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心諦的話,就像是一枚無聲的炸彈,在帝釋天與逆天邪的兩人間引爆。
“浮沉之主……星命轉移……”
帝釋天像是想通某些之前苦思不得的關鍵,臉上露出憤怒的表情。
“原來如此!臭和尚的功力就是傳給了你吧!修佛之人若是那麼篤信薪盡火傳之道,你認爲憑你今時今日的功力,可有把握爲乃師報仇了?”
梵心諦道:“報仇並非我此來的目的。”
“那又是什麼了?”
“我說過了,我是爲挑戰丁兄而來。”
被梵心諦第二次點名,丁神照顯得有點愕然不知所措,和對方只是一面之緣的他就不能理解,爲什麼“觀音天女”會那麼執意要與他一戰?
可是這個理由,逆天邪似平就清楚知道。
“哈哈哈哈哈!太有意思了!”
逆天邪把一隻手放在額頭上,撥弄着銀色的瀏海,仰天大笑:“原來老和尚也計算到今天的結果嗎?或許本帝真的太早除掉他了!”
“丁神照。”
面對逆天邪的突然點名,丁神照只是冷冷應道:“幹什麼?”
逆天邪也不以爲意,只淡淡一笑道:“既然梵姑娘如此盛情難卻,你就答應她吧。”
“你憑什麼以爲我會……”
沒等丁神照說完,逆天邪便低聲打斷他道:“只要你出戰,不論勝敗與否,本帝也會歸還小蓮。”
丁神照聞言愕道:“你是說認真的……”
逆天邪臉上浮出一絲奇異的笑容:“本帝金口一諾,絕無反悔。”
丁神照沉默片刻,終於道:“我就再相信你一次。”
逆天邪微微一笑,像是知道丁神照一定會答應一樣,道:“你絕不會後悔的,我的好兄弟,啊。”
“你別得意,我再也不會爲你殺任何人了。”
丁神照走向擂臺:“而戰完了她,我們之間就要來個了斷。”
“隨你高興吧!”
逆天邪滿意地看着丁神照重新走上擂臺,去到梵心諦身前,站定望着後者道:“爲什麼?”
梵心諦臉上掛着佛祖拈花般的微笑,讓觀者生起如沐春風之感。
“不爲什麼,生命總是充斥許多無奈,你說是嗎?丁兄。”
看似無心的一句話,卻剛好切中丁神照此刻的要害,他把雙眼閉上,好久一陣,才道:“知道了,就來戰吧。”
擂臺邊的公證人望向帝釋天,見後者點頭示意後,便大聲宣佈道:“五強決賽第三戰,‘劍帝刀皇’丁神照,對‘浮沉之主’梵心諦,現在開始!”
梵心諦臉蘊微笑,身子一動不動,雖然表情再無任何變化,但旁觀者都奇怪地感覺到她身上的笑意似乎是愈來愈多,愈來愈濃,漸漸以她爲中心,向四周飄散而出,每一片微笑飄出,周圍的空間就祥和了一分。——好傢伙!光是這份“動心忍性”的禪功修爲,就已經不在她師傅之下,臭和尚倒是挑了一個好傳人啊!
帝釋天目光如炬,對於擂臺上的動靜瞭如指掌,但對於身邊逆天邪莫測高深的舉動,他卻至今難辨虛實,而心中那份不安的感覺,更是積沙成塔般的愈堆愈高。——太師,如果你還活着,那該有多好?
在追悼逝者的同時,對於造成最倚重手下慘死的兇手—絕世邪神,帝釋天用滿是恨意的目光,狠狠地掃了後者一眼。
逆天邪像是根本沒接受到帝釋天的目光,視線只專注在擂臺上。
這反而讓帝釋天更生懷疑。——五場決戰已連敗兩場,爲何這小子仍能如此鎮靜?還有,他似乎早已預料到梵心諦的現身,和她想要挑戰的對象。難道這整場決鬥,從頭到尾也在他的掌握之中?
