聲的點點頭,邁步向着屋裡走去,走到門口的時候,撂下一句話,“請他到這兒來吧!”
……
唐縱忐忑不安的看着面前的戴笠,想說話卻又不知從何說起,一時僵在了那裡。
戴笠看着他那彷徨不知所措的模樣,心中暗自冷笑。這個唐乃建,素有“柔能克剛”之名,工於心計、善於千變萬化,笑裡藏刀。平時以儒雅、斯文的面目示人,其人卻是以打小報告起家的。戴笠和他打過許多交道,很多時候就是被他所謂的倔強所擊敗,聽說唐縱還經常以此誇耀於人前,自稱“擁有極強的原則性”。
可今天,看到唐縱低眉順眼的求到自己的面前,戴笠心中說不出的快意。
但戴笠也不可能讓唐縱過於難堪,因爲他畢竟是委員長派到軍統來的,並且身兼侍從室第一處第六組的少將組長,對於這種老頭子的嫡系,還是點到即止,敲打敲打,讓他明白軍統是誰在主事就行了。
“乃建兄,你這次能及時幡然悔悟、抽身事外,可以說是善莫大焉。聶尚允自作主張,害得我軍統上海站全軍覆沒,其罪可誅。委員長對此很是生氣,他是你的老師,有師生之誼。但在這種大是大非問題的面前,乃建兄你的態度,委員長和我還都是很滿意的。”
屋裡的空調已經開始運轉,溫度較之剛纔下降了不少,但唐縱卻是一腦門子亮晶晶的油汗,不住的點頭。“一切全仗雨農兄周全!”
“但有一點,我希望乃建兄還是能直言相告!”戴笠話鋒一轉,眼神凌厲了許多。
“聶尚允爲什麼要之身到上海去?拿下上海站對於他來說有什麼重要的意義?還有,當年,他陷落在南京是由於什麼原因?這些問題,不僅是我,委員長同樣很有興趣知道!”
唐縱的臉色頓時變得煞白,覲見老頭子的時候,老頭子雖然沒有提起,但已經暗示了要他將真實情況反饋給戴笠,老頭子迫切的需要軍統方面拿出一份有理有據的彙報材料,對於唐縱的一家之言,很明顯老頭子對自己的信任程度已經大打折扣。雖然明知道戴笠會有這麼一問,唐縱的心中還是忍不住打起鼓來。
“這個”,唐縱擦了把汗,擡頭看看戴笠。“聶尚允權力慾旺盛,自從兩廣事件被閒置以來,其多有、多有不甘,或許他覺得拿下上海站是重新走向前臺的一個重要砝碼,關於這一點,他對我也沒有提起。季雲卿、林笑棠相繼遭到暗殺,上海局勢進一步惡化後,我這才感覺到不對勁,但那時他已身在上海,這也是我第一時間就來找雨農兄的原因。”
戴笠冷哼了一聲,心中暗道:“你是怕被他牽連吧!”嘴上卻說:“乃建兄請繼續!”
“聶尚允對我有知遇之恩,也是委員長的老部下。這些年和他走在一起,很多事我也是敢怒不敢言。當年南京的事情,我也是事後才得知,所以才匆匆趕過去,打算組織營救,這也是奉了委座的命令。至於原因,事後我聽他說起過,說是因爲些私事耽誤了,這才陷落在城中。而前去營救的委員長衛隊的憲兵,的確不是我能夠調動的!”
戴笠點點頭,“南京一役,事出突然,很多事情都沒了首尾,現在想要再查起,就連細小的線索也不可得。當年參與營救的憲兵,其中大部分已經在營救的過程中陣亡,剩下的人,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內全部離奇死亡。乃建兄,你讓我如何能證明你所說的全是真的呢?”
唐縱雙膝一軟,差點跪倒在地上,身子如篩糠一般的鬥個不停。
戴笠嘆口氣,他知道唐縱所言非虛,一直以來,唐縱是希望藉助聶尚允的人脈和資歷來幫助自己擴張勢力,但萬沒想到,聶尚允的卻是利用了他的這點想法,牢牢將他控制在手中,以實現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從這點上來說,唐縱是徹徹底底的被聶尚允利用了。
“聽說,當日從南京突圍的過程中,他們還遇到了林笑棠和兩名外國人?”
唐縱像是一個溺水的人忽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沒錯,是遇到了林笑棠和兩個外國人。兩個外國人,一個是美國大使館的華裔,叫洪查維;另一個是一名記者,當時他身上攜帶着一些大屠殺的照片和資料,去年的時候,那名記者在進行戰地採訪的時候被流彈打死了。聶尚允後來給委座的解釋就是蒐羅日軍暴行的證據,提供給英美的話,或許能夠換來更多的援助。至於憲兵的事情,他的解釋是突圍時偶然遇到的。”
唐縱說的很快,似乎想將所有知道的一股腦全部倒出來。“還有林笑棠,當時林笑棠和幾名憲兵留下阻擊敵人,憲兵全部殉國,林笑棠被及時趕到的援軍救回,但身受重傷。後來,聶尚允到達江北後,叮囑我留意這個人,還說這個人是個人才,如果不能爲我所用,就除掉他!”
“就沒有別的了,說些我不知道的!”戴笠有些不耐煩了。
唐縱苦苦思索着,忽然眼睛一亮,“有個重要的線索,這是我在無意中發現的。聶尚允從南京撤離之後,就開始尋找一個人,直到前些天他去上海前,一直在找,但始終沒有結果!”
戴笠立刻挺直了腰,“是什麼人?”
“姓張,大名叫張二狗,其他的,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
院子裡,空調系統的調試和安裝都已經進入尾聲,負責監視安裝工人的特務在樹下的蔭涼裡打着瞌睡。短衫男子從工人的包圍中擡起頭,取下耳邊的一個小型的耳機,悄悄的對一名工人說:“效果良好,記得保養時更換隔音棉,噪音還是有些大。竊聽到的內容,全部記錄下來,用電臺發回上海秘密聯絡點,明白嗎?”
工人有些不放心,“他們這邊每次幹活都會派人盯着,結束之後,還會對設備進行防竊聽檢查,會不會發現到咱們安放的東西?”
短衫男子一笑,輕聲說:“老闆發明的這些東西,就是擺到他們面前,他們都不知道是什麼。再說,咱們的設備是和空調聯繫在一起的,只要空調運轉,設備就能工作。放心!做好你們份內的事情就行!”
一旁的特務被空調的噪聲驚醒,腳步虛浮的走過來,“怎麼樣了裝好了沒有?”
短身男子站起身,將特務引到操縱間,手把手教會了特務如何使用,並悄悄的將一疊鈔票塞到了他的口袋裡。
特務一皺眉,“都是自己弟兄,用的着嗎?”
短衫男子一笑,“老兄,這是新玩意,剛剛裝上總要有一個試運行的階段。這段時間內,就麻煩老兄多盯着點,有什麼問題,立刻通知我們,戴老闆怕熱,總不能讓他老人家說我們林站長的東西不好用不是。有了問題,你提前知會一聲,我們也好趕緊檢修,省得耽誤戴老闆使用嘛!”
特務眉開眼笑,“行,考慮的真周到!你放心,我就是主管這一塊的,有什麼事,一定提前通知!”
短衫男子千恩萬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