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逆天抱着譚子龍逐漸轉冷的屍體,漠然的神情始終不變,沒有人可以瞭解他現在的情緒,是悲傷亦或是憤怒?還是什麼都不是?
有生即有死,凡是有生命者,皆不可能逃避生老病死的宿命輪迴,譚子龍只是早他一步到達終點站而已。
“是我害死他的,是我的錯。”
玉白雪不知什麼時候已來到君逆天身旁,白皙無暇的粉頰滑落兩行清淚,臉上的表情像是卸下了一直以來以冰雪堆砌僞裝的面具,只餘下無盡的懺悔。
君逆天靜靜搖頭道:“不是你的錯,要怪也只能怪本座來得太遲。”
說到這裡,兩眼精芒暴現,射出劍一般的凜冽寒光,望着朝“閻羅舫”駛來的數艘小艇,殺意彷彿成形般流泄於體外,冷冷道:“否則子龍兄至少也會轟烈戰死在本座手裡,而不是折在這些卑鄙小人的暗算!”
時間回到數日前。
“爲什麼玉白雪離開‘冥嶽門’,會說是君閻皇的死期?”
龍步飛不解的問道。
笑詩情水靈清亮的大眼眨了眨,似乎在猶豫該不該告訴龍步飛真相,但最後還是道:“因爲玉夫人她是我們‘破獄’埋在‘冥嶽門’中,最重要也是最關鍵的一個棋子。”
“什麼?”
龍步飛的震驚在笑詩情眼中顯得理所當然,任何人聽到這樣一個消息時,也會有和他一樣的反應。
笑詩情用她那清柔悅耳彷彿天籟的聲音道:“其實不應該說玉夫人她是我們的密探,因爲是玉夫人主動跟我們接觸、並提供一切情報的,這些年來,‘破獄’能在道消魔長的惡劣環境中持續生存,夫人她實在是一個最重要的關鍵。”
龍步飛幾乎要懷疑自己聽錯。
“可……可是,她明明是‘閻皇’君逆天的結髮妻子,爲什麼要幫着外人對付她的丈夫了?”
笑詩情掩嘴輕笑道:“龍大哥真是,你難道不知道當年玉白雪爲什麼會成爲君逆天夫人的故事嗎?”
龍步飛拉開記憶的抽屜,頓時會意道:“是了!我曾聽道上前輩提過,當年玉白雪……玉夫人她原本是白道第一大派——‘玉皇朝’門主的獨生女,擁有傾世之姿,但無雙的美貌,卻未爲她帶來相對的幸福,君閻皇看上她的美麗,御駕親征帶兵滅了‘玉皇朝’,將玉白雪掠奪回門中……這麼說來,君逆天就是她的殺父仇人!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我能理解她這麼做的用心了。”
笑詩情幽幽一嘆,望向遠方的眼光帶點迷離,又帶着點悲憫。
“雖然我從未見過玉夫人,但我是打從心底佩服她的,年紀輕輕便嚐到家破人亡之苦,同時還得壓抑心底的悲楚,和自己的殺父仇人朝夕相處,還爲其誕下一對子嗣,她內心的傷痛恐怕不是我們可以想像的吧!可是玉夫人在那樣惡劣不堪的環境中,不但沒有放棄希望,反而忍辱負重的活了下來,而且暗中扶植起反魔的希望之光,這樣堅忍的性格,只能用奇女子一字去形容。”
龍步飛聽得直點頭道:“你說得很有道理,現在連我也想見一見被你這奇女子誇獎爲另一名奇女子的女性了!”
笑詩情臉上飛起兩抹淡淡紅雲,嬌澀的道:“龍大哥真是的,我怎麼能和玉夫人相比呢?”
龍步飛正色道:“詩情你能以一個女子之身維繫起‘破獄’這樣一個了不起的組織,在我眼中,你的能耐並不會輸給玉夫人多少。”
被心上人如此稱讚,笑詩情不由得喜上眉梢,差點忘了繞回正題。
“人家說正經的呢!你卻來取笑人家。”
“這可不是取笑。”
龍步飛認真的道。
“隨便你說吧。”
笑詩情微笑道:“詩情知道自己是比不上玉夫人的,證據就是好幾次‘破獄’遭逢大難,甚至有覆滅之險,都是在千鈞一髮的時刻得到玉夫人的警告,才得以全身而退。”
龍步飛皺眉道:“以君閻皇的智能,怎可能讓枕旁人另有異心而一無所知?這未免太不合理。”
“君逆天他……應該是知道吧!”
