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如長珠脫線,在天地之間隔出一副濃濃的幕簾,斜斜地鋪滿整個天地。
大顆大顆的雨滴從天際落下,砸在那石上,樹上,甚至是葉上。
那雨滴,也砸在乾枯的土地上,急劇的降落,超快的速度,頓時在乾涸的泥土上砸出一個又一個的小坑!
那些綠的葉兒,枯的根兒,還有那些長草長葉的,在這暴雨之中,東倒西歪,他們不停地顫抖,不停地哭泣!
參天的大樹,也收起了驕傲的葉片。在躲避着雨滴砸落的同時,也貪婪地吮吸着這難得的瓊漿,在電閃雷鳴之中,發出滿足的嘆息!
雨大,漸如傾盆。急流而下的水,沖刷着那滿地的血,也漸漸吞沒了那些倒在泥土裡的屍體!
忽然之間,閃電從長空劈落,雪亮的電光,瞬間落在了大地。隨着震耳欲聾的劈空之聲,一道雪亮的光芒之中,刺穿了那些長劍,血刃,以及那些正揮劍砍向對手的黑衣刺客們!
雨水溼透衣衫,舉手重若千斤。原本憤怒的喊殺之聲,終於告一段落。所有的砍殺,都變成了慢動作一般的蒙太極,每一個動作,都被定格,然後,再緩慢地繼續!
雨,下得越來越大,那些站在低處的人,有的受了傷,有的沒有站穩,就一下子被山上傾斜的洪流給沖走了。
剩下的那些,則還站在那裡,一身泥,一身水的,你死我活。
這一場殺戮,在暴風雨裡繼續。天災和人禍同時降落在這個荒涼的不離山之上,你死我活!
暴雨,掩蓋了一切,當夜幕猶如黑色的大布,籠罩在天地的時候,那雨還是沒有停。那些在暴風雨之中廝殺着的雙方,及其所有生命的消失,都在這狂風暴雨之中,變得無聲無息!
就在這個大雨傾盆的當兒,在遠處的一個山洞裡,卻靜靜地佇立在這猛烈的風雨之中,靜悄悄的,連一點聲音都沒有!
山洞裡,居然點着燈,微弱的光芒,在洞口的周圍變得昏黃。清晰的雨滴落在洞邊,濺起如幕的水花,躍起,然後湮滅。
山洞並不大,也不算深,乾燥的山洞裡,一個男子的利落的五官,深刻的輪廓,此時被明明暗暗的燈光照耀着,居然多了幾分微弱的暖意。
男子手腳熟練地幫躺在地上的女子止血,包紮。那信手拈來的速度,猶如在完成一件十分簡單的、諸如喝茶倒水一般的事情!
女子是昏迷着的,此時,無論是被查看傷勢,抑或是被被翻動,她都毫無知覺。
山洞深處的光線有些暗,她的臉,被隱藏在男子背後的陰影裡,她的身上,蓋着一件男子的外衫,也將她血跡斑斑的衣衫,全部都遮蓋在內裡!
當男子無意之中碰到女子腫脹的手骨,昏迷中的女子,眉緊緊地蹙了一下。隨即,發出一聲細微的抽氣聲。
男子連忙縮回了手,再拉開女子的衣衫細看時,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
血,已經徹底乾涸,只有那些新滲出來的血液,和那些黑色的血塊一起,將衣服和創口緊緊地粘在了一起。將她的手臂層層覆蓋。男子輕輕地撫了撫手臂,昏迷中的女子痛苦地蜷縮了一下。
男子意識到了什麼,忽然間就黑下臉來。
“水……水……”
昏迷的女子,傳來夢囈一般的聲音。男子拿過放在一側的水壺,想喂水給女子喝!
然而,女子的口齒緊緊地閉着,男子猶豫了一下,拿出一條幹淨的汗巾,他小心翼翼地沾溼了之後,輕輕地幫女子擦拭着她乾裂的脣。
水的溫潤的清氣落到了脣齒之間,女子陡地開始大口吮吸!
微溼的汗巾裡,根本就沒有多少的水分。女子用力的吮吸,顯然沒有得到滿足。她用牙齒,狠狠地咬住了汗巾!
男子只好伸手去扯,然而,哪裡扯得動呢?他又不敢真正使力,怕傷了昏迷中的人,只好伸出手指,想要一點一點地拽出來。
然而,女子的口齒陡地一鬆,再一張口,就咬住了男子下沉的手腕。一陣痛意從手腕處傳來。男子用力一甩,這纔將女子甩開。
男子撫着受傷的手腕,聽着女子微弱的“水,水”的聲音。他看看四周什麼都沒有,又遲疑了一下,忽然張口,喝了一大口水,湊到女子的脣邊,將水渡了過去!
如此喝了幾口,女子終於滿足地嘆了口氣。男子這才停下手來,抹去脣邊的水,在看到女子同樣嫣紅的脣時,他的臉,可疑地紅了一下。
忽然,洞口處傳來細微的聲音,男子“霍”地轉過頭去,只看到一個身披蓑衣的年輕男子正踏着燈火一步一步地走了進來。雨,仍舊下得很大,那男子的全身幾乎都溼了,此時,他一邊走,身上的蓑衣滴答地滴着水。那男子一邊脫,一邊順口說道:“九哥,那雨下得好大,那些匪盜被殺的、被沖走的不計其數,還有那些黑衣人,也死得差不多了!”
