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者無心,聽者有意。
聽完夜華修的最後一言,夜青玄的神色豁然冷了下去,挪開目光定定地看着門外的梅花樹半晌,突然勾起嘴角淺淺一笑。
“她倒是說過,只是如我這般不懂醫術之人,聽了一遍便又忘了,也懶得再問起。”他說着笑出聲來,“只要有她在就好了,我又何必多費心思這想這些?”
夜華修不由輕聲一笑,點點頭道:“二哥說的是,有三小姐這麼一本活醫書在身邊,二哥確實可以省了很多事。”
夜青玄頷首,接過藥瓶,“不管怎樣,二哥都要謝謝你,出門在外卻不忘二哥這一身病根子,二哥記在心裡了。”
“你我兄弟,何須多言?”夜華修緩緩站起身來,走到窗前,“記得淑妃娘娘還在的時候,曾不止一次幫助母妃,母妃曾說過,是淑妃娘娘讓她相信在這深宮之中,仍有真情在。”
聞言,夜青玄神色微沉,五年前之前的事,他並不知曉太多。
“賢妃娘娘賢良淑德,待人和善寬厚,母妃亦是心善之人,她二人交好,本就是情理之中,姐妹之間相互幫助攙扶,那是她們的情誼,賢妃娘娘定然也幫助過母妃。”說着頓了頓,他起身走到夜華修身邊,與他並肩站立,“正如你我兄弟,互幫互助也是再正常不過。”
明白他話中深意,夜華修點了點頭,輕輕一笑,“二哥放心,我心中自有思量。”
說罷,他深吸一口氣,“時辰不早了,我就不打擾二哥休息,先回去了。”
夜青玄看了看天色,並未留他,待他走到門口的時候,他突然開口喊道:“五弟。”
夜華修停下腳步,回身看來,夜青玄繼續道:“若有二哥能爲你做的,儘管說來。”
“呵!”夜華修不由笑着重重點頭,“有二哥這句話,我便放心了。”
而後,他定定地看了夜青玄也一眼,擡腳大步離去,身影漸漸消失在夜色之中。
直到他走遠了,離洛這才閃身進了屋內,給夜青玄添了熱茶,看了看他微冷的臉色,問道:“王爺,出什麼事了?”
夜青玄端起杯盞輕輕蕩着杯蓋,幽幽開口問道:“除了我受傷中毒的那幾次,雪衣可曾有細緻地爲我診過脈、查過病症?”
離洛細細想了想,搖頭道:“似乎沒有。”
聞言,夜青玄的神色驟然變得幽冷,手上的動作也全都停了下來,擡眼看向門外,“可是,她卻似乎知道我患的是什麼病,也知道要爲我準備哪些藥。”
離洛一怔,豁然明白過來他話中深意,不由變了臉色,低下頭去仔仔細細想了一番,道:“王爺,三小姐她……確實沒有明確提起過王爺的病症,可是從一開始她似乎就知道要給王爺用什麼藥,怎麼用藥。然這世上,知道王爺這種病的人,除了你我二人之外,其他人都已經不在了……”
不知爲何,他的心底漸漸升起一股寒涼之意。
雖然他知道雪衣聰慧無比,心思過人,可是這般未卜先知之能,未免有些太荒唐了。
又或者,她原本就知道夜青玄的情況,在與夜青玄相識之前,就已經對他了如指掌!
“王爺……”離洛緊緊蹙眉看了夜青玄片刻,突然轉身欲走,“屬下這便去查。”
“不必了。”夜青玄擡手製止了他,沉吟道:“若是能查得出來,也就不用等到修王來提醒了。”
離洛還是不放心,“可是王爺,三小姐她……”
夜青玄淺淺一笑,“我相信她。”
說罷,他回過身來,一步步走到院子裡,“司府有什麼動靜?”
離洛想了想,摸着鼻子道:“三小姐的情緒還是不夠穩定,稍有刺激就會有大動靜,聽說今天上午她一個人不知怎的出了流霜閣,跑到藥房去了,結果跟藥房的管事起了衝突,差點一把火把藥房給燒了。”
“呵!”夜青玄腳步一頓,輕輕笑出聲來,“她竟然去了藥房……那一定是想要翻看藥房的領藥記錄遭拒,纔會大發脾氣的吧。”
“王爺怎知?”離洛一驚,“聽回來傳話的兄弟說,三小姐到了藥房,正好看到藥房管事在做記錄,她便想要看一看這些年藥房的領藥記錄,結果那管事以司文蒼爲幌子,想要搪塞過去,這便惹惱了三小姐。好在裘姑娘和司文蒼及時趕到,藥房這才倖免於難。”
夜青玄俊眉高高一挑,“裘宛芳和司文蒼一同出現?”
