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晚宴設在麟德殿。
一如往常,晚宴的座位分了好幾層,最靠近上座的是宮中妃嬪及諸位王爺公主,再往後是朝中二品以上的侯爵外王、文臣武將,其後的便是按着品級一層層排下去。
無一例外的,但凡未出閣的女子座前,都遮了一道青紗帳,隱隱若現,卻也足夠看清裡外。
坐在紗帳內放眼望去,在座竟有那麼多人都是熟人,雪衣記得前一世時,在座至少有三分之二的人,因爲各種各樣的緣故,最後都投向了夜明瀾,其中不乏一些後來搞清情況之後、欲要反之的武將,只可惜,他們悉數都已經被夜明瀾殺害。
而那個向夜明瀾獻上如此惡毒計謀的人,正是司顏佩。
她下意識地握緊手中杯盞,發出輕輕的聲響,坐在她身側的夜青玄察覺,向她投來一記溫潤目光。
“不用害怕,有我在。”
雪衣不由抿脣一笑,也難怪,這是今生她第一次入宮,見到這麼大的場面,她就算是緊張害怕,也是情理之中。
輕輕“嗯”了一聲,她感覺有些累了,便收回目光,垂首品茶。
反正,今後這些人她還是有機會見到的,只要,她一直留在夜青玄身邊。
無意之中,有一道目光定定落在她身上,她猶豫了一下,回望過去,儘管隔着青紗帳,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來那人是月無雙。
兩人無聲地交換了一個眼神,而後雪衣起了身,緩緩退到殿外。
站在麟德殿前望去,一片皚皚之中透着幾簇新綠,好不美豔。
“三小姐。”身後傳來輕輕的喊聲,卻是男子的聲音。
雪衣回身望去,月無雙依舊着裝清雅,遮了面紗,倒是她身側的莫啓凌,一襲玄衣,隱隱透出一絲冷肅森寒氣息。
“對不起。”他說罷,對着雪衣就要欠身行禮,好在雪衣眼疾手快,一把攔住。
雪衣心知他這麼做的原因,連連搖頭,“莫將軍不必將此事放在心上,這件事錯不在任何人。”
莫啓凌卻搖頭道:“可是,若當初我能加以阻攔,阻止司將軍回京,也許,就不會是今日這般情況。”
雪衣垂首,微微抿脣,“莫將軍,若是有人真心想要謀害大哥,那就不是任何人想要阻攔就能阻攔得了的。就算你能防得了一次,卻不能防得了兩次、三次……人各有命,也許大哥命就如此,這不是任何人的錯,更不是莫將軍的錯,莫將軍若是因此而心存愧疚,我司雪衣……心中會更加難安。”
莫啓凌不由向身側的月無雙望去,只聽月無雙道:“司將軍的事情,是我們任何人都不想看到的,然事情既已發生,現在再去追究是誰失職、誰的責任已經沒有了意義。”
她說着上前一步,緊緊握着雪衣的手,正色道:“我和啓凌現在能做的,就是向三小姐保證一件事,有朝一日查出了兇手是誰,我們一定會拼盡全力將這人抓回來,帶到三小姐面前,殺了也好,放了也好,全憑三小姐做主。”
她並沒有說得多麼信誓旦旦,也沒有發什麼毒誓,只是這麼平淡冷靜地說來,卻讓雪衣感覺心頭一暖。
許久,她抓着月無雙的手,重重點了點頭,“好!”
一道俊挺的身影從殿內走出,瞥見正在交談的三人,微微眯起眼睛淡淡一笑,走上前來道:“我道你去了哪裡,卻原來是月姑娘和莫將軍說悄悄話來了。”
說話間,夜青玄已經走到雪衣身邊站定,替她披風外衣,道:“怎的不叫上我?”
月無雙和莫啓凌相視一眼,而後齊齊對着夜青玄行禮,卻被夜青玄伸手阻止,“免了,你們既是雪衣的朋友,便也就是我的朋友。”
莫啓凌下意識地朝夜青玄看去,果然如月無雙所說的那般,這個病鬼王爺看似羸弱,實際上卻並不弱。
雪衣輕輕推了夜青玄一下,道:“時候不早了,進去吧。”
夜青玄便淺笑着點了點頭,與莫啓凌二人頷首致意之後,四人緩緩走進殿內。
不遠處,兩雙眼睛正好將這一幕盡收眼底,眼角笑意也各有不同。
“天造地設,碧玉雙人。”夜華修微微眯起眼睛,溫潤一笑,梅色袍子素淡靜雅,不染纖塵。
與他同行的夜明瀾勾了勾嘴角,沒有應聲,眼底的冷色卻足以表明他的心思。
沉默片刻,他捏緊藏在袖間的那樣東西,漠然道:“走吧。”
雪衣感覺得到,從她隨着夜青玄一起進入麟德殿開始,一直有幾雙眼睛緊盯着她,只不過現在她並沒有心思去看究竟是那些人。
剛一落座坐定,就聽高義同高呼一聲:“皇上駕到、皇后娘娘駕到、貴妃娘娘駕到——”
雪衣循聲望去,三道人影先後進了麟德殿,緩緩入座,其他妃嬪早已先行入座等候。
宮中的除夕宴來來回回也不過就那麼幾個花式,衆人舉了杯,飲了第一杯酒之後,便各自喝開了,只要沒有過分的言行舉止,都不會有人去在意。
這樣的場面,雪衣早已見了很多,是以她由始至終都很淡然、冷靜,倒是坐在臣女之列的司顏佩有些坐立不安,想來她是真的第一次面對這樣的場景,難免會緊張。
雪衣記得前一世時,這個年的除夕宴,她也是在宮中過的,只不過那時候,陪在她身邊的人不是夜青玄,而是夜明瀾……
正出神時,夜青玄輕輕碰了她一眼,她驟然回神,聽到夜舜問道:“朕聽聞三小姐前些日子身體抱恙,如今可好些了?”