隨着男子的到來,山洞之內原本乾燥的空氣裡,頓時泛起微弱的溼意。
夜慕楓轉過頭來,朝身後的男子深深地望了一眼。隨着他移開的身體,一張蒼白如脫水乾花一般的臉,完全地暴-露在燈火之下。
那居然是商雪玉的臉!
她零亂的長髮,已經被梳理整齊了,柔順地披在一側,她的額頭顯露出來,露出了磕得青紫的淤傷。
夜慕楓深深地看了來人一眼,冷冷地說道:“你就不能小聲些麼?”
子午聽了,看了昏迷中的商雪玉一眼,沉默着不敢再出聲了!
夜慕楓微微閉了閉眼睛,輕輕地嘆了口氣,心裡有微弱的憤怒,還有說不出的複雜的感覺——他自京城來回,這才幾天的功夫啊,商雪玉就有本事將自己弄成了這個樣子。若不是他和子午及時趕到的話,這個女子,怕真的會成了刀下之鬼吧?
想想那千鈞一髮的一刀,夜慕楓似乎還心有餘悸。
子午悄無聲息地走到夜慕楓的身後,朝着商雪玉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後,輕聲地說道:“九哥,我帶人在山下都找遍了,並沒有找到商府四小姐和三小姐的屍體!”
夜慕楓因事耽擱,趕到不離山的時候,只來得及救下刀口下的商雪玉,至於滾落山崖的商寧蝶和商靜盈,子午在山下帶人尋找了許久,都根本沒有找到!
夜慕楓沉默了一下,說道:“找不到就找不到吧!”
找到商靜盈以及商寧蝶,只不過是因爲商雪玉。現在,那兩位即便生死未卜,也沒有引起夜慕楓的半點關心!
子午將脫下的蓑衣放在洞口的一側,走向了山洞之內的商雪玉,他看着商雪玉滿身的血,忽然皺眉,說了句:“這商小姐似乎傷得非常厲害!”
夜慕楓不看商雪玉,只淡淡地說道:“馬車快落入懸崖的時候,她才跳車,手肘撞到石頭上,脫臼,骨折。再加上她劇烈撞擊,肺內出血,又長途跋涉,飢寒交加,你覺得,她又能好到哪裡去?”
顯然已經經過了番細細地診查,夜慕楓說起商雪玉的傷,倒是有條不紊。子午聽了,不由暗中吐了吐舌頭——如此嚴重的傷,莫說是一個手無寸鐵的弱女子了,即便是他這樣的漢子,也都忍受不了的啊!
再聯想起自己曾經見過這位商小姐有限的幾次,她不是傷,就是毒的,幾乎沒一次是好的。這樣,子午真不知道是要說這位商小姐
耳聽得夜慕楓發出一聲輕嘆,子午連忙說道:“九哥,要不我將商小姐帶回去醫治好?”
夜慕楓點點頭,又搖搖頭:“你先把她送回府去……”
子午一聽,頓時大吃一驚:“可是,九哥,這商小姐還傷着呢!”
商府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子午可是最最清楚的,將商雪玉放回到那樣的一個環境裡去養傷,倒不如說放她回去受罪。那樣的無所不用其極的暗算,那樣無孔不入的陰謀設計,怕這位商小姐在商府的時候,也是如履薄冰,日夜不安的吧?
更重要的是,回去了商府,是不是她的傷,就有人盡心盡力地幫她了呢?
這個,子午可真不敢擔保。
子午的話才一說完,夜慕楓已經淡淡地走了開去,他一邊走,一邊說道:“就是傷着纔要現在送回去,難不成你覺得,她的兩個姐妹都不見了,平安回到商府的她,會有什麼好日子過不成?”
子午聽了,頓時恍然。
是啊,商寧蝶和商靜盈生死未卜,商雪玉也差一點沒了性命。現在,若是商雪玉平平安安地回到商府,那麼,對於商靜盈和商寧蝶的下落,她又要如何交待?
怕的是,即便商雪玉交待清楚了,也和她脫不開干係了吧?
子午搖搖頭,看來,這位商小姐即便回到了商府,她的日子也不會好過太多吧?
子午想了想,上前就要抱起商雪玉!既然主子都這樣說了,怕得快些回商府吧?要知道,據情報說,這位商府的五小姐上了這不離山,已經整整兩天一夜了,那傷,也時間不少了,若不早些醫治的話,怕會落下什麼病患吧?
然而,夜慕楓卻伸手輕輕地擋開了他的手。子午驚愕地擡頭,只看到夜慕楓充滿深思的臉。
夜慕楓似乎在權衡什麼,過了半晌,才又補充了一句:“我已經喂她吃了一顆丹藥,短時間沒有什麼大礙,所以,你也先別急,等雨再小些,你去做副擔架來,讓人擡着走!”
子午應了一聲,轉身,拿着蓑衣就要出門。正在這時,夜慕楓又補充道:“子午,你明天找柳神醫一起,和那個杜太醫一起去商府,將她的手給醫好了……”
居然……要驚動柳神醫麼?
柳神醫名叫柳驚塵,是一位不世出的神醫。對於使毒認毒,尤其是接骨生肌,有着常人難以企及的本事。但這個柳神醫脾氣古怪,喜怒無常,此時,若說要他和杜太醫一起那個名不見經傳的商府去看一位同樣名不見經傳的庶出五小姐。
真不知道,九哥又要拋出什麼樣的籌碼,才能打動這一位醫術曠古未有、脾氣也和醫術齊驅並駕的柳驚塵柳神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