離洛點點頭,“聽說是司文蒼找裘宛芳去問雪衣的情況,正問着的時候,就聽聞藥房出事了。”
他說着,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夜青玄,“王爺似乎……並不擔心三小姐的病情。
夜青玄白了他一眼,“誰說本王不擔心?本王今晚便去探望她。”
說罷,他勾起嘴角,幽幽一笑。
因着下雪的緣故,入夜之後如同白日裡一樣,並沒有變得越發寒冷。
將離從蜃雪酒坊出來之後,片刻不耽擱,直奔着司府去了,雖然她一路都很小心,卻始終沒有注意到黑暗中有一雙眼睛一直在緊緊盯着她,一路跟着她回了司府。
她進了司府之後,直接去了雪衣的房間,彼時雪衣已經退去厚重的外衣,坐在牀邊想着什麼,神色一直平靜無波,有些怔怔地出神。
不知將離跟她說了些什麼,她的眼角微微一動,只是很快便又恢復了這漠然神色。
將離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滿眼擔憂,見她一直沒什麼反應,便深深吸了口氣,伺候着她睡下,轉身離去。
直到確定將離走遠了,跟她在身後而來的黑衣人方纔走上前去,輕輕一掌揮過,滅了屋內的火燭,而後只聽“吱呀”一聲開窗的聲音。
再睜開眼睛時,她已經被人攜在身側,帶着掠過一片松林,直奔着前方而去。
那裡漆黑一片,她根本什麼也不看到,然她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的驚慌與不安,甚至,她都沒有側身去看這個“劫持”她的人一眼。
由始至終,她都是一言未發。
直到他緩緩停下,將她放了下來,而後垂首一瞬不瞬地凝視着她。
眼前的這個男人,玄衣黑髮,眸子猶如黑夜裡的狼一樣詭譎幽深,直直盯着她,深深望進她的眼底。
“不怕嗎?”他緩緩開口,嗓音醇厚溫雅,臉色亦是難得的清潤柔和。
雪衣盯着她的眼眸看着,許久,她輕輕太息。
“爲何不問我,爲什麼要這麼做?”她開口,語氣有些無奈。
夜青玄挑眉,在她身邊坐下,沒有應聲,只是這麼盯着她看着,看她的眉眼,看她的臉,看她的鼻子、嘴巴,一點一點仔仔細細看着。
雪衣繼續道:“爲何不問我,我是如何知曉你身患何病,爲何不問我,我究竟打算何時爲你治病、如何爲你治病?爲何不問我,我所知曉的這一切,究竟是如何得知?你……爲什麼,從來都不問我?”
夜青玄解下自己的披風給她披上,緊了緊衣帶,語氣淡淡道:“我不問,我在等,等你願意親口告訴我的那一天。”
雪衣一怔,看着眼前這張俊冷麪容,看得竟有些癡了,不由自主地淺淺笑出來。
一陣風吹來,吹亂了她額前的幾縷髮絲,他便側過身來替她擋住寒風,順帶着替她理好頭髮。
雪衣愣了愣,沒有躲開。
過了許久,她微嘆一聲,伸出手臂環上他的脖子,在他耳邊輕聲道:“阿玄,我們成親吧。”
短短几個字,卻讓一向冷靜鎮定的夜青玄身形微微一晃,豁然低下頭看着這張近在咫尺的臉。
“呵……”他突然輕輕一笑,反手抱住雪衣,垂首在她額上深深一吻,“好。”
至此,他已經不需要再多問什麼,他向來都不會看錯人,從夜子衿到夜華修,再到如今的雪衣。
既然已經決定相信她,那便沒有什麼再值得去懷疑,瞭如指掌也好,傾心相付也罷,至少,他能看明白自己的心。
“對了,”雪衣突然想起了什麼,開口打破了這片沉寂,“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並沒有得失心症?”
夜青玄搖頭,“原本我只是懷疑,直到離洛跟我說起你今天大鬧藥房的事。”
頓了頓,他嘆道:“也許是因爲,從一開始我便沒有相信過你會得了失心症,瘋了,所以我一直在找,試着能找出證明你只是假裝的證據,也正因如此,我一聽到你去藥房要翻閱領藥記錄的事,便頓然醒過神來。”
雪衣有些無奈地搖搖頭,“看來我沒什麼能瞞得過你的。”
夜青玄莞爾,“可查出了些什麼?”
雪衣道:“我把列出來的方子裡的所有藥材都一一分類、詳細查了一番,其中一些府中藥房裡可能有的藥材我都已經翻找過記錄,有八成記錄在冊,十五年前,孃親剛剛生下我之後沒多久,府中曾有人去藥房領過這些藥材。”
看着她漸漸冷下去的臉色,夜青玄隱隱感覺到事情不妙,“是何人?”
雪衣深深吸了一口氣,道:“是我父親,司文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