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一聲脆響,夜明瀾手中的杯盞落在地上,他霍地站起身來,一臉怔愕地看着雪衣。
縱然她一直在說,這只是個故事,可是她的眼神卻告訴他,這絕對不僅僅是一個故事,這個故事的背後一定隱藏着某些他不知道的事情。
顧不得身上的傷,他大步走到雪衣面前,想要去扶她,卻在指尖碰觸到她衣袖的剎那又縮了回來。
雪衣冷冷一笑,挑眉看着他驚惶不安的神色,這麼長時間以來,她都只是零零散散地回想起一些事情,卻從沒有像今天這樣將所有的事情從頭至尾回憶了一遍。
儘管那些已經是前一世的事,然如今回想起來,她依舊恨得入骨。
指甲已經扎進了肉裡,可是她的面上卻平靜無波,冷睇了夜明瀾一眼,淡淡道:“你怎麼了?”
夜明瀾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氣,搖搖頭,輕聲道:“那她……怎麼樣了?”
雪衣笑了笑,道:“她麼,孩子死了,舅舅家全家都被六皇子五馬分屍了,碎成了一塊一塊的,她的庶姐恨她搶了自己所愛之人,便將那些殘肢斷骸拿來給她看,而後又割了她的舌頭,最後把她送給了幾個隨從……”
聞言,夜明瀾低垂的雙手驟然握緊,眉峰早已擰成了坨兒,兩眼泛紅地看着她。
“不過,她雖然糊塗了一輩子,卻還有些骨氣,那些人將她帶出城,意圖侵犯她的時候,她拔刀殺了一個人,而後舉刀自盡,剩下的幾個人看着她的瘋狂模樣,以爲見了鬼,都嚇跑了。她就那麼躺在雪地裡,感受着自己的血一點一點流乾,就在這時候,有人得到消息,趕來找她,可惜她已經沒有了力氣,無法應聲,在得知找她的那個人是二皇子之後,便沉沉倒下了。”
夜明瀾喉間哽了一下,他看了看停下來的雪衣,聲音顫抖地問道:“那她……死了?”
“死了。”雪衣一臉漠然,冷冷答道,夜明瀾眼底的光像是驟然散了,失魂落魄地垂下頭去,雪衣挑了挑眉,轉而又道:“不過你放心,老天不忍心看她就這麼死了,也不容六皇子和她的庶姐就這麼逍遙一世,於是又給了她一次機會,讓她死而復生了。”
“你說什麼?”剛剛失了神的夜明瀾眼睛驟然一亮,擡起頭來緊盯着她,“你是說她……”
“死而復生了,而且醒來的時候,正好是皇上要賜婚之前……”看着夜明瀾瞬息萬變的神色,她不由輕輕笑出聲來,搖頭道:“你是不是也覺得這個故事很是滑稽?”
夜明瀾卻是怎麼也笑不出來,他深深吸氣,點點頭道:“滑稽,確實滑稽,那個六皇子應該是最滑稽的、最可笑、也最可恨的……”
“是嗎?你難道不覺得那個女人才是最可笑的嗎?糊塗了一輩子,到死才知道她的母親、她的兄長、甚至她的外公都是被六皇子所害,從頭到尾,六皇子對她就只有利用,她卻偏偏死心塌地……”說着,她搖頭一輕嘆,驀地,神色一沉,轉過身看向夜明瀾時,眸色變得冷厲幽譎,一步步向她走去,“我若是她,得以重活一世,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保住自己的親人,更會拼盡全力、不擇手段對付蛇蠍心腸的庶姐和六皇子,讓他們死無葬身之地!”
夜明瀾腦海中驟然“轟”的一聲巨響,身形搖晃不穩,踉蹌了好幾步,而後扶住木桌方纔站穩。
他驟然就想起她之前說過的一句話,她說:“也許聽完這個故事,你就不會再問爲什麼了。”
呵!聰明狡猾如他,聽到這裡早已經明白,這根本就不是什麼故事,她也不可能在這種時候,花這長時間跟他說一個不着邊際的故事。
最重要的是,他想起當初鴻鴛宴的變故,思來想去,所有的一切不就是從鴻鴛宴之後開始改變的嗎?
原來這些不是巧合,不是陰謀,而是一場因果輪迴。
“呵呵……”他突然輕笑了兩聲,卻是比哭得還要難聽,搖了搖頭,道:“這就是原因,這就是你從見到我的第一眼,就對我滿懷恨意的原因,這就是很多時候你都能猜得到我要做些什麼、會怎麼做的原因……”
說着,他緩緩擡頭看着雪衣,“原來一直以來,我不是輸給別人,我是輸給了自己,輸給了輪迴中的自己,是我給自己種下了惡因,而今惡果便來了。”
雪衣輕吐一口氣,“你不是一直都不相信因果報應輪迴嗎?”
