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明瀾會意,給林有遞了個眼色,林有當即領着人跟上,與葛青一起的四名天策衛下意識地擡手握上腰間的佩劍,卻被葛青一個眼神壓了回去。
而後葛青冷冷瞥了林有一眼,林有亦是冷眼迴應,兩人沒有多說一個字,各自護着自己的主人,朝着莊福宮的方向去了。
一路上,夜舜一直都是沉着臉色一言不發,神情冷肅,腳步快而亂,看得出他很是擔心月賢妃,然而卻不知爲何,眼底似乎還有另一種很是複雜的感情。
剛剛進了莊福宮沒多會兒,就聽到一陣女子嬉笑聲音和一羣小丫頭焦急相勸的驚呼聲,走上前一看,只見一名盛裝女子正跪坐在一顆樹下,抱着一截木棍輕輕拍着,頭髮凌亂,披散而下,嘴裡呢呢喃喃:“承兒怪,承兒不怕,有母妃在,任何人都傷不了你……”
聞言,幾人的腳步驟然一頓,承兒,十一皇子夜華承!
原本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十多年,衆人已經遺忘,正是前些日子蘇貴妃將舊事重提,又挖了出來,更是挖出了當年的真兇寧皇后,讓這件事又重新回到了衆人的心中。
夜舜濃眉緊皺,看着一臉癡癡的月賢妃,心如刀割,上前一步輕聲道:“賢妃……”
月賢妃擡眼看了看他,先是向後退了退,隨即認出他來,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拉着他一起坐下,把木棍放到他懷裡,笑道:“皇上您看,我們的承兒已經長這麼大了,他很快就能說話,就能喊父皇母妃了,你看他多可愛……”
說着,連連嘻嘻笑了出來。
夜舜用力握了握拳,突然一甩手將那木棍丟了出去,又一把拉住她,喝道:“賢妃,你醒醒,那不是承兒,承兒十多年前就已經死了……”
“啊……我的承兒……”月賢妃驚呼一聲,不顧他的阻攔掙扎着就要上前撿起木棍,卻無奈自己被夜舜緊緊抓着,掙脫不得,情急之下,她竟是回過身來,對着夜舜的手咬了一口,夜舜猝不及防,下意識地送了手,月賢妃便衝到那木棍旁撿起來,而後緊緊抱着,靠着樹幹坐下。
“承兒不怕,承兒不哭,有母妃在……”
蘇貴妃和夜明瀾上前一步,將被月賢妃推了一把的夜舜扶住,捋起夜舜的袖子一看,手腕上一道清晰可見的齒痕,看來月賢妃這一口咬得不輕。
“皇上,賢妃妹妹已經瘋了,你跟她說那些根本就沒有用。”蘇貴妃輕嘆一聲說話間她站起身來,朝着月賢妃走去。
剛走兩步,突然只聽月賢妃驚呼一聲,喝道:“你別過來!”
蘇貴妃一愣,停下腳步愕然地看着她,只見月賢妃一臉驚慌和警惕,緊盯着她看了片刻,突然俯身哭泣道:“皇后娘娘,臣妾知錯了,臣妾不是故意要害死你、害死太子的,臣妾也不想的,臣妾只是……只是因爲擔心承兒,一時情急說錯了話……”
說着,她頓了頓,看了看懷裡的孩子,又狠狠瞪着蘇貴妃,“不對,這不怪我,都怪你!是你先動了壞心思,是你先要燒死我的承兒的!”
聞言,蘇貴妃臉色驟然一變,一陣蒼白。
她……她怎麼會知道當年她曾經想過要燒死夜華承,她怎麼會知道!
“你……你胡說什麼?”蘇貴妃心中慌張,後退兩步,正要辯解,就聽月賢妃緊跟着道:“皇后娘娘,你好狠的心,你竟然連一個不滿週歲的孩子都不放過!”
蘇貴妃這才驟然鬆了口氣,原來月賢妃剛纔,是把她當成了寧皇后。
“賢妃,你胡說什麼?本宮是蘇貴妃,不是皇后娘娘。”她故作無辜地解釋了一句,月賢妃卻根本不聽她的,抱着木棍連連後退,“走開,你們全都走開,你們都是壞人,都是要還是我的承兒的壞人!”
說話間,她已經抱着木棍站起身來,邊向後退邊道:“你們都不要過來,不要傷害我的承兒……承兒,母妃這就待你離開,離開他們,離他們遠遠的,這樣,他們就傷不了你了……”
她一個勁兒自己瘋言瘋語,目光警惕地看着衆人,根本沒有注意腳下的路,一不小心被一塊凸起的磚塊絆了一下,摔倒在此,懷裡的木棍脫手而出,落入不遠處的水池裡。
“承兒!”見之,月賢妃驚呼一聲,掙扎着就要朝着水池奔去。
衆人齊齊一驚,夜舜也是驟然變色,突然喝了一聲:“葛青,攔住她!”
