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來的?”
雲覆月臉上的驚惶一閃而逝,取代的是冷靜與從容。
“君逆天不在總舵,他的徒弟又閉關養傷,‘冥嶽門’內還沒有能注意我去留的人……”
黃泉淡淡道:“不愧是六道界中,號稱智能第一的‘人道’式神!竟然想到隱於魔門第一大派中,若不是天地之變讓你浮上了檯面,可能就讓你成功避世下去了……”
雲覆月那過份俊秀的臉上閃過一絲迷離,仰天輕嘆道:“都已經二十年過去了……黃泉,你還是念念不忘那虛幻不實的理想嗎?”
黃泉沉聲道:“你不要忘了自己的一身武功和智能是從何而來?若非六道輪迴讓我們夢迴天宇,怎可能讓你在一夜之間將‘無上六識’推進到更上一層的‘末那七識’?由‘絕對智能’突破到‘天人之智’的境界!如今你想忘本,不要說是‘天道’的聖裁,我‘地獄道’第一個就不會放過你!”
雲覆月曬道:“‘天道’未現,六道界即以我‘人道’爲尊,況且有權制裁‘式神’者,唯有聖帝一人矣,你有何資格說不放過我?”
黃泉冷冷道:“就憑我‘地獄’是六道界中最古老和最原始的一道,以及你們這些轉世式神,當初都是由我親手挑選……”
“說到這點,我一直有一個疑問……”
雲覆月道:“爲什麼每一代的‘式神’轉生,都是由你挑選?而‘地獄道’式神的位置,卻從來沒有換人過……因爲以自身壽元換取六道神力,式神的性命應該不可能超過六十歲!爲什麼只有你一人能例外?還有,爲什麼你從不讓我們看你的真面目?雖然五大‘式神’號稱平起平坐,但你對我們瞭如指掌,我們卻對你一無所知,黃泉!到底你心裡在打什麼主意了?”
對於雲覆月那過份激烈的責問,相對的黃泉只是靜如止水回道:“我的願望只有一個,那就是讓聖帝降臨人世,重建六道淨土,這也是你們當初接受封神儀式時,發下血誓要共同完成的理想。”
雲覆月嘆了口氣,道:“我並沒有忘記當初發下的誓言,只是這麼多年過去了,六道舍利仍是黯淡無光,看來轉世靈童畢竟只是空中樓閣的幻想而已。”
“你們的存在,便是幻想得以實現的最好證明……況且聖舍利未放光明,並不代表靈童不存於世,也有可能是時候未至而已……”
說到這裡,聲音陡然轉厲:“可是!日前我親眼目睹,有一名與聖帝容顏相似的少年,使出當初由‘人道’保管的‘常世之劍’劍招,將羅剎重創,你能跟我解釋,這是怎麼回事嗎?”
雲覆月一震道:“你說什麼?你說羅剎和君天邪交手過了!”
“雲覆月,你不打自招了。”
黃泉道:“聽說那少年算是你的半個徒弟吧,果然是名師出高徒啊。”
雲覆月對黃泉的嘲諷似若未聞,只是喃喃道:“爲什麼要去招惹‘他’?你們喚醒了絕對不該喚醒的東西啊……”
黃泉急急道:“聽你的口氣,那少年真的便是聖帝的轉世靈童了!”
“事情並不是你所想像的那樣……”
雲覆月搖頭道:“當年我第一眼見到君天邪的時候,也以爲他就是聖帝的轉世靈童,一直到發生了‘那件事’,才徹底改變了我的想法,甚至讓我放棄了式神的使命,而甘願在此地隱居等死。”
“那到底是什麼事情?”
“那是……”
雲覆月俊秀的臉忽然抽搐了一下,眼神中甚至流露出恐懼的感情,以沙啞的聲調道:“那是我寧願死去,都不願回憶起來的事情!一直到現在,我還在懷疑那天看到的東西,到底是夢幻?還是真實!”
“能讓你失態成這個樣子,一定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玉白雪……有着天使般臉孔,心機卻比魔鬼還可怕的女人……”
雲覆月用彷彿是呻吟的語調道:“君逆天滅掉‘玉皇朝’將她迎娶進門,實在是他畢生最大的失算!”
“玉白雪,不就是君天邪的母親嗎?她和這件事情又有什麼關係?”
“她纔是一切禍源的根源!”
雲覆月目射奇芒,那詭奇的聲音就像是這秘密已在心底被壓抑多年,如今終於能得到解放一樣。
“爲了報家門覆滅之仇,她以自己的身體,培養出了一個最可怕的‘武器’,目的就是爲了向君天邪報復!”
“這與聖帝的轉世靈童有何關係?”
“當然有關係!”