雪衣起身行了一禮,回道:“多謝皇上關心,雪衣已經痊癒,並無大礙。”
夜舜點了點頭,“無礙就好……”
寧皇后也向着雪衣和夜青玄看來,神色溫和親切,盯着兩人看了看,突然轉身對夜舜道:“皇上,臣妾有一言,是關於玄王和三小姐的,不知該不該說。”
夜舜道:“皇后有話儘管說來。”
寧皇后淺笑着道:“皇上也知道,玄王如今二十有四,待明年便是二十有五了,他與三小姐這婚事……是不是該提前找個合適的日子給辦了?”
“唔……”夜舜頷首,復又似想起了什麼,不由盯着雪衣看了看,“朕也曾想過這個問題,只是,三小姐的母親剛剛過世不久,朕只怕……”
似乎早知他會有此一問,寧皇后連忙答道:“皇上,若是不盡快辦了,三小姐和玄王便要再等上三年了!人這一輩子,究竟又有多少個三年?臣妾也知道三小姐剛剛失去了母親和兄長,不過,若是能在百天之內把婚禮辦了,也是說得通的。”
這一言似是提醒了夜舜,他連連點頭,“好像確實有這麼個說法,不過,這還是得要徵求一下玄兒和三小姐的意思纔好。”
說罷,帝后二人擡眼向雪衣和夜青玄看來。
夜青玄挑眉淡淡一笑,“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兒臣全憑父皇定奪。不過,若是能儘早迎娶雪衣入府,兒臣自然欣喜不已。”
聞言,雪衣不由搖頭,無奈一笑,正想說什麼,一名宮人便匆匆上前來,遞了一樣東西給她,雪衣打開一看,驟然臉色一變,緊盯着帕子中的那副耳墜,心中滿是擔憂。
緊接着,又一名宮人悄悄跑來,同樣遞來一放帕子,只不過,這方帕子裡什麼也沒有。
“三小姐,你有何想法?”見雪衣一直不出聲,寧皇后忍不住出聲提醒道。
雪衣握緊手中的東西,匆匆掃了在座的衆人一眼,最終目光落在夜明瀾身上。
他正盯着她看,目光得意而肆無忌憚,帶着一絲猖狂與傲慢,與雪衣相視片刻之後,他便又低下頭去,不緊不慢地品着手中的美酒。
雪衣定了定神,對着座上的帝后行了一禮,開口不緊不慢道:“雪衣……意隨玄王殿下。”
意隨玄王殿下。
短短六字,便表明了自己的心思、立場,以及態度。
說罷,她與夜青玄相視一眼,雖不多言,卻已明瞭彼此心意。
坐在對面的夜明瀾,一如當初在鴻鴛宴上那時,露出一絲驚愕與誘惑,定定地看着雪衣與夜青玄,半晌,他突然用力放下手中杯盞,招來一名親隨,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麼,那人點了點頭,立刻轉身離去。
雪衣看在眼中,卻並不點破,只是向坐在不遠處的月無雙兩人和蘇語點頭致意。
目光經過夜子衿身上時,她下意識地停了停,果見夜子衿也正朝她看來,只是她的眼神始終冷靜漠然,沒有悲喜,沒有起伏。
座上的夜舜和寧皇后忍不住輕輕笑出聲來,相視一眼,點了點頭,夜舜道:“如此,這件事便這麼定下了,待晚些時候朕讓欽天監選幾個好日子送到司府去,早日定下吉日,早日成婚。”
話音落,一旁的座上傳來一聲輕笑,寧皇后聽得清楚,不由側身望去,只見蘇貴妃一臉嘲諷笑意,搖搖頭,似是自言自語道:“一個喪母喪兄的丫頭,竟也值得這般重視。”
感覺到寧皇后的目光,她也沒有絲毫收斂之意,只是淡淡地回望了寧皇后一眼,便又把目光轉向夜明瀾。
一衆朝臣立刻起身,對着夜青玄行了一禮,齊聲道:“恭喜玄王殿下。”
夜青玄頷首以應,而後向身邊的雪衣看去,卻見她神色有些不寧,似乎有什麼放心不下的事。
“出什麼事了?”
雪衣沒有說話,只是從座下將後接到的那方帕子遞給了夜青玄,打開一看,裡面是用血寫的字,看那字跡像是在情急之下,匆忙所寫。
“容四小姐已經安全,切勿掛念。”
落款是一個“閔”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