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華修清冷一笑,沒有做聲,回身看了看司府門楹上的匾額,目光微冷。
“其實只要細細一想,便能發現這其中有很多蹊蹺之處,從司夫人的死到司將軍的戰死,再到現在三小姐的失心症,一切看似順理成章,卻疑點重重。”
說到這裡,他好看的臉上拂過一抹疑雲,素來靜淡的眸子變得冷厲起來。
正要上馬車的夜亓晟身形一滯,停了下來,“你是說,司夫人從病逝到火化,都不曾再回司府一步,而由始至終,這一切都是三小姐一手操辦,而司夫人這邊剛剛病逝,屍骨未寒,司將軍便突然在回京途中被樓夙的人所殺,可偏偏……”
他話音一頓,折回身走到夜華修身邊,“偏偏咱們夜朝軍隊大敗樓夙軍隊,衆人皆安然無恙,而司將軍的屍體卻是在距離兩軍作戰之地那麼遠的地方被發現?”
夜華修點了點頭,沉着眸子道:“樓夙軍隊退了,卻獨獨留了一批死士在夜朝,只爲追殺司將軍,看似合理,卻引人猜疑。若樓夙當真想要對付我夜朝領將,莫將軍和樑將軍纔是他們最好的選擇,可是他們卻偏偏選中了司將軍。再仔細一想司將軍出事前後的種種以及他出事的地點,爲弟倒是有個大膽的猜測。”
夜亓晟不由來了興致,湊上前來小聲問道:“什麼猜測?”
夜華修壓低聲音道:“司將軍之所以會離軍,定是收到了什麼消息,不得不急趕着回京,而設計之人便趁機在半路上設伏偷襲,司將軍寡不敵衆,中了埋伏,所以纔會命喪歸途。”
說着,他沉了臉色,嗓音漸冷,“想來想去,能讓司將軍不顧軍在外將不回的規定,執意回京的原因就只有一個……”
夜亓晟接過話道:“有人偷偷告訴了他司夫人的死訊。”
話說出口,兄弟兩人都神色一震,相視一眼,心下明瞭這件事絕對沒那麼簡單。
“究竟是何人,要這麼對付司家,或者說是,對付司仲卿?”
夜華修搖了搖頭,“這個便不得而知,不過,若是想要知道我們的猜想是不是真的,倒是有個法子。”
夜亓晟問道:“什麼法子?”
夜華修想了想,聲音平靜道:“蜃雪樓。”
夜亓晟微微一驚,“五弟說的是,傳聞中那個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神秘組織蜃雪樓?可是,我們如何得知他們會不會幫我們,他們所給的消息,又是不是真的?”
聞言,夜華修收起了凝重神色,對着夜亓晟淺淺一笑,道:“大哥身爲一朝太子,定然有法子能讓他們開口說真話。”
夜亓晟不由輕輕拍着夜華修的肩,搖頭笑道:“本宮就知道你在哪兒挖了個坑等着本宮來跳,說來說去,還是得要本宮自己去查。”
說着,他輕嘆一聲,“也罷,想要得到,哪有不勞而獲的?”
夜華修的眼底閃過一絲疑慮,淡笑着問道:“大哥何故會對三小姐和司府有如此濃厚的興趣?”
夜亓晟搖頭嘆道:“非本宮對他們有興趣,本宮也只是受人之託,幫忙打聽打聽。今日多虧了五弟同行,若是本宮一人前來,司文蒼定會起疑。”
“大哥言重了。”夜華修微微抿脣,“不管怎樣,三小姐也算是我未來的二嫂,前來探望關心也是應該。”
由始至終,除卻言及司仲卿之死的蹊蹺之處,他一直都是這麼淺淺笑着,神色清淡如月,眸色澄澈無垢,一襲寒梅色袍子,儼然與四處白雪融爲一體。
一如他與雪衣初見的那日。
便是夜亓晟,見到這個模樣的夜華修,也忍不住彎眉一笑,“罷了,時辰不早了,本宮要早些回宮了,免得母后唸叨。五弟可要一起回宮?”
夜華修搖搖頭道:“大哥先行回去,爲弟去一趟玄王府,三小姐這樣,二哥心裡定是不好受。”
夜亓晟點點頭道:“也好,代本宮向二弟問候一聲。”
說罷,與夜華修道了別,上了馬車離去。
看着他的身影走遠了,夜華修方纔輕嘆一聲,正要上車離去,無意中一眼掃過路邊,看到一個瘦弱的身影正鬼鬼祟祟地躲在司府大門外,時不時地伸頭向門裡望去。
直到夜華修走到了他的身後,他這才驚覺有人靠近,連忙想要躲開,卻在看清身後之人時,頓然停下。
“修王殿下?”
承越一臉驚愕地看着夜華修,竟是忘了逃。
夜華修在他身邊蹲下,饒有興致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司府,“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承越遲疑了一下,低下頭去避開夜華修的目光。
那樣清明的目光,雖然看着溫和,可是卻也猶如能看穿人的心思。
擡眼看了看四周,再看看他被懂得通紅的臉,夜華修站起身來,嗓音溫潤道:“天冷,上車說吧。”
承越頓然愣住,看了看那輛精緻寬敞的馬車,又看了看自己破舊襤褸的衣衫,不禁一陣猶豫。
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夜華修朗聲道:“年關了,府中不少下人都回家過年了,有些雜活無人去做,你可願幫幫我?”
