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霜閣內燃了一爐清香,香味極淡,卻又真真切切地存在。
一襲男裝的夜子衿看起來多了份清新俊逸,少了一抹妖嬈詭異,她站在香案前,勾着鼻子聞了聞,驀地一笑,道:“香這個東西,果然是千奇百變,玄機很深。”
端着托盤從外面走進來的雪衣聽了,不由垂首微微一笑,“世間萬物皆如此,自有自己的玄妙之處和靈性,只是人心詭異,並不是所有人都能發覺其中玄機。”
說話間,她已經放下盤子,將茶水和糕點擺放在夜子衿面前,做了個“請”的手勢,“公主請用。”
夜子衿便伸手捏起一塊糕點放進口中,品了品,而後展眉一笑,“司府中的廚子手藝真是不錯。”
雪衣搖頭笑道:“這糕點並非是廚子做的,而是我院中的桂媽媽自己做的,府中的糕點可沒這麼細膩精緻的味道。”
聽出她話中有話,夜子衿瞭然地笑了笑,擡眼又看了看香爐,“既然如此,那咱們還是接着說說這個香吧,你交給父皇的東西,本宮已經看過了,難得你有心,府中發生了這麼多事,竟還一直惦着答應過父皇的事,查出了那一爐香裡的問題,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查出究竟是誰在這香裡動了手腳。”
她說着意有所指地看了看雪衣,雪衣問道:“公主有什麼想法?”
夜子衿道:“父皇已經答應本宮,徹查那段時間有可能進出萬壽殿的所有人,從宮女太監到王公大臣一個都不漏——”
驀地,她話音一頓,嘴角掠過一抹冷冽笑意,一字一句道:“包括諸位王爺和公主。”
聞言,雪衣不由垂眸淡淡一笑,心中明白她真正要針對的人究竟是誰。
“公主若是想要通過此法,找到是他下手的證據,怕是有些困難。”
夜子衿端起杯盞的手一滯,擰眉道:“爲何?”
雪衣徐徐道:“雖然合歡和檀香一同使用這個秘方本是出自大藥方,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可畢竟大藥方曾經丟失過一段時間,這段時間它究竟落在了哪些人的手中,又有哪些人看到了這個秘方,根本無人知曉,是以,就算他和司顏佩私交甚好,單憑着藥方是出自司家大藥方這一點,也根本不能證明這件事就與他有關。
夜子衿不由擰緊了眉,一臉不悅,“這麼說來,我們只能放任真兇逍遙法外了。”
雪衣心知,夜青玄並沒有把大藥方一直在雪衣手中這件事告知夜子衿,是以她並不知曉雪衣真正的憂慮。
大藥方在雪衣手中,如今卻有人用大藥方裡的秘方,對夜舜下毒,司顏佩和夜明瀾無疑是最可疑的人,偏偏他們卻不能點明。
這麼想着,雪衣緩緩道:“準確地說,若是沒有直接的證據能證明,就是他或者是他指使別人故意在聖上的檀香裡摻入合歡的話,那不管我們查到什麼,都是枉然。”
“證據……”夜子衿垂眸,以手扶額,若有所思。
雪衣淡淡一笑,順手將她的杯盞添滿。
見之,夜子衿臉色不由得微微一沉,盯着雪衣看了片刻,而後輕呵一聲。
“三小姐果然沉着冷靜,瀟灑大氣。”
雪衣淺笑,“雪衣不明白公主此言何意。”
夜子衿端起杯盞輕輕晃了晃,“本宮也不怕與你明說了,你該知道,一直以來我都不喜歡你,我爲你做的任何一丁點的事兒,都只是爲了二哥,爲了讓他不用擔心,爲了讓他高興。而事實上,我更希望你能永遠的消失。”
雪衣眸色一頓,擡頭看了她一眼,驟然明白了過來,“這麼說,除夕那夜的人,是公主的人?”
夜子衿倒也不隱瞞,坦然承認:“只可惜,他們全都死在了二哥的人手中。嘖嘖,你看二哥爲你,連我這唯一的妹妹都不放在心上,全然不顧及我的感受。”
“妹妹……”雪衣深有其意地輕輕唸叨了一聲,瞥了夜子衿一眼。
那眼神詭譎、幽冷,帶着一絲神秘,星眸透澈,像是能看穿人的心思。
甫一觸及到那眼神,夜子衿心底就驟然一凜,下意識地想要避開,似是怕被看穿心中隱藏的秘密。
對她這樣的反應,雪衣很是滿意,點頭一笑道:“公主和王爺兄妹情深,在這帝王之家能有如此感情,實在是讓人羨慕。”
聞言,夜子衿抿了抿脣,冷冷一笑,站起身來,“罷了,既然憑着一個秘方,無法定他們的罪責,那便儘快找到證據。你這邊多留意着司顏佩,我自會派人盯住瀾王的舉動。”
雪衣點點頭,起身正要相送,就聽將離匆匆跑來道:“三小姐,聖上傳您過去。”
雪衣不由一愣,這時候夜舜應該正陪着司蘭裳在睦元堂說話呢,傳她去幹什麼。
驀地,她神色一沉,莫不是夜舜把那一爐香的事情跟司蘭裳說了?