雲覆月苦笑:“你和羅剎所認爲是轉世靈童的那個少年——君天邪,就是玉白雪所培養出來,爲了毀滅君天邪而生的‘武器’!”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黃泉冷漠的道。
雲覆月苦澀的道:“你當然不會明白,連我也是在事情過去那麼多年之後,才一點一滴想通這其中的關節……可是君逆天他應該是早就明白這一切了,卻始終任由玉白雪進行計畫而不去阻止,這難道真的是因爲溺愛嗎……”
雲覆月說着邊深吸了一口氣,視線望向亭外的潺潺流水,嘆息着道:“下面我要說的,只是我自己這些年來推敲而出的猜測,但估計與事實應該相去不遠,這秘密已經纏着我十多年啦!今日終於是解放‘它’的時候……”
聽到雲覆月的說詞,黃泉心中隱隱閃過一絲不祥之兆,但又無法捕捉到具體的呈象,只有任由前者繼續說下去。
“十七年前,我根據星斗推命之術,判斷出聖帝靈童可能降生的方位,連續測算了七次,每次都得到相同的結果,竟是在‘冥嶽門’的總舵內!於是我立刻動身,準備迎接本盟的‘天道’之主轉世。就在我抵達總舵外緣的一刻,也正好是君門主的夫人誕下第二胎男嬰的同時,當時的我忍住欣喜若狂的衝動,盤算着該怎麼打入這魔門第一大派的核心?確認靈童的身份。”
“幸好‘他化自在’本來就是‘人道’的拿手好戲,花了一番功夫之後,我終於以‘末相法劫門’的秘密傳人身份,得到君逆天接見,並被他視爲座上嘉賓,得以自由進出總舵,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見到了玉白雪和靈童。”
“我從來沒有見過那樣的女人,她的美麗和她的憂傷一樣引人注意,即使是她在笑着的時候,那眼神也一樣哀傷得讓人心碎……話又說回來,在總舵內待了這麼多年,我也只不過看她笑過一次而已,大多時候,我能看見的只是她眼角閃爍的淚光……”
雲覆月像是跌入記憶中的洪流,站在那裡只是木然的讓回憶從嘴巴中流泄。
“君逆天要我當他兒子的老師,負責教導他武功文略,我沒有問他身爲一個天下第一人,爲什麼還要一個不相干的外人來教自己的兒子武功?也許他是不希望兒子和自己走上一樣的路吧,那樣子的兒子永遠也不可能超越父親,‘閻皇’並不是一個因循苟且的人,我對這樣的要求自然是求之不得,因爲那表示我有更多的時間來查驗靈童的真實性。”
“當君天邪五歲那年,我正式開始教導他心法吐納,但很快我便發現到,此子的資質之高乃我生平僅見!不論教他什麼東西都是一點就通,打個比方來說,就像是海綿吸水,將所見所聞一點不漏的融會貫通,這使我更認定了他靈童的身份,相信此子就是我們未來‘六道界’的盟主。”
“不過和君天邪相處愈久,我就愈發現此子的與衆不同,以一個五歲的孩子而言,此子所擁有的情緒反應簡直是少得可憐。不!應該說是他根本就沒有喜怒哀樂等一般正常人該有的感情表現,在那張仍是童稚的臉上,我從未見過高興或是悲傷的表情,他的姐姐君天嬌雖然也比一般小孩內向,但君天邪卻是本質上就像是個會走路說話的精緻娃娃。他唯一表現出來的情緒反應,就是對母親玉白雪異常的依戀,和對生父君逆天那莫名的敵意。”
“本來我以爲那只是一般孩子在年幼時期都會有的戀母情結,後來事實證明了我當時的想法實在錯得離譜。玉白雪那女人……她不知是從哪裡得到了一本名爲‘洗心籙’的精神控制法門,更異想天開的以自己一對兒女爲實驗品,從出生開始便以秘籍上記載的特殊心法,在他們腦海中種下仇視生父,迷戀生母的精神烙印。”
“這怎麼可能?長期的精神控制,又要保有被施術者原來的意志,就連‘無我魔經’上的迷神大法也無法作到,這一點你該比誰都清楚纔對!”
“正因爲我比誰都清楚迷神大法的極限所在,所以纔對玉夫人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若不是受先天體質所限,她一定能成爲一名不遜於君逆天的絕世高手,然而命運弄人,這一對在智能謀略上幾乎不相伯仲,原本應該是最相配的一對夫妻,卻因爲一開始的選擇錯誤,而成爲最親密的仇人!”
“就算玉白雪真能控制一對兒女的意識,他們加在一起也不是君逆天一根手指的對手。”
“玉白雪的眼光並不是放在現在,而是放在將來,再說應該是和自己有最親近血緣的人,卻偏偏把自己當成不共戴天的仇人,只是這一點便夠君逆天痛苦了。”
黃泉終於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
“現在我終於相信你剛纔說的話了,那玉白雪確實是一個可怕的女人。”
“可是,我還是看不出來這和你放棄找尋靈童的任務有什麼關係?”
