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笑棠和大頭面面相覷,被錢掌櫃的舉動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錢掌櫃也覺得有些尷尬,趕忙爲他們兩個續上茶水,這才面有難色的開口。
原來錢掌櫃這個聯絡點是上海軍統站的基層聯絡點,平時始終未曾啓用過,倒不是說這裡有多高級、多隱秘,實在是歷任軍統站站長都未曾將這種犄角旮旯的地方放在心上,錢掌櫃平時也就負責與總部的一些基礎聯繫,就連與上海站方面也沒有打過多少交道。
這次軍統上海站破天荒的針對錢掌櫃下了命令。說是有兩個新人要來上海報到,而錢掌櫃負責接待,卻只給了一個行動命令,其他的隻字未提。
林笑棠嚥了口唾沫,“錢掌櫃,那我們怎麼安置,我們剛到上海,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再說,要我們執行任務總要給些裝備和具體指示吧,我們這赤手空拳的,對上海兩眼一抹黑,這、這能幹成什麼?”
錢掌櫃心知肚明,這兩個年輕人一定是得罪了站裡的高層,要不然,上面也不會這麼搞他們兩個,擺明了是要他們當炮灰。完不成任務要以軍法從事;想完成任務但沒一點援助,甚至連把傢伙都沒有,這是要生生把這兩個外鄉人送上不歸路啊。
想到這兒,錢掌櫃後背頓時出了一身冷汗,他在上海呆了十幾年,內部傾軋的事情看得多了,但像這樣對待自己人絲毫不留情面,**裸的陷害還是頭一次看到。他現在只想儘快打發走這兩個倒黴鬼,省得沾染上晦氣。
錢掌櫃笑嘻嘻的捧出一個小包裹,放在兩人的面前打開,裡面是幾百塊法幣和兩柄匕首,還有些跌打藥和雲南白藥。“兩位,我這裡只是個聯絡點,實在是幫不上忙。上峰的指示如此我也沒有辦法。兩位一看就是身懷絕技的少年英雄,想來是一定有法子完成任務,給上面一個交代的。這裡是我個人的一點心意,權當是見面禮,預祝兩位馬到成功、揚名上海灘。”
大頭猛的站起身,看樣子就要發火。林笑棠一把拉住他。看來沈最和白起說的沒錯,鄭介民還是不打算放過自己,面前的這個錢掌櫃人老成精,擺明了是不肯趟這趟渾水,事到如今,也只能靠自己了。
林笑棠一拱手,“錢掌櫃,我們兩兄弟初到上海,承蒙您仗義相助實在是感激不盡,山不轉水轉,錢掌櫃的這份恩情我們記在心裡,也請您給上面帶個話,如果我們兄弟僥倖能在上海站住腳,今天所賜一切必將十倍奉還!”
說完,他深施一禮,抓起包裹,提上行李,帶着大頭揚長而去。
錢掌櫃跟着走到店門外,眯着眼睛目送林笑棠二人遠去,眼前這個年輕人忽然讓他的心頭升起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一個戴着禮帽穿長衫的男子走近錢掌櫃,“就是他們兩個?”
錢掌櫃沒回答,只是點點頭。
長衫男子對着旁邊一努嘴,馬上有一個黃包車伕和一個挽着籃子的小販跟了上去。
林笑棠一邊走一邊安撫氣鼓鼓的大頭,眼角的餘光卻注意到了身後的跟蹤者。
閘北是上海的貧苦百姓聚集區,弄堂、小巷阡陌縱橫,外地人置身於其中,要不了多久就會迷失方向。弄堂兩邊房子的窗戶中伸出長短不一的竹竿,掛滿了各式各樣的衣服,隨風擺動,就像萬國國旗展覽會。
林笑棠不動聲色的買了一籠包子,大頭眼睛發亮,一把搶過紙袋,塞進嘴裡一個,林笑棠漫不經心的一邊吃包子一邊和包子鋪的老闆打聽所在的位置,眼角卻迅速的閃過身後,不遠處,黃包車伕和小販神情自若的停在路邊。
林笑棠和大頭向前走了一段,林笑棠一眼看見兩個行商模樣的人走進一家路邊的小旅館,他用胳膊肘搗了搗大頭,“坐了這麼長時間的船,又走了老半天,今天咱們就在這兒住下吧,晚上商量商量下一步的去處。”林笑棠說話的聲音很大,又偷偷用眼神向大頭示意身後。
大頭心領神會,立刻歡呼一聲,“行,就住這兒了,這兩天可累死我了,晚上得弄壺酒解解乏!”
