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忘我實多
這世上,還有什麼是不會變的?連展涼顏都不喜歡金雨朵了,連她都不喜歡展涼顏了,還有什麼是不能改變的?
梅牽衣雙手枕在腦後,隨意躺着,閉着眼,感受着眼皮處廟裡燭火映出的紅光,想着展涼顏說的話。
“朵朵是小名,並不一定就是她名字裡有個‘朵’字。她說爹帶娘回家,也不一定就是說她家住在金陵。我想,我是認錯人了。”
認錯人了啊,要命的認錯人了!輕飄飄一句話啊,一句話!
心裡說不出的滋味在翻滾,五味陳雜極難受。明明那些事情對現在而言不曾發生,也不會發生了,但聽到這樣的真相,還是忍不住難受。
怨啊。卻說不出是怨什麼。他心裡一個當初的朵朵,就成了她無論付出再多都逾越不了的障礙;他一句認錯了人,當初她所有的迷戀與瘋狂,都抵不過他一句認錯了人。
爲什麼當初沒想到認錯人啊!
她在夢裡喊着,眼淚無意識地流着。現在告訴她認錯了人,讓她覺得,當初的她,全部都是一場笑話了。輸給了對她的愛,她認了,可是,卻沒想到,輸給的只是一個“認錯了”……
燭火仍舊爆着燈芯,不時地噼啪兩下。
閉眼假寐的展涼顏聽着另一邊的人呼吸均勻下來,知她已經熟睡。輕輕起身,在她身邊坐下,靜靜地望着燭火跳躍下,白皙又泛着紅暈的小小瓜子臉兒。長睫輕翹,在眼瞼下投下一片陰影,掩着那對水晶晶的黑眼珠,笑起來的時候,老是彎彎地,彎成一個小月牙兒。秀挺的俏鼻,托腮思考時,眉心會皺,鼻頭也會輕輕皺起,讓他老是想去刮一刮。紅潤微翹的櫻脣,喜歡用兩顆門牙咬着左邊下脣,然後又忽然笑開,甜甜軟軟地喊他“哥哥”,聲音清脆又帶着嬌軟,稍帶一點討好時,會讓人的心都不自覺融了。
怎麼會認錯人呢?明明是他的朵朵,一顰一笑全是他的朵朵。保護他的朵朵,喜愛他的朵朵,他怎麼會認錯人,怎麼可以認錯人呢?
牽衣,牽衣……
“那真的朵朵在哪裡?你既然那麼喜歡,怎麼不去找呢?”
要去哪裡找啊,牽衣,告訴我,去哪裡找她會回來?不敢找啊,朵朵。你把我忘得這麼徹底,連提都不能提;我傷你傷得那麼深,連想都不敢想……
啪啪地,梅牽衣在夢裡覺得好像下雨了,暖暖地,滴在她臉上,彷彿帶着夏天的暑氣,悶熱過後的一場夏雨。然後她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她夢見兩個小孩,扒着溼地,鬼鬼祟祟地從草叢中鑽出來,全身都是髒兮兮的。稍大的男孩四周張望一番後,摘掉小小女孩頭髮上的草屑,然後拉着她到水塘邊。
“朵朵,你洗洗臉。”
小女孩趴在水邊澆起水洗着臉,小男孩則趴在另一邊,半邊身子懸在水塘上,努力地去摘離岸最近的一朵荷花。他的指尖好不容易夠着那荷花時,人已懸空一半,用力折下那荷花時,眼見着一撲便要撲進了那水塘裡。在一邊洗臉的小女孩,眼尖地看到,驚叫一聲“哥哥”,連忙跑過去,抓着他的腳就往後拖,這才讓他免於扎進水裡去。
獲救的小男孩滿臉都沾着泥,就剩一雙眼睛笑得亮晶晶的,舉着左手上乾乾淨淨的一朵荷花遞給小女孩。“朵朵,這個給你。”
然後,嘩啦啦地下雨了,小男孩右手上的大荷葉成了他們的傘。他們一起頂着那綠色的傘,一直跑,一直跑,踩着青草地,拂過小樹枝,好不容易到了有屋子的地方,便一溜兒鑽進了屋檐下,才終於有了避雨的地方。荷葉傘沒起到什麼作用,夏雨一澆,兩個人都髒兮兮**的,但護在懷中的那一朵荷花卻完好無損,沾了點雨滴反而更嬌豔漂亮了。
他們把荷葉上接到的一點雨水分着喝了,然後小男孩手上幾下翻折,把荷葉折成一個帽子形狀,戴在了小女孩的頭上。
小女孩笑眯眯地摸着帽沿說謝謝,捧着荷花踮腳親了親小男孩的臉頰,得到的回報卻是沾滿泥巴的脣。小男孩有些羞赧,還是不太習慣小女孩這種表達喜愛的方式,卻又忍不住笑了起來,伸手幫她把脣上的泥巴揩了去,然後走到檐下伸手接着雨水,把臉洗乾淨了,回到小女孩身邊,也在她臉頰上親了一下,道:“嗯,哥哥也喜歡朵朵。”
噼裡啪啦的雨點逐漸轉成漫天的雨絲,夾着風帶來泥土青草的清香。避雨的兩個小孩子,一會接着檐外的雨絲玩着,一會拉拉扯扯身上溼答答的衣衫,惡劣的環境絲毫沒有影響到他們的好心情,說說笑笑地等着天晴。
朵朵,既然那記憶讓你痛苦,忘了也好。
耳畔有着些些的嘆息,擾了這一片寧靜安閒的夢。心底裡不知在慌什麼,好像有什麼在追,叫他們離開那裡,開闊的胸襟忽覺悶了起來。彷彿中似乎又有聲音在說着,怎麼能忘呢,怎麼能忘呢?惹得那沙沙的雨聲風聲彷彿也跟着在說着,忘我實多,忘我實多……
心在痛着,整個夢裡都在喊着忘我實多。可是,心在痛啊,痛得疼啊,都在喊着,傷我實深,傷我實深啊……
梅牽衣醒來時,一瞬間沒弄清楚身在何方,伸手捏捏額角定定神趕走那片混沌茫然的世界,熟悉的牀帳和房間漸漸浮上意識,頓時明白,這是她自己的房間。
“小姐,你總算醒了!”冬枝亮晶晶的雙眼直勾勾地瞪着她,一見她醒來雙手抓上,像餓虎撲羊一樣。梅牽衣不自覺地往內側縮了縮,“做什麼?”
“小姐,你怎麼回來的?昨晚嚇死我了!莊裡有人闖進來,老爺夫人都起來了,我生怕他們來看小姐啊……”
冬枝噼裡啪啦地又開始絮絮叨叨,梅牽衣被她