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貴妃笑意清冷,徐徐上前,“皇上多慮了,臣妾只是看這奴才不懂規矩,替皇上教訓教訓他。”
“是嗎?”夜舜緩緩擡起一隻手,高義同見狀,立刻上前將他扶起,只聽夜舜不緊不慢道:“朕的身邊如今就剩下這麼幾個人了,愛妃也要一併處理了嗎?”
蘇貴妃一愣,下意識笑道:“皇上言重了……”
“又或者……愛妃是想連朕也一併處理了?”夜舜卻不顧她的賠笑,繼續冷聲喝道:“也罷,反正朕已經病入膏肓,命不久矣,倒不如愛妃來給朕一個痛快,一了百了……咳咳……”
聞言,蘇貴妃和夜明瀾都微微一愣,相視一眼,聽出他是在故意嘲諷她,蘇貴妃緊抿着脣,陰沉着臉,沒有出聲。
倒是夜明瀾上前一步,微笑着道:“父皇怕是誤會母妃了,您是母妃的夫,母妃怎會想要害父皇?說到底,不過是因爲一些人的存在,影響了父皇和母妃的關係,母妃無奈,所以想要將這些阻礙除去罷了。”
他皮笑肉不笑,眼底藏着一抹陰冷,高義同見了,忍不住一陣心慌。
夜舜瞥了高義同一眼,示意他不用擔心,而後輕輕一笑,道:“瀾王這話說的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朕年紀大了,頭腦不中用了,實在是猜不透。朕近來感覺很是疲累,你們若是沒什麼別的事,就先回去吧。”
夜明瀾微微一愣,勉強笑道:“父皇難道忘了?昨天晚上我們說好的,今天一早過來取詔書,您也答應了的。”
“哦?”夜舜故作皺了皺眉想了想,又看了看身邊的高義同,一臉愕然,“朕何時答應過這件事?詔書?什麼詔書?”
高義同垂首,在夜舜耳邊輕輕說了些什麼,只見夜舜驟然露出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竟有此事?”
而後看向夜明瀾和蘇貴妃,淡淡一笑,“只怕要教愛妃和瀾王失望了,朕這記性近來不大好,實在是沒記住這事,詔書的事兒朕已經忘了。若你們當真很想要這詔書,那朕得把諸位文武大臣找來,再好好商量一下,才能下詔。”
“父皇……”夜明瀾終於掛不住一張笑臉,笑意漸漸收了起來,正色道:“父皇,你是一國之君,一言九鼎,說過的話豈能忘了?莫不是父皇的身體大不如前了?近來有不少大臣前來詢問兒臣,父皇爲什麼一直不朝,雖然父皇拖着病體勉強批閱了一些奏疏,可是大臣們見不到您,心裡不踏實,兒臣是想,父皇也是時候立儲,爲您分憂,處理這些事情了。至於召見諸位大臣,以父皇現在的身體狀況,怕是不妥,所以兒臣認爲這大臣就不用見了,父皇有什麼事,且讓兒臣替您傳個話就好。”
高義同手心裡的汗一把藉着一把,瀾王已經把話說到這份兒上了,而且看他們態度強硬,甚至連驍騎衛都已經帶來了,只怕今日耶穌若是不能滿足他們的要求,給出立瀾王爲儲的詔書,他們定會來硬的。
夜舜聞言,卻輕輕笑了笑,示意高義同扶着他起來,緩步走到外廳,擡眼朝着殿門外看了一眼,“瀾王,看你這樣,你是要……先禮後兵了。”
夜明瀾神色不該,後退一步,俯身行禮,“您是兒臣的父皇,兒臣希望,不會用到那個‘兵’。”
“是嗎?”夜舜的語氣也跟着漸漸冷了下來,“瀾王如今已經掌握了幾乎整個莫涼城的京畿衛和兵馬,還有什麼好忌憚的?就算朕不給你這個詔書,你不也一樣可以興兵逼宮,強行奪位嗎?拿下這個皇宮於你而言,根本不值一提吧。”
夜明瀾抿了抿脣,對於夜舜這般瞭然於心的態度並不驚訝,雖然他一直臥病在牀,可是他心思深沉縝密,在這個帝位上坐了二十多年,那番窺一斑以見全豹的能耐不只是說說的。
“父皇……”他輕輕一嘆,“您說的都沒錯,可是兒臣實在不希望到那一步,到你我父子兵戎相向的那一刻,說實在的,父皇年紀大了,身體一直都不好,遲早要退位,將皇位傳於一子,兒臣只是希望這個皇位能落入有能力的皇子手中。”
“有能力……”夜舜輕輕呢喃一聲,回身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那瀾王以爲,朕的幾位兒子之中,誰有這個能力?”
夜明瀾沒想到他會這麼問,稍稍愣了一下,隨即又垂首輕笑道:“父皇說笑了,豈能是兒臣認爲如何?應該是父皇認爲誰有這個能力纔是,畢竟,您是我們的父皇。”
夜舜臉上露出一絲悲色,緩緩道:“太子已經不在了,修兒心性太過善良,不喜過問世事,倒是瀾王你熟知治國之略和治兵之道……”
聞言,蘇貴妃和夜明瀾相視一眼,臉上浮現一抹笑意,卻聽得夜舜突然話鋒一轉,擰眉道:“不過,還有一個人,無論是心思城府、治國用兵,都要遠勝你一籌。”
兩人剛剛露出來的笑意驟然凝滯,似乎依然猜出他說的那個人是誰——
“朕倒是覺得,玄王能容能忍,沉默靜斂,卻於無聲之中成大事,且他在諸位兄弟之中排行老二,如今太子不在,於情於理,這個儲君之位都該是由玄王接手,愛妃、瀾王,你們說呢?”
他語氣淡淡,不急不慢,不見絲毫記性不好的糊塗樣,那副坦然自若、將一切都瞭然於心的神色,讓蘇貴妃和夜明瀾心下一陣惱火。
“父皇。”夜明瀾咬了咬牙,微微一笑,卻笑不及眼底,神色語氣皆是兇狠,“看來在父皇心中,二哥可真是您的好兒子。”
夜舜笑了笑,眼神冷厲如鋒,一字一句道:“曾幾何時,你在朕的心中,也是朕的好兒子。”
夜明瀾一怔,說不出話來,下意識地向蘇貴妃看去,只見蘇貴妃已然惱得緊緊皺眉,連連點頭,“好,既然皇上執意這麼認爲,那臣妾和瀾王也沒什麼好說的,不過臣妾不得不好心提醒皇上一句,有些事情現在可由不得皇上怎麼認爲了,皇上別忘了,如今整個皇宮和莫涼城都在臣妾的掌控之中,臣妾只怕一個衝動,一不小心,會做了什麼不好的事情來。”
“比如說……”夜舜不緊不慢,似乎一點也不擔憂。
蘇貴妃冷冷一笑,“臣妾知道,皇上已經想辦法把修王和子衿都送出宮去了,可是皇上別忘了,如今這宮中除了您以外,還有一個人……”
話沒說完,就看到林有匆匆而回,一臉驚慌和凝重,走到夜明瀾身邊小聲說了些什麼,只見夜明瀾神色驟變,當即皺眉,“當真?”
林有連連點頭,“屬下親眼所見。”
蘇貴妃疑惑問道:“出什麼事了?”
林有走上前來,偷偷瞥了夜舜一眼,卻不敢直視他,俯身輕聲道:“貴妃娘娘,賢妃娘娘那邊出事了,她……瘋了。”
“你說什麼?”蘇貴妃愣了一下,搖了搖頭,一臉的不可置信,“瘋了?怎麼會瘋了?”
說着,幾人下意識地向夜舜看去,只見夜舜一臉錯愕,卻又極力掩飾,轉過身去避開他們的目光,看着高義同,低聲問道:“怎麼回事?爲何沒有任何動靜?”
高義同道:“皇上,莊福宮那邊的情況,咱們……咱們現在打聽不到……”
話沒說完,就聽蘇貴妃突然冷哼一聲,“瘋了也好,省着清醒着活受罪。”說着,又側身看了看林有一眼,似乎有心要讓夜舜難受,故意問道:“可知道賢妃是怎麼瘋的,什麼時候瘋的,又是因爲什麼瘋的?”
林有垂首道:“屬下問過莊福宮的宮人,說是,自從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陸續離開之後,賢妃娘娘的情緒就一直不穩定,從一開始的難過傷心,到後來開始說胡話,經常說什麼皇后娘娘回來找她,還會在半夜的時候,一個人對着枕頭哭泣,求皇后娘娘原諒她,放過她。
之前修王殿下還在宮中的時候,賢妃娘娘的神情行爲已經有些不對勁,只是那時候所有人都以爲她是因爲太過悲傷,所以沒有在意。結果,修王殿下剛一離開沒多久,娘娘便誰也不認識了,逮着宮女說是皇后娘娘,逮着內侍說是太子殿下,說對不起他們,又說她……”
他遲疑了一下,有些爲難,蘇貴妃冷睇了他一眼,淡淡道:“說下去,不怪你。”
“是……”林有嚥了口唾沫,繼續道:“說她太過掛念十一皇子,甚至,把一個木偶娃娃當成是十一皇子,抱着哭個不停……”
“住口!”已經走到桌邊的夜舜厲喝一聲,一擡手把桌子上的東西全都打落,發出霹靂乓啷的聲音,嚇得林有連忙噤聲,不敢再說下去。
夜明瀾對着他揮了揮手,示意他退下,而後走到蘇貴妃身邊,道:“母妃,此事事發突然,兒臣以爲……”
夜舜驟然起身,不顧衆人的目光,大步朝着門外走去,高義同跟在身後喊道:“皇上,您這是去哪裡?”
“朕要去莊福宮看個究竟,看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麼就會瘋了!”
殿門外的衆人猶豫着要不要上前阻攔,夜明瀾也下意識地看了蘇貴妃一眼,只見蘇貴妃冷冷一笑,“讓他去,我們也去,好好看一看,這人是真的瘋了,還是裝瘋賣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