葛青應聲而起,一個躍身上前,將月賢妃拉住,她卻不顧阻攔,拼命向前掙去。
夜舜無奈地搖搖頭,轉過身去,“打暈她。”
葛青先是愣了一下,而後點點頭,擡手對着月賢妃的後腦勺擊了一記,月賢妃頓時停止了掙扎和喧鬧,軟軟地倒了下去。
饒是如此,卻依舊擋不住她想要救回兒子的心,躺在軟蹋上,不停地流淚,口中呢喃着“承兒”。
夜舜心情和神色皆是複雜至極,前後不過幾日的時間,爲什麼會發生這種事!
心中惱怒不已,他突然擡手,用力一拳擊在桌案上,咬了咬牙,對着迎面走來的蘇貴妃恨恨道:“這下,你可滿意了?朕什麼都沒有了,你已經讓朕……一無所有……”
“皇上……”
“住口!”夜舜一揮袍袖,厲喝一聲,伸手直指着她,“你這個心腸歹毒的女人,朕當年真是瞎了眼,看錯了你,沒想到你竟是如此惡毒!你害得賢妃和皇后相互怨恨,自相殘殺,連累了太子,皇后和太子沒了,你又將賢妃禁足莊福宮,對她百般折磨,現在好了,賢妃瘋了,你們……你們可滿意了!”
他一時情緒太過激動,一番話說下來已是上氣不接下氣,呼吸困難,高義同連忙扶住他,走到桌旁坐下。
蘇貴妃心下一凜,下意識地就要上前扶他,卻被他狠狠瞪了回去。
不管怎樣,不管她心裡對他有多少怨恨,畢竟也是二十餘載夫妻情分,這二十多年來,他對她也算是極盡寵愛,尤其是在夜明瀾出生前後,前後進宮的妃子,獨她一人坐上了貴妃之位,他對她也是多有偏寵的。
怪只怪,他心裡一直對別的女人念念不忘,他一直都不願意承認她的兒子好,蘇家的勢力漸漸強盛、夜明瀾逐漸長大之後,他對他們也就愈來愈疏離了,她害怕自己和兒子會像別的女人那樣,無依無靠而遭人暗算,無奈之下,她只能選擇主動出手,去奪下皇位!
想到這裡,她又收回了想要去扶他的手,深吸一口氣,冷聲道:“皇上這是罵錯了人吧?究竟是誰心腸歹毒?是皇后!害死十一皇子的人是皇后,不是臣妾,臣妾只不過是那個把真相揭露出來的人!如今,皇上不怨恨皇后的惡毒,不怨恨賢妃害死皇后和太子,卻反過頭來說臣妾的不是,皇上,你們這麼做,對臣妾來說當真公平嗎?”
夜明瀾上前來扶住因爲情緒太過激動而身形搖晃不穩的蘇貴妃,看着她滿臉是淚,心裡一陣不悅,擡眼瞥了瞥賢妃的寢殿,突然神色一冷,“既然父皇因爲這些犯了過錯的人而遷怒於母妃,誤會母妃,那我們母子也沒必要再對他們手下留情了。”
說着,他瞥了林有一眼,喝道:“林有,殺了賢妃娘娘!”
“王爺!”林有大吃一驚,夜舜也是驟然變色,站起身來,喝道:“你敢!”
“哼!”夜明瀾冷笑一聲,“那父皇就好好看着,看兒臣敢不敢!”
“住手!”不等他再次喝令林有,蘇貴妃便出聲阻止,她看了看夜明瀾,又看了夜舜一眼,悽悽一笑,道:“皇上放心,臣妾絕對不會傷害賢妃的,畢竟她也是個苦命人,一生忠心爲你,你卻心猿意馬,心思根本不在她的身上,如今她已經變成了這樣,臣妾也無心思再對付她。”
而後她握緊夜明瀾的手腕,一字一句沉聲道:“不要傷害賢妃,留着她,不僅要留着她,我還要把她帶到紫宸殿去,我要讓皇上時時刻刻都能看到她這瘋癲模樣,時時刻刻都能聽到她喊她兒子的聲音,我要讓她把她的痛苦一併加在皇上身上,我們你們一起痛苦!”
說到這裡時,她的嗓音已經有些沙啞,神情猙獰,仰頭狂笑。
看着她這般模樣,夜明瀾沒由來地擰了擰眉,心裡對夜舜的恨意不由加重了一層。
“父皇……”他冷冷出聲,擡眼睨了夜舜一眼,“說到底,今天的一切都是因爲父皇你一手造成的。”
夜舜狠狠皺了皺眉,“你說什麼?”
“兒臣是說,今天的一切,其實都是因爲父皇您而起,父皇若是早一點願意立兒臣爲儲,或者早一點交出詔書,賢妃娘娘也就不用被困這麼久,終而變得瘋癲,父皇若是能認識到兒臣的好,心甘情願地把皇位傳給兒臣,也就不會鬧到今日要兵戎相向的局面了。歸根結底,他們如今的一切,都是因爲父皇您不願交權。父皇,這皇位於您而言,當真比所有親人的性命都更重要嗎?”
聞言,夜舜驟然愣住,呆呆地站着,神情恍惚,“是朕錯了嗎?這一切,難道真的都是因朕而起嗎?”
而後,他深吸一口氣,點頭道:“好,好……既是如此,那朕便如你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