看着林笑棠兩個人走進旅館,黃包車伕對着小販使個眼色,就徑直將車停在了旅館對面的小巷口,小販則拐着籃子走進了旅館。
林笑棠看着兩個行商登了記,直接上了二樓,就和大頭來到櫃檯前,特意要了行商隔壁的房間。臨來的時候,軍統給了一些資金,白起也給了一些,雖然不多,也足夠兩個人在上海一個月的花銷了,所以目前暫時不用爲錢發愁。
小販一邊倚在旅館的門口叫賣,一邊看着林笑棠兩人進了二樓的房間,這纔在旅館老闆的驅趕聲中離開。
一進房間,大頭就一頭紮在牀鋪上舒服的呻吟起來,林笑棠則走到窗戶邊,扳開一條縫,看着樓下弄堂裡的動靜。
小販走到黃包車伕的身邊蹲下,兩個人好像互不相識的樣子,但嘴裡都在說着什麼,少頃,黃包車伕拉上車,轉身離開,小販則在旅館對面紮下根來,心不在焉的叫賣,眼睛卻死死盯着旅館的大門。
旅館的一樓便是一個酒館,除了招待住客還有附近的居民,到了晚間,竟然是座無虛席,熱鬧的很。
林笑棠和大頭就坐在酒館門口的一張桌子上,酒館雖然很簡陋,但菜餚倒是地道的本幫菜,大頭左右開弓,滿嘴是油,林笑棠則輕呡着溫熱的黃酒,慢條斯理的吃着菜,眼角的餘光卻在不停的搜索着周圍的人羣。
門口的小販已經消失,說明盯梢的人已經交班。林笑棠一邊和大頭說笑,一邊不留痕跡的打量周圍,終於被他發現了端倪。
酒館樓梯旁的桌子,坐着一個林笑棠熟悉的身影,雖然換了衣服,但還是被林笑棠一眼認出,正是那個黃包車伕,此時的他,多了一副眼鏡,先前的短衣襟也變成了長衫,儼然一名教書先生。
還有兩個食客也引起了林笑棠的注意,他們雖然也在吃飯,但眼角的餘光不時瞥向林笑棠他們這邊,但看他們的情形彷彿和黃包車伕並不是一路,這讓林笑棠不由暗暗加了小心。
清晨時分,隔壁房間有了動靜,林笑棠從牀上一躍而起,趴在門邊偷偷向外看。隔壁房間的門開着,兩名行商已經起牀,一個正在收拾行李,另一個則下樓結賬。
林笑棠趕忙叫醒大頭,大頭迷迷糊糊的睜開眼,剛要抱怨,卻被林笑棠捂住了嘴,“別吵,就按我們昨晚說的辦!”
不一會,那名結賬的行商上了樓,走進隔壁房間,林笑棠推開門,看看四下無人,衝身後的大頭一點頭,躡手躡腳的出來,徑直走進兩名行商的房間。
兩名行商一愣,林笑棠卻豎起食指,掩上房門,笑呵呵的對兩人說:“兩位大哥,咱們商量筆生意行不?”
旅館門前,昨天的小販搖身一變成了小吃攤的老闆,帶着一個夥計在賣豆漿油條。他剛剛接了黃包車伕的班,打着哈欠,漫不經心的監視着目標。
從旅館裡出來兩個行商,時值初夏,這兩人還穿着破舊的棉袍,一臉鬍鬚,剛一到小吃攤,一股酸臭的汗味就撲面襲來,小販不由得一皺眉,捏着鼻子幫他們兩個盛了豆漿,鄙夷的看着他們兩個狼吞虎嚥的吃完,就連他們遞過來的髒兮兮的零錢,小販都沒敢接,讓他們直接丟進了錢箱。
看着兩人的背影,小販嘟囔了一句,“鄉毋寧!”
走過兩條弄堂,察覺身後再也沒人跟蹤,林笑棠才長噓一口氣,摘掉頭上的皮帽子,大頭則乾脆扯掉身上的棉袍,“操,這味道差點沒把我薰死!就這也值十塊錢?”
林笑棠點點頭,笑了,“甩掉身後的尾巴,絕對值!”
大頭反身問:“接下來呢?”
林笑棠眉毛一挑,“還用說,直接殺奔租界,開啓我們爭霸上海灘的傳奇!”
還是那座洋樓,被稱作歡哥的年輕人滿臉尷尬的站在兩名老者的面前。
坐在藤椅上的老者則一臉詫異,“什麼,跟丟了?”
歡哥苦着臉點點頭。“軍統那邊的人也是如此,被那個兩個小子耍了出瞞天過海給溜走了!”接着,便將早上的事情複述了一遍。
穿着長衫、聲音尖利的老者俯下身,“老爺,您看……?”
坐在藤椅上的老者彷彿在思索,緊皺的眉頭慢慢舒展開來,“這個小子,有點意思。以前倒是聽月華的來信中提起過,說他文質彬彬,個性有些懦弱,當初月華還問我是不是可以安排他進**中歷練一下。但今天的表現來看,這小子倒是讓我刮目相看啊。”
老者又沉思了片刻,“上海太大了,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出兩個人不容易,這樣,阿歡,你通知租界內的眼線留意他們,這裡的環境相對好一些,我猜測他們會來這裡。”
歡哥點頭稱是。
老者一擺手,“還有,安排人注意上海站那邊的動靜,過些日子恐怕會有重要人物來上海,重慶方面讓我們加倍留意,隨時準備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