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一處洋房別墅內,一位年紀在五十餘歲上下的老者坐在落地窗旁邊,身邊的歐式茶几上擺放着一杯冒着嫋嫋熱氣的咖啡,他抽着菸斗,不停的翻看着報紙,似乎在找尋什麼。
樓梯聲響,上來一位鬚髮皆白的老人,身穿素色長衫,頜下無須,身形消瘦,他輕輕的走到正在讀報紙的老者身邊,“老爺,來信了,是白家二少爺。”聲音柔和但卻有些異樣的尖利。
“哦?”老者擡起頭,一雙狹長上挑的眼睛頓時露出驚喜的目光,他趕忙接過電報。長衫老者隨即垂手侍立在一旁。
信的內容只有簡短的兩句話:“人已找到,正在赴上海途中。”落款是“白定國”。信封裡還夾着一張照片。
老者戴上老花眼鏡,仔細的端詳着,手指竟略略發抖,眼睛雖泛起了淚花,但臉上卻顯出掩飾不住的笑容。
“阿耀,你來看看,太像了,和笑君長得太象了!”
一旁的長衫老者偷偷拭去眼角的淚水,不住的點頭。
“阿耀,常歡回來了嗎?”
長衫老者點點頭,“昨天晚上回來的,事情都辦妥了。”
老者思索了片刻,指指照片,“吩咐常歡在碼頭和車站安排人手,留意這個人,但不要驚動他。”
長衫老者一愣。
老者放下菸斗,吐出一口煙霧,“我想觀察一下這個小子有什麼過人之處,如果是塊材料,不妨好好培養一下,反正我也老了,總要找個接班人;如果是爛泥糊不上牆,那就安排好他下半生的生活,讓他衣食無憂,將來有一天我到了下面,也能給月華和笑君一個交待!”
老者慢慢向目光轉向窗外,一陣微風吹過,伴隨着窗外玉蘭花的搖曳,傳來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
轉眼間,林笑棠和大頭已經在海上顛簸了兩天,按照上面的安排,他們回到長沙,從長沙乘火車至福建省會福州,又從福州轉車到廈門,僅僅是陸路就走了六天,沒辦法,到處都在打仗、到處都是空襲,直到在廈門才搭上了前往上海的一艘意大利商船。
冒充上海人的大頭一上船便露了原形,吐得不亦樂乎,直到今天才緩過來一點,但還是臉色蒼白,就連胖大的腦袋好像都小了一個尺碼。
林笑棠站在船頭的甲板,任憑有些發燙的陽光灑滿全身,海鷗歡唱着追隨在身邊,他若有所思的看着手中的紙片。
手中的紙片上記錄着一個地址和一個人名:過客咖啡館,寓公。
白起沒有說別的,只是告訴他走投無路時可以去找這個叫做寓公的人。林笑棠反問他,到底允公需要他做什麼?白起回答,關於這個允公也沒交待,或許他只是單純的欣賞林笑棠的身手和膽識。
林笑棠將手中的紙片慢慢撕碎,拋向蔚藍色的海面,也許自己並不需要這個。
汽笛聲響,甲板上稀疏的人羣頓時一陣騷動,“上海!上海到了!”
林笑棠跟隨着人羣來到船舷的另一邊,遠處城市的輪廓慢慢顯現。那就是外灘嗎?
商船慢慢的進入碼頭,林笑棠打量着這個城市的一切。上海,這個全亞洲的商業、經濟、金融中心,就這樣走進林笑棠的世界。
鱗次櫛比的萬國建築像一串燦爛的明珠整齊的鑲嵌在外灘上,黃浦江上客輪、商船雲集,一股繁華的氣息撲面而來。
大頭不知何時也來到了船舷上,他張開雙臂,大聲喊道:“冒險家的樂園,我來征服你了!”
林笑棠沒有笑,嘴裡喃喃道:“沒錯,從今天開始,上海的歷史就要由我們來書寫了!“
大頭詫異的看着林笑棠,“你小子,比我的野心還大!“
林笑棠沒有說話,他只是出神的看着岸上的一切。此時,他忽然冒出一個古怪的念頭,那些叱吒上海灘的風雲人物,例如王亞樵、杜月笙、黃金榮、顧嘉棠、金九齡等人初到上海時,是不是和自己一樣充滿了要征服這個城市的渴望呢?