黃泉冷冷道。
雲覆月嘆了一口氣道:“我現在正要說到……那改變了君家一家人命運的那一天……在那之前,君天邪對於我的教導,一直表現着接近天才的接收,除了缺乏感情反應之外,他的智能和力量,已經遠遠超過一個十歲小孩所可能擁有的極限。一般人需要修練四十年以上才能達到的境界,君天邪在十歲那年已經超越,這使我更堅定相信他就是聖帝轉世的信心,於是在他十歲生日那年,我決定把‘常世之劍’教給他,和爲他舉行貫頂的儀式。”
黃泉心想你終於說到重點啦,能夠讓聖帝不在時,代理六道輪迴之首的‘人道’式神,也爲之意興闌珊,甚至因此放棄原來理念的變故,一定非同小可,就連修道百年、早已心若枯井的他,也被挑動好奇心。
只聽雲覆月繼續道:“我特地挑選君逆天外出攻打其他門派的一天,來進行我的計畫,之前教給君天邪兩招的‘常世之劍’,他都能一學就會,‘六道聖典’上曾記載,唯有聖帝本人,纔可能習得這套劍法的奧秘,若換成是其他人,即使是式神也不可能練成。在貫頂之前,我幾乎就把對方當成是聖帝的化身了,沒想到……”
雲覆月的臉孔再度抽搐了一下,流露出極爲恐懼的眼神,這樣的反應亦同時震撼了黃泉,在成爲六道界一份子的過程中,每個式神應該都拋棄了恐懼憤怒憎恨等負面感情,唯有聖帝本人才能引發這些情緒,這也是六道界用來統御式神使魔的一種手段。如今前者在回憶與君天邪有關的事情時,竟然出現不該出現的反應,這使黃泉更加懷疑就算君天邪真的不是轉世靈童,也必然和聖帝有某種神秘的關連。
雲覆月並未發現到黃泉心中的疑惑,繼續在記憶的洪流中追溯上去。
“當我把由六道舍利上面切下來的一小塊碎片,崁入君天邪的眉心,以此建立起今生前世的靈識鏈接,作爲對方是否爲聖帝轉生的證明時。忽然一股沉重如山,奇寒無比,邪異極點的強大氣流,從對方體內像決堤巨浪般狂涌而來,我雖然運聚十二成玄功抵擋,也無法抗拒那擁有無限毀滅力量的邪惡之氣,整個人被擊飛出去,只差一點便立斃當場。”
雲覆月苦笑着繼續道:“可笑我那時雖然傷勢極重,但內心卻是欣喜若狂,因爲一個十歲小孩怎麼可能擁有震退並重創我的功力?這異象必定是君天邪接受了舍利碎片中,聖帝以特殊功功法留下來的意識能力,纔可能擁有這驚世駭俗的真氣。”
黃泉沉聲道:“難道不是嗎?”
雲覆月搖頭迷惘的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因爲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完全超乎了我當初的預期。”
“跟着又發生了什麼事?”
“被君天邪體內的奇異潛力震傷後,我不顧一切彈地即起,欲先了解與聖舍利接觸之後,靈童的狀況,卻見到君天邪全身散發着一種邪異莫名、君臨天下的氣勢,雙腳竟是凌空虛浮,額上的舍利碎片光華大盛,當時的我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便是聖帝終於要重臨人世了!”
“沒想到就在這個時候,從密室外傳來一聲驚呼,我立即側頭往發聲處望去,便見到了玉白雪和君天嬌這一對母女,原來玉夫人她一直也在暗中疑心我的來歷,君逆天不在時,也只有她能自由進出我教導君天邪練功的地方,但是她還是怕被我發現,所以只敢揀在最緊要的關頭進來窺伺,卻因而鑄下了大錯。”
“當時正與舍利碎片建立起靈識交流的君天邪,一聽到親生姐姐的驚呼,額上的光芒忽然由華轉黯,兩眼卻射出邪異無比的烈芒,視線在兩人身上緩緩掃過。我從來沒有看過這種又像是極端的無情、又像是極端的狂熱,兩種截然相反的感情參雜在一起的詭異視線!就連玉夫人也被那樣的視線看得全身發麻,正要開口詢問時,君天邪忽然發出一聲野獸般的高亢長嘯,以場中所有人沒能看得清的高速,往玉夫人母女撲去,使用的赫然就是我剛纔教給他的一招‘常世之劍’——一切非常!”
“兩人根本沒有抵擋這絕世劍法的能力,還未來得及思考便已中劍無數,但是君天邪這一劍的用意卻不是要殺了她們,只是用劍氣封住了她倆的行動能力,意識仍然保留清醒,因爲他的用意就是要場中包括我在內的三個人,能夠永生難忘的,去清楚目睹他等下所要犯下的獸行!”
“他到底對你們做了什麼事?”
黃泉追問道。
“他……”
雲覆月的聲音忽然變得沙啞無比,像是恐懼與噁心忽然掐緊了他的脖子,奪去了他的聲音!
“他就在我的眼前,強暴了自己的生母和親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