就在帝釋天的疑慮未解之時,丁神照和梵心諦已經交上了手。
劍氣縱橫,刀風怒嘯,丁神照一出手便是刀劍齊動。不管對方要戰他的原因是什麼,一旦交上手,他便全力以赴,這是他對每個“敵人”的基本尊重。
梵心諦“善念”劍交右手,意動劍動,身形有如御風般輕巧靈活,劍花有如寒風吹雪、捲浪掬沙,劍意有如大自然之威,磅礴而不可捉摸。
丁神照尚是首次面對如此羚羊掛角、無跡可尋的劍招,更在心中戰念昇華不足的情形下,被逼得轉攻爲守,身形不斷後退。
“丁兄,我知道你該不只這點實力,請拿出真正實力來跟心諦一戰吧!”
在衆目睽睽之下被一個女人逼到無還手之力,這就讓丁神照感到既窘困又憤怒,雖然腦中理智不斷響起警告,但當梵心諦的劍鋒步步進逼眼前時,“劍帝刀皇”終於動了真怒。
“這是你逼我的!”
丁神照一聲清吟,音揚劍動,刀劍劃出兩道新月銳弧射向梵心諦,速度之快猶勝眨眼之瞬。
“好!”
梵心諦一聲讚歎,揮劍留影,如潑墨留跡,一筆一豎盡是須彌禪意,以圓破銳,以巧納拙,就在刀劍之氣臨身前,化解了燃眉之危。
雖然擋下了這一招,但面對丁神照開戰以來第一次的反守爲攻,梵心諦也不得不中止她那流水行雲般的“劍舞”身形一滯。
歷經丁塵逸、杜青山傳功以來,再經上一代的浮沉之主點化,如今的丁神照早已今非昔比,實力一躍成爲當世有數的高手,任誰都不能輕易言勝。
丁神照左刀右劍同時揮出,招式簡單,卻彷彿把整個肉體神識都融入刀劍之中,更帶着一種無比高貴高傲的感覺,彷彿可以號令世間萬物,分裂宇宙,重整山河的至尊皇氣!
梵心諦不敢大意,六識遁入無名虛空中,劍勢微擺,似出劍,似不出劍,彷彿心中根本就沒有出劍這一念頭,卻有無數毫光從“善念”劍鋒瓤出,眨眼之間,已經一歲一枯榮,光束聚集如不動須彌山,將丁神照分天而下的劍氣刀勁連綿托住。
託是托住了,但丁神照這刀劍一擊之力猶如三十三重天外天一起塌下來,梵心諦運轉佛家本力,“善念”劍上枯榮開謝了七個周天,劍勁源源不絕催運出去,卻幾乎抵受不住這分天裂地的刀劍之威。——果然厲害!師父,您確實沒有挑錯人,只有他纔是對抗“絕世邪神”的唯一希望!
梵心諦感受到劍上壓力愈來愈大,心頭卻是一陣暗喜,她之所以親入虎穴的原因,正是爲了見識丁神照的刀劍威力而來。
而現在,該完成她此行的另一個目的了。
“蓮開七重!”
梵心諦把劍一轉,倏地竟幻化出七刃,亦虛亦實,分頭齊進,逼得丁神照不得不暫避其鋒。
“佛渡虛空!”
梵心諦再把“善念”劍一揮,大乘佛氣無止無盡的延伸開去,把丁神照和自己與外界完全隔離,更給了前者千分之一秒的完全束縛。
“來吧!”