此時的上海呈現出一種畸形的繁榮,日本人佔領上海後,由於尚未同英美法諸國開戰,所以英美法控制的公共租界和法租界宣佈中立,所以蘇州河南岸這片區域便成了日本軍隊環繞下的一片孤島、國中之國。
上海本就是個繁榮的城市,租界更是如此。由於戰爭的爆發,租界內涌入大量難民,其中除了大量真正的窮苦人,還有相當數量的有錢人。有人也有錢,所以上海並沒有因爲戰爭而停下發展的腳步,反而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了大批實業工廠、煙館、妓院、賭場,而上海本就不缺乏富翁和中產階級,他們習慣了不同於別的城市的紙醉金迷的生活,也因此,上海的生活一如既往的奢華、閒適。
在這樣的背景下,代表各種勢力的各種國籍的情報人員大量涌進上海,使這裡成爲特工的爭霸之地,一個掩藏在繁華背後的黑暗戰場。
林笑棠也正是看中了這一點,才毅然決然的接受命令選擇上海作爲自己的落腳地,時值亂世,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自己有一身的本事,爲何不趁此機會爲自己、爲民族搏一個光明的未來呢。
林笑棠兩人下了船,直奔閘北而來,軍統爲他安排的接頭和報到地點就在那裡。
可剛沒走多遠,大頭忽的一拍腦袋,“我的帽子呢?“
林笑棠一愣,隨即一摸自己的腦袋,帽子也不見了。
“這可見了鬼了,剛下船的時候我還怕風大刮跑了,可這才走幾步路啊,怎麼就沒了?“
林笑棠苦笑道:“算了,別找了,咱們倆還舔着臉征服上海呢,剛下船就遭了上海人的毒手了。這他媽是跑頂宮啊!“
大頭一臉茫然,林笑棠又費了一番脣舌給他解釋。
跑頂宮是指專門趁着人多時偷人家的帽子,過去的帽子有的非常講究,比如林笑棠兩人戴的這種涼帽,就值個十幾塊錢,搶了這種帽子,賣到收舊衣服的人那兒,可以小賺一筆。
據說杜月笙剛進江湖的時候也是從這個開始的,只是杜月笙技術更高明,他只要在人羣中經過,用身子輕輕一撞旁邊的人,那個人的帽子就象飛碟一樣飛走了,遠處的同夥馬上搶到帽子塞到腋下,轉身就跑,而丟帽子的人甚至還沒察覺。
剛剛還志氣衝雲天的兩個人頓時沒了精神頭,大頭嘟囔着:“上海真他媽藏龍臥虎,連個小偷都這麼有講究。”
摸了摸錢包,還好,安然無恙。兩個人生怕再着了別人的道兒,連黃包車都不敢坐,提着行李箱步行直奔閘北。
兩人剛消失在人羣中,碼頭中的一個穿西裝的年輕人便收回了一直盯在林笑棠他們身上的目光,扔掉手裡的菸頭,走到碼頭邊的一條小弄堂裡。
弄堂裡早有幾個人在等候,見到年輕人進來一起低頭致意,“歡哥!”
地上趴着兩個青皮打扮的人,看到被稱作歡哥的人過來,趕忙連連作揖,“大哥,您是哪路人馬,咱們有眼不識泰山,還請留個名號,也好讓咱們向上面有個交代!”
歡哥蹲下身,一巴掌搧在那人的臉上,“小赤佬,憑你也配打聽阿拉的名號,回去告訴儂老闆,阿拉叫阿歡!”
歡哥站起身,一旁遞過來兩頂帽子,“歡哥,這是那兩個人的東西!”
歡哥接過來,“你們輪流盯着他們,記住,不能讓他們發現,每天向我報告。”
林笑棠和大頭吐着舌頭,精疲力盡的看着這條泥濘小巷裡的這家名爲“長久百貨”的小店。沒錯,就是這裡。
林笑棠拖着兩條像灌了鉛似的雙腿,扶着大頭走進店裡。
店裡只有一個夥計,看着林笑棠兩人狼狽的模樣不禁一愣,但馬上迎了上來,“兩位先生,需要買點什麼?”
大頭喘着粗氣,示意林笑棠回答。林笑棠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扭頭對夥計說:“錢、錢掌櫃的在嗎?”
夥計又是一愣,隨即恢復常態,請兩個人在櫃檯邊的椅子上坐下,然後馬上去後邊請掌櫃的。
不一會兒,一個四十多歲的男子從後邊出來,臉上掛着招牌式的笑容,“鄙人是這裡的掌櫃,小姓錢,兩位找我?”
“我們是樂山來的,先前我們貨棧的劉掌櫃從貴店進過一批棉布,可貨到之後才發現數目搞錯了,還差了一百匹,所以就派我們過來再訂購一些。”
“哦。”錢掌櫃臉上的笑容慢慢褪去,上下打量着兩人,“原來是這樣,只是最近棉布的價格上漲,這一百匹就不能按照上一批的價格來做了。這樣,兩位請到後邊用杯茶,看看報價單,咱們再商量。”
林笑棠兩人跟隨錢掌櫃來到後院,錢掌櫃幫兩人倒了杯茶水,又看看他們,“先前上面就通知我兩位近段時間要過來,你們稍等一下,我這就和上面聯繫一下,看看怎樣安置你們。”
錢掌櫃轉身走進後面的房間,林笑棠兩人則趕緊端起茶杯,滋潤一下快要冒煙的喉嚨。
很快,錢掌櫃就從後屋走出來,只是臉色有些尷尬,手裡拿着一個信封。
“兩位,這是你們的任務,上面要求一個月之內,務必幹掉此人!”
林笑棠和大頭一愣,但還是接過那個信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