“信……事到如今,如何能不信……”他就着桌邊坐在木凳上,有些失神,“只是沒想到這報應竟是如此慘烈。”
見他這模樣,雪衣凝了凝眉,伸手去端手邊的杯盞,卻被夜明瀾一把攔住,“不能喝!”
頓了頓又道:“除了我這隻杯盞,其餘的杯子上都塗了毒。”
雪衣淡淡一笑,她早就已經知道這杯茶有毒,方纔她只是想要拿起來看一看,裡面究竟是什麼毒。
夜明瀾伸手將那杯茶端到自己面前,輕嘆一聲,“我留下來就是爲了要一個答案,多謝二嫂不吝賜教,如今我已經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你走吧。”
雪衣抿了抿脣,“也許,你不用稱我二嫂,倒是我應該叫你一聲六哥。”
夜明瀾一怔,“六哥?”
雪衣從懷裡取出一枚玉佩放在手心裡,夜明瀾一見那玉佩,神色驟然一變,瞪大眼睛看了半晌,而後擡頭惶然地看着雪衣,“你,你是……”
“這是父皇送給我母親,母親又交給我的。”
夜明瀾深吸一口氣,道:“很小的時候,我在皇叔那裡見到過一枚一模一樣的玉佩,我問皇叔要,皇叔不給,笑稱父皇手中也有一塊,可是當我去向父皇要的時候,很少對我發火的父皇竟因爲一枚玉佩對我厲聲呵斥,並說那玉佩已經丟了。我知道,這是皇爺爺送給父皇的,他不可能輕易說丟就丟了,所以我去問母妃,母妃冷着臉說,那玉佩多半是被父皇送給了哪位心儀的女子……”
說到這裡,他停了一下,似乎一時之間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卻沒想到,那個人竟是你的母親,更想不到,原來你是……”
雪衣慼慼一笑,“世事難料,蒼天弄人,誰都沒想到,到了最終事情的真相竟是如此。”
而後她沉沉太息一聲,後退兩步看他,“一步錯,步步錯,偏偏你明知道自己錯了,卻依舊一條道走到黑。夜明瀾,如你所言,你是輸給了自己。”
她瞥了一眼他面前的杯盞,抿了抿脣,將有些話壓了回去,深吸一口氣,轉過身去。
“對不起。”身後突然傳來夜明瀾平靜的嗓音,“雖然現在說這些已經沒用了,但我還是想親口跟你說一聲對不起,如果有來生……”
他停了一下,而後自嘲地笑了笑,“如我這樣的人,又怎敢奢求來生?也罷,就這麼煙消雲散了也罷……你走吧……”
雪衣捏住衣袖,強忍着心底那股不知從何而來的悲傷,一步一步緩步出了門去。
身後,夜明瀾看着她的背影,挑眉自負一笑,笑得淒涼,眼中淚光閃閃,而後他端起那隻原本給雪衣倒的茶,仰頭一飲而盡。
外面的雨還在下着,夜青玄和離洛正撐着傘站在門口,見到她安然無恙地出來,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王妃,你沒事吧?”
雪衣一臉倦意,勉強一笑,搖了搖頭,“我沒事。”
“瀾王呢?”
雪衣用眼角餘光瞥了一眼身後的門,見狀,離洛便領着兩名黑衣人進了門去。
夜青玄持傘走了過來,伸手將她圈進自己的臂彎裡,輕撫着她的肩,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懷裡的人就是她,他方纔悄悄鬆了口氣。
擡眼,看到離洛沉着臉色走了出來,回身瞥了一眼屋內,而後衝他搖了搖頭,“瀾王……服毒了。”
聞言,雪衣渾身頓然輕輕一顫,眼淚涌出眼眶。
夜青玄緊緊環住她,輕聲道:“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雪衣一句話也說不出,只是用力地抱緊夜青玄,把臉埋進他的懷裡,道:“阿玄,帶我走,帶我回家……”
“好。”夜青玄點點頭,把傘交到離洛手中,而後將雪衣攔腰抱起,“雪衣,我們回家。”
離洛跟在身後給兩人撐傘,直到把他們送上了馬車,這才轉過身來低聲吩咐道:“找一口木棺,把瀾王的屍體運送回城。”
“是!”黑衣人沉沉應了一聲,大步離去。
“駕!”駕馬車的車伕輕喝一聲,一揚手中的鞭子甩出一記清脆的響聲,馬鳴瀟瀟,載着馬車朝着莫涼城的方向,緩緩去了。
離洛站在雨中,定定地看了兩眼,驟然挑眉溫和一笑。
這一場恩怨終究就這麼結束了,他知道,不管是雪衣還是夜青玄,都承受了很多別人不能想象的煎熬,不過他還知道,自從兩人相遇之後,他們有了彼此相持相守,有些事情就已經變得不同了。
想到這裡,他輕吐了一口氣,轉身正欲上馬,突然一名黑衣人趕來,沉聲道:“統領,四下都不見那個救了瀾王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