梵心諦忽然棄劍不用,一對玉掌拍出,印中丁神照丹田,後者應招一震,卻沒有感到任何痛苦,反而像是吞下了一顆仙丹靈藥,精神與力氣源源不斷的從體內涌出,旺盛無比,輪轉不休,但在神識方面卻是感到前所未有的祥和。
梵心諦送入他體內的氣勁像是泥丸遇到水一樣,瞬間就毫無阻礙的融入自己每根經脈血管去,再從體內延伸出與這個無窮無盡的宇宙結合。
初時他的精神比起無垠的天地,還只是最渺小的一粟,他的內在靈識要不斷變化,才能適應那龐大的能量灌入,漸漸的形與神合,神與天合,兩者之間交融無間,精神已能貫穿內外,而達到了自己就是彎蒼,穹蒼就是自己的境界。
丁神照陶醉神遊在一個前所未見的世界,不知時間之流逝,還歷經了開謝枯榮的生命歷程,不斷有精神化的丁神照出生,然後死去;死去,然後出生。他的力量就在這周而復始的螺旋進化中,舒緩而穩定的增長着。
也不知過了多久,丁神照終於從物我兩忘的境地中清醒過來,只覺渾身上下無不舒暢,舉手投足之間充滿活力,進境之佳簡直難以想像!
他忽然想起自己還在比試之中,眸子睜開,望見在他身前的梵心諦,立刻大吃一驚!
梵心諦絕美的臉色變得一片蒼白,嘴脣發紫,眼神渙散,嬌軀搖搖欲墜,終於一個失足,往丁神照的身上倒來。
丁神照不由細想,本能地把後者的身子接住。
一抹清幽的淡香,在近無可近的距離直撲入鼻,配合懷中溫香暖玉的觸感,讓丁神照幾乎迷失了自己,不知人世何世,今夕何夕。
“你……”
丁神照正要開口詢問,一道輕柔動聽的聲音卻直接在他腦識內響起。
“別說話,丁兄,請你聽我說。”
丁神照腦中剛升起“他心通”這門丁塵逸曾經對他提過的意識溝通大法,梵心諦的聲音又響起。
“沒錯,丁兄,我現在正是用‘他心通’在跟你建立意識的交流,透過這樣子的方式,纔可以絕對保密,也以爲你接受了吾師的舍利子功力,我們才能使用這樣的方式溝通。”
“我接受了你師傅的功力……我什麼時候……”
“其實就在我師和你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用‘法外別悟’點化你成爲四大將星中的‘劍帝刀皇’,就已經悄悄在你體內種下聖舍利的種子。要不是這樣,我也不可能這麼快就把吾師寄放在我體內的一半功力轉嫁給你。”
“你是說……浮沉之主……他把自己的一半功力給了我……爲什麼……”
“因爲星象啓示,你將是唯一能和‘絕世邪神’對抗的將星。”
“又是那飄渺虛無的星象之說,你們實在是……”
“你可以不信,卻不能看不起家師的做法,因爲,爲了這個希望,家師不惜賠上了自己的性命。”
“說”到這句話時,丁神照似平看到梵心諦的眼中有淚水一閃而過。
“這都是你們強制加在我身上的期望,我一點也沒有義務要去完成它!”
“你可以選擇逃避,但是命運終會將你推到應有的位置,那是不可能改變的。”
“你……你們處心積慮,就是爲了要安排我和天邪的一戰,這還算是修道之人嗎?”
“你錯了!你和逆天邪之間的一戰,不是任何人可以安排,也不是任何人可以改變的,只有這一點你一定要相信。”
“就算沒有你們推波助瀾,我和天邪也是退早一戰,爲何還要做這些多餘的舉動?難道就爲了要我欠下你們的人情嗎!”
“不,那是因爲‘絕世邪神’的星命太強了,就算‘大日天王’的功力更甚於他但由於星宿相剋,最後恐怕也是凶多吉少。雖然說星象顯示‘劍帝刀皇’是‘絕世邪神’的唯一克星,但你目前功力仍遠不及天帝,家師反覆思考推敲,終於算出唯有讓‘劍帝刀皇’加上‘浮沉之主’的命格,纔有勝過‘絕世邪神’的可能!”
“所以你師父就把舍利子功力轉註到你身上,要你轉贈給我?”
“沒錯。”
“你們硬塞給我這種不勞而獲的東西,難道真以爲多了浮沉之主的功力,我就可以打敗天邪嗎?”