聞言,承越頓然眼睛一亮,連連點了點頭,跟着夜華修上了馬車。
看得出來,雖然他衣衫破舊,卻洗的乾乾淨淨,頭髮也梳理得整整齊齊,用一根布帶認真地束起,臉上亦是看不到一絲灰塵,有心人一眼便看出這個孩子的用心之處。
最重要的是,他的言行舉止之間無不透露出很好的教養,絲毫沒有越矩或是不適之舉。
這麼一想,夜華修心底對他的好感不由又多了幾分,問他道:“你是來看三小姐的?”
承越暗暗一驚,擡眼向夜華修看去,迎上他的眸光,又連忙低下頭,輕輕“嗯”了一聲,“三小姐心地善良,是救世菩薩,如果不是她施以援手,我們這些人早就餓死病死了。這些天聽說三小姐病了,病情一直沒有什麼好轉,我們心裡都很着急,偏得又不知能爲三小姐做些什麼。”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眉宇之間有遮掩不住的失落與擔憂。
見之,夜華修不由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不用太擔心,三小姐是好人,吉人自有天相,她一定會沒事的。”
“真的嗎?”聽他這麼一說,承越不由一喜,擡頭定定地看着夜華修。
夜華修自己心裡也沒有底,然而迎上承越那滿是希冀的目光,他終是不忍讓他失望,重重點點頭道:“有你們這麼多人在關心着她,爲她祈福,相信她一定會很快好起來。”
聞言,承越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而後認真地看着夜華修,“王爺也是個好人,好人一定會有好報的。”
夜華修心下頓然狠狠一動,似是想起了什麼,清和一笑,沒有再多說什麼。
馬車先行在修王府門口停下,夜華修道:“你先跟着管家進府,他會告訴你該做些什麼事,我有事,還要出去一趟。”
承越用力點了點頭,目送着馬車緩緩離去,而後跟着管家,忐忑不安地進了修王府。
車伕不由奇怪地回身看了看夜華修,笑問道:“不過是一個從路邊跑出來的小鬼,王爺何故對他這麼好?王爺若是想要施捨他,隨便給點碎銀打發走了便是。”
夜華修彎下眉角,“打發麼?”
他搖了搖頭,那個孩子的眼底閃着異樣的光芒,隱隱透露出不卑不亢的堅韌,這樣的人,當真是隨隨便便就能用銀兩打發的嗎?
不知是爲何,從見到承越的第一面,他想起十一弟起,後來就總是不自覺地將兩人混爲一體,想起十一弟的時候,眼前浮現的總是承越的臉。
若非當年發生的那件事,也許現在十一弟也能長得這麼大、也能整天跟在他身邊跑東跑西了。
車簾被緩緩放下,馬車內傳出一聲輕輕的嘆息,聞之,車伕便識相地閉了嘴不再多問。
修王爺的脾氣很好很淡然,然人非草木,他亦有他的不如意之處,所以每每他們聽到修王爺嘆氣了,便知他是遇到了煩心事。
下雪的緣故,馬車走得不快,一路不緊不慢走到玄王府時,天色已經微微暗淡。
馬車簾子被撩起,夜華修四處看了看,道:“走側門吧。”
車伕應了一聲,驅車朝着側門走去。
尚未及走到側門那裡,遠遠地看到一道身影從玄王府內走出,四下裡張望了一番,而後撩起斗篷的帽子戴上,遮住了自己的臉,動作迅速地上了馬車。
夜華修眸色一凝,這身影有些眼熟,似是在哪見過。
只是他將自己完全籠罩在斗篷下面,加之天色昏暗,根本看不清楚他的面容。
玄王府內一如意料之中的清靜冷清,沒有一絲快要過年的喜慶。
低垂的簾帳後面傳來一陣輕輕的咳聲,夜華修忍不住搖着頭,走上前笑問道:“二哥這是怎麼了?莫非是因爲沒有三小姐在身邊照顧着?”
簾後那人頓然輕呵一聲,撩起簾子走出來,“幾日不見,五弟怎的也學會說笑來揶揄人?”
見他還能說笑,夜華修便放了心,舒了口氣,與他一併坐下,“我知道二哥在擔心三小姐,不過,司府那邊既然有二哥的人在,那有個什麼風吹草動的,一定會有消息傳回,二哥也不要太過擔憂了,至少要照顧好自己,否則,你又如何保護她?”
聞言,離洛眼角微微一動,朝着夜華修定定看了一眼。
夜青玄笑得淡然,看向離洛道:“看茶。”
離洛會意,轉身離去。
他便又轉向夜華修道:“五弟有心了。”
夜華修微微搖頭,從懷裡掏出一隻藥瓶遞到夜青玄面前,“前幾次與二哥見面,不是忘了帶,就是因爲各種各樣的原因,把這事兒給忘了。”
迎上夜青玄不解的目光,他便淡笑着解釋道:“這是我路過千山寺的時候,在寺中向一位高僧求來的。只可惜,一直沒有太醫能明確說出二哥這是個什麼病症,我便只能把病症的一些特徵與那大師簡單說一說,大師給的這瓶藥有沒有效我也不知道,待三小姐好了,請她看一看,若是沒有問題,二哥再服用。”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凝起眉峰道:“聽聞三小姐之前已經在給二哥備藥了,想來是查出了二哥的病症,不知三小姐可有告知,二哥這究竟是什麼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