笑詩情眼中流露覆雜難明的神情,話聲低如細訴:“不,應該說,他打從開始便知道這一切了……”
“什麼?你是說他打從一開始便知道玉夫人懷有二心!卻仍然放縱她的作爲嗎?”
“君逆天在玉夫人答應爲他心甘情願生下後代之前,曾經親口應諾了玉夫人三個條件……”
笑詩情輕嘆道:“不勉強她的去留;不干涉她的作爲;和不論在何種情況下,也要保護她的安全。”
以一對正常的夫妻關係而言,這樣的條件甚至可以說是多餘的,但龍步飛卻隱隱覺得玉白雪開出這三個條件來,其用心絕非如表面般單純。
“我之所以說玉夫人是個真正的奇女子,原因便在於此……”
笑詩情的聲音裡,總覺得透着幾分茫然與空無:“她知道君逆天的修爲天下無敵,即便是合力圍剿,恐怕也難討得了好,何況頂尖高手各有立場原則,要他們放下成見全力連手,只怕比登天還難!幾番思考,玉夫人認爲要殺君逆天,只能等待一個‘契機’!當這個‘契機’到來時,不惜動用所有力量,也要將他除去!”
“什麼‘契機’?”
龍步飛問。
“‘契機’便是當君逆天出現不能立刻痊癒的負傷之時,玉夫人就會動身離開‘冥嶽門’,因爲當初的約定,君逆天不能干涉她的去留,可是玉夫人知道君逆天一定會隨後跟着來找她。到那個時候,反魔勢力便會傾巢而出,由玉夫人負責將君閻皇牽制在一個他不能脫身的環境,合衆人之力將他全力圍殺!”
龍步飛聽得眉頭緊蹙道:“君逆天的手段雖然殘暴不仁,但行事作風卻不失光明正大,以這樣的手段去對付一代宗師,未免有點……那個了一點!”
龍步飛的說法已極爲保留,沒料到笑詩情聽後卻是容貌一正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爲了扭轉道消魔長的惡劣局勢,多少先賢同志在這條路上拋頭顱、灑熱血,義無反顧的犧牲了自己的性命!個人榮辱事小,除魔衛道事大!玉夫人苦忍二十年,終於等到君閻皇受傷的一刻,我如果爲了區區名譽而放棄這個大好的機會,那麼玉夫人和先前同志的犧牲便等於白費了!在我這個位置上,我只能以大局爲重,就算是被人說成不擇手段也不要緊!”
龍步飛以極之意外的眼神望着笑詩情,結識後者也有一段時間了,他彷彿現在才認識到對方性格中固執的一部份。笑詩情說的確實不錯,君逆天出道六十多年來,尚是首次負傷,而且還是不小的傷勢,要打倒這個不敗的惡魔,確實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機會……這道理他都知道,問題是自己能不能認同這樣的手段?
如果他也加入圍剿君逆天的行爲,又與他所一向摒棄的邪魔外道手段有何分別?
笑詩情當然知道龍步飛的性格,和他對此事的不贊同,可是在她的計畫中,龍步飛正是其中一個最重要的關節,不論對方的主觀意願如何,他都不能放棄龍步飛這步棋。
笑詩情轉過身來,平靜的雙眸像是要看進龍步飛的靈魂深處,道:“我知道大哥你絕對不會同意我們的手段,但我仍是要開口拜託大哥你幫忙,加入今次圍剿君閻皇的行列。”
龍步飛微微一愕,下意識的避開對方目光,無奈的道:“詩情應該瞭解我的性子,我實在不願意參加這種以衆凌寡、而且還是乘人之危的行動。”
“大局爲重!更何況這樣的機會不會再有第二次了,君逆天今次的受傷,是以帝釋天、魔陀佛的重創付出代價,若是讓君逆天先一步痊癒,魔門將再也沒有可以牽制‘冥嶽門’的力量,屆時他再無後顧之憂,必會把矛頭全力對準正道,到時將是天下武林的浩劫!”
龍步飛臉上表情一變再變,眼神中充滿了痛苦與矛盾,良久良久,方聽得他重重一嘆,接着沉聲道:“我答應你,我會出手對付君逆天。”
君逆天望着由遠而近的數艘小艇,英偉深刻的臉龐平靜如磐石,雙目卻閃過攝人心魄的精芒,淡淡道:“夫人可知道自己犯了兩點錯誤?”
玉白雪垂下靈氣逼人的絕世容顏,輕輕道:“願聞其詳。”
君逆天眼中露出欣賞的神色,哈哈一笑道:“不愧是名門之後,夫人的沉靜功夫,便是一流高手也要自嘆弗如!”
“夫人犯的第一個錯誤,便是沒能集成好想要混水摸魚、乘人之危的各方勢力,正主未到,你們便先打起混戰,消耗了自己的實力。”
玉白雪表面平靜無波,內心卻翻起了驚濤駭浪。
她一手扶植起“破獄”這個反抗“冥嶽門”的勢力,又透過各種手段,讓一對子女與丈夫反目成仇,無所不用其極的削減“閻皇”身邊的勢力,君逆天應該是清楚她的所作所爲,可惜他卻太自負了,自負到完全不干涉她的計畫,任憑暗流在他的眼皮底下成型,直到成爲能吞沒他的大浪。
苦心等候了二十年,終於等到君逆天受創,“冥嶽門”元氣大傷這個絕佳的機會,玉白雪立刻乘君逆天閉關養傷的第一天,動身離開門內,並且開走了只有門主能使用的“閻羅舫”這是當初她和笑詩情約定好的暗號,黑船現世之日,便是敲響君逆天喪鐘的一天。
可惜正如君逆天所說,她沒有想到一向與“冥嶽門”並無直接利益衝突的“獵人會社”竟會搶在包圍網完成之前對自己動手,使得應該是對付君逆天重要關鍵人物的“雙槍”譚子龍,爲了保護自己,而出師未捷身先死,徒添無限懊悔遺憾。
君逆天眼神在江面上一掃,嘴角溢出一絲充滿殺機的微笑,悠悠道:“夫人犯的第二個錯誤,便是以爲集結一些烏合之衆,便能將本座擊殺。就算本座傷勢再重一倍,要將這些人全滅,仍是舉手之勞。”
玉白雪芳心一震,知道這蓋代魔君已動了真怒,今日若是不能除掉君逆天,那己方除自己及少數人外,將無一能活着看到明日的太陽。
君逆天眼光落在玉白雪那無限優美的側臉上,語氣轉爲溫柔,問道:“不管如何,事情的發展總是如夫人期望,在大戰開始前,夫人還有什麼話要跟我說的嗎?”
玉白雪眼中掠過複雜之極的神色,輕輕道:“你會恨我嗎?”
君逆天哈哈一笑,仰天傲然道:“夫人何出此言?由始至終,我也對夫人不存任何怨尤。”
“這是爲什麼?”
君逆天啞然失笑,搖頭走過玉白雪身邊,面對濤濤江水。
“答案夫人該知道的。”
玉白雪嬌軀一震,垂下頸項一言不發,這時江面上的小艇已經接近到了離“閻羅舫”不到五丈的距離,上面載着人的面孔清晰可見。
君逆天仰天長笑道:“爲殺本座,‘破獄’今天可以說是動員全力了吧!只是在這役之後,貴組織就要成爲歷史名詞,實在可惜啊!”
包圍黑色大船的四艘小艇,上面載着的正是當今正道反魔勢力的菁英——“破獄”首領笑詩情!“天敵”龍步飛!“風流刀”蕭遙!“鳳凰”君天嬌!“武功院”禪念大師!“武功院”捨得道人!“菩提兒”彌勒!“女流箭”孫楚倩!“衣蝶盟”盟主舞彩仙!“修羅堂”“俏修羅”獨孤月!“劍樓”六樓高手——解兵!“百流盟”第一高手——出雲!“獨行俠”班飛!“中書府”新秀——“小諸葛”賈翎!夫妻檔高手——“天刀”魏嶽!和“地劍”香幽!以及不屬於正道中人,但身份武功卻在場中大多數人之上,九大奇人中的“癡花狂客”杜青山!
這十七名高手,除了行蹤不明的“離劍”楚天涯之外,代表的幾乎是“破獄”所能動員的九成實力,所有重要成員化暗爲明,笑詩情爲了這次計畫可說是投入手中所有籌碼,不計代價,不成功便成仁。
君逆天眼神掃過江面上的四隻小艇,以使人感到戰慄的平靜語氣,微笑道:“人都到齊了嗎?正好讓本座一次收拾。”
俏立船頭,衣袂秀髮飄飛,似欲仙去的笑詩情,隔空向君逆天微微一福,道:“晚輩‘破獄’獄主笑詩情,代衆人向門主問好。”
君逆天目光投注在笑詩情身上,柔聲道:“果然是將門虎女,本座與笑老也有四十年不見啦,令祖現在過得如何呢?”
笑詩情美目閃過不能遮蓋的震駭,她是“玄宗”笑問天孫女的身份,可以說天下間知情者只有寥寥數人,本以爲這該是鐵鑄一般的秘密,誰想到君逆天隨口便說破了,可見“冥嶽門”對於“破獄”這股反動勢力的掌握,並不如君逆天一向表現出來的那麼輕視。
笑詩情畢竟非一般平凡女子之流,一個呼吸間已恢復心境平常,微笑道:“爺爺他過得很好,詩情代他老人家多謝門主的關心。”
君逆天含笑點頭,目光再轉至龍步飛身上,從容自若的道:“龍兄今日出現在這裡,小徒天下第三當會感到非常失望。”
龍步飛聞言虎軀一震,俊偉的臉龐掠過一絲愧色,君逆天這句話無疑是諷刺他未打倒公認的宿敵天下第三前,便越級挑戰後者的師父,而且是以羣毆圍戰的卑劣手段,“閻皇”與天下第三這對師徒儘管行事狠辣無情,但從未曾玩弄下流的手段對付敵人。龍步飛在答應笑詩情參加今次圍剿時,內心確實經過一番掙扎,君逆天那一番話不啻是在前者那波濤洶涌的心境中再投下一塊大石。
笑詩情暗叫不妙,君逆天的精神修爲已到了超乎想像的境界,在他面前簡直沒有一物可以稱之爲秘密,而且配合魔門“至尊無上”的心戰策略,從一開始便成功在衆人心目中建立起高山仰止的印象,讓衆人氣勢一挫再挫,如果繼續讓君逆天開口下去,可能這一役不用打已可宣告失敗。
笑詩情當機立斷,優美無暇的臉龐奇光暗泛,以甜美至極的微笑,對君逆天道:“我們今天來此的目的,相信門主已清楚不過,‘冥嶽門’與‘破獄’之間的恩怨,亦非三番兩語可以說清楚的,詩情集成組織內的所有高手,正是希望和貴門作一次徹底的解決!門主以天下第一高手自居,就算以寡擊衆,相信亦不會辱沒了門主的身份纔是。”
君逆天仰天大笑,狀甚歡愉。
“只有最後這句,纔像是笑問天孫女該說的話!既然如此,那你們還等些什麼?便一起給我上吧!”
“冥嶽門”總舵內。
天下第三閉關養傷,“閻皇”君逆天動身前往“多惱江”尋妻,偌大總舵便由身份曖昧不明的客卿——“人算勝天”雲覆月代爲掌持,雖然本身並無任何地位,但在“冥嶽門”內,君逆天的意志便是絕對的聖旨,他說了這段時間由雲覆月身兼代門主一職,那便無人敢違逆雲覆月的命令,甚至包括天下第三也不例外。
雲覆月負手立在花園的小亭內,玉雕般的面容長鬢流蘇,腰間配玉輕輕垂在雪白的衣衫間,渾身上下散發着一種高雅的氣質與儒雅風采。
“何處秋風至,蕭蕭送雁羣,朝來入庭樹,孤客最先聞。”
雲覆月摺扇輕搖,漫聲長吟,閃爍耀目的黑瞳中,映照着智能的光芒。
“是誰!”
清秀斯文的臉孔忽然一沉,視線凝注在一塊假山岩石的後面,出聲叱問。
“看來二十年的安逸生活,並沒有把你的耳目磨鈍嗎?覆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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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覆月臉色一變,望着自假山後出現,白袍斗笠,像白日幽靈一樣的身影,訝道:“黃泉?”
“沒想到你還記得我……”
黃泉以一種平板毫無抑揚起伏的聲調,對着雲覆月道:“那想必你也沒有忘記自己原來的身份,‘六道界’人道的式神——‘人算勝天’雲覆月。”
第十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