“或許未必,但這是我們……唯一的……希……望……”
梵心諦的心靈傳語忽然微弱下來,讓丁神照愕然一驚,定睛一看,發現後者的臉色赫然由白泛紫,曾是那麼深邃澄淨的明眸彷彿罩着一層灰色的膜,沒有一絲光彩。
丁神照大驚道:“你……”
梵心諦微微睜開眼睛,用幾乎聽不到的聲音道:“你說的沒錯……即使加上家師的功力……也未必能勝過……絕世邪神……所以,連我的份也一起……”
“爲什麼?這是爲什麼?爲什麼要犧牲到這樣的地步!”
“絕世邪神的……星命是……毀滅……如果放任他下去……所有有生命的形物都會遭到……毀滅的命運……能阻止他的……只有你……你一定要……”
丁神照眼睛瞪的大大的,抱着梵心諦身子的雙手動也不敢動一下,彷彿那麼一鬆開,那嬌軀就會化成輕煙飛走。
“對不起……把這樣的重擔……託付給你……”
梵心諦吃力的舉起微顫的手,像是想要摸上丁神照的臉頰,但在下一刻,那隻手頹然的落了下去。
“你——”
丁神照張大了嘴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眼淚像斷線珍珠一般流了下來,滴落在梵心諦的身上。
感覺到懷中玉人的氣息已完全消逝,一種難以言明的悲傷,在丁神照的體內流竄,胸口中彷彿有一萬把小刀在割扯着,胸膛也似乎要炸開一樣,心更是整個絞裂粉碎了。
雖然他和梵心諦幾乎沒有過什麼互動,但看見她爲了成全自己而這樣死在自己懷裡,就讓丁神照感到悲痛莫名。
“五強決勝第三戰,勝利者,‘劍帝刀皇’丁神照!”
因爲太過沉溺於悲傷之中,丁神照甚至沒聽到公證宣佈自己勝利的話語,就算不計臺下羣衆的反應,他自己對於這場決鬥的勝利也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喜悅,爲了一場不該屬於他的勝利,而犧牲了一名偉大的女子!
“好兄弟,本帝就知道你一定會贏的。”
朦朧中,一個輕佻得意的聲音在自己耳旁響起,丁神照幾乎不用回頭也知道來者的身份,絕世邪神——逆天邪不知何時已上到擂臺,用着親密的口吻和動作,一手拍着自己的肩膀,只是自己剛剛太過悲傷,竟然沒有察覺他的到來。
丁神照一個側身——對於逆天邪此刻親密的舉動,他只感到無比的厭惡。
“不要碰我,我並不是爲了你而打這一戰的!”
逆天邪手起手落——赫然絲毫不差的仍落在丁神照肩上!
“不管怎樣說,你都是勝利者,而本帝現在就要遵守承諾,把小蓮還給你。”
丁神照瞳孔放大,並不是因爲逆天邪的說話,而是想起梵心諦最後的交代。—一快走。
梵心諦說的沒錯,他和逆天邪之間的功力仍有一段不可逾越的距離,而浮沉之主和觀音天女犧牲自己轉嫁入他體內的功力,非是一時三刻可以消化。所以梵心諦纔要他立刻離開現場,覓地靜修,直到體內三股真氣合而爲一,到時“劍帝刀皇”纔有超越“絕世邪神”的希望。
更何況,他也不能讓梵心諦的遺體留在現場,無人照料。
丁神照抱起梵心諦的遺體,靜靜的、深深的望了逆天邪一眼。
那一眼傳遞的意識只有逆天邪一個人會懂,那意思就是“我一定會回來,與你做最後一戰”逆天邪臉上露出了一個滿意的微笑。
那微笑的意思,也只有丁神照一個人會懂得,那意思就是“我等你”丁神照沒有說話,抱着梵心諦,飛身離開了擂臺,沒有再提過小蓮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