這麼想着,她當即向夜子衿深深看了一眼,點了點頭,而後跟着前來傳話的人匆匆去了睦元堂,剛一進門就聽到夜舜朗聲笑道:“朕一見雪衣這丫頭,就覺得她和尋常人家的女子不同,超凡脫俗,有出塵之感。”
司蘭裳呵呵笑了笑,應聲道:“雪衣年幼,難免衝動莽撞,若有做的不好的地方,皇上就多擔待着。”
她說着頓了頓,眼神怪異地看了夜舜片刻,猶豫了一會兒,開口道:“皇上,雪衣和玄王爺……”
她遲疑着,話沒說完,夜舜忍不住問道:“姨母想問什麼,儘管問來。”
司蘭裳輕笑道:“老婦只是想說,日後有玄王爺照顧雪衣,自然是再好不過,只是皇上也知道,這個玄王爺的身份……”
話沒說完,夜舜似是察覺門外有人,頓然擡手打斷了司蘭裳,朝着門外瞥了一眼,而後靠近司蘭裳小聲道:“姨母,玄王的事還請保密,姨母儘管放心,只要玄王沒什麼動作,便是看在姨母和雪衣的面子上,朕也會善待於他。”
司蘭裳瞭然地重重點頭,而後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清了清嗓子,復又朗聲道:“朕已經讓欽天監測了吉日,也考慮了玄王和雪衣的意思,決定把婚事定在下月初六,便也是……”
他臉色沒由來地一沉,似是想到了什麼,司蘭裳微微一笑,點頭道:“老婦已經聽說了,是霜兒離開的第八十一天,九九歸一,逝者已矣,萬事從頭過,倒也難得他們有心。”
夜舜點了點頭,似乎有心事,沒有應聲。
雪衣徐徐走進屋內,對着夜舜行了禮,“不知皇上傳臣女來,有何吩咐?”
夜舜搖頭笑着揮了揮手不,“這裡沒有外人,不用多禮了,朕方纔與姨母閒聊,突然想起那一爐香,卻忘了是哪兩種香混在一起。”
雪衣轉向司蘭裳,低聲道:“是合歡和檀香。”
聞言,司蘭裳的臉色如意料之中的變了,神色凝重地看了看雪衣和夜舜,問道:“確定沒有弄錯?”
雪衣點頭:“不會有錯,這兩種都是很好分辨的香,只不過加在檀香裡的合歡花粉經過細心處理,香味兒幾乎被掩蓋,若不是仔細檢查,根本發現不了。”
司蘭裳不由得站起身來,有些爲難地看了夜舜一眼,突然就要下跪去行禮,夜舜反應迅速,連忙一把扶住她。
“姨母,你這是做什麼?”
司蘭裳嘆道:“皇上,這合歡加入檀香的秘方,乃是出自大藥方,而大藥方則是我司家傳家之物,如今皇上因此而中毒,我司家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夜舜搖了搖頭,扶着她坐下,安慰道:“朕知道前些日子大藥方丟了,直到近日才尋回來,是以知道這個秘方的人,未見得就是司家的人,姨母先且不要着急,等朕細細查明之後,再做定奪。”
他的話說得很圓潤,不責備、不承諾、不保證,既能安撫司蘭裳,又能找到合適的理由將此事徹查下去,而不會駁了司蘭裳的顏面。
司蘭裳連連點頭,“多謝皇上對司家的信任,司家也一定會對此事徹查,希望能儘快查出真相。”
送走夜舜之後,司蘭裳的臉色就一直陰沉不定,眼底有深深的憂慮,似是想到了什麼事情讓她很不安,連午飯都沒吃,也不讓任何人打擾,就那麼一個人坐在亭子裡。
雪衣端着托盤快步走來,一邊聽木香說着司蘭裳下午的情況,一邊低頭嘆息。
想來,不管這秘方是不是司家的人傳出去的,她都很是擔憂,一方面是擔憂竟然有人對當朝聖上下毒,另一方面也擔憂會因此給司家帶來危難。
這麼想着,她不由加快腳步,上前甜甜一笑道:“姑奶奶。”
司蘭裳回身見來人是雪衣,沒由來地露出笑意,“你這丫頭怎麼來了?”
雪衣放下手中托盤,“聽聞姑奶奶沒吃午飯,孫兒便親手煮了粥,姑奶奶多少嘗一口。”
說着,她把粥碗端到司蘭裳面前,頓了頓道:“您這麼憂心忡忡,想來定是因爲那一爐香的事情,心中擔憂。其實,您大可不必爲此事擔憂。”
“哦?”司蘭裳笑了笑,“此話怎講?”
雪衣道:“聖上的香被人動手腳,正好是在大藥方丟失期間,是人都會想明白,這件事與司家無關。眼下聖上下旨徹查此事,未見得是壞事,只要能查出真相,定能還司家一個清白。”
聞言,司蘭裳不由低下頭去,笑得深沉,“丫頭,你也知道大藥方是我司家祖傳之秘,就算是別人得到了,也絕對輕易不敢亂用其中秘方,如此一來,豈不是在昭告衆人,這大藥方是被他拿去了?”
雪衣微微思索,“姑奶奶的意思是,這個人並不是拿到大藥方的人?”
見司蘭裳點頭,她便又道:“那總也不可能是司家的人,這樣一來可就奇了,難道這世上除了司家的人,還有外人知道大藥方裡的秘方不成?”
司蘭裳的臉色漸漸沉了下去,良久,她長嘆一聲,點頭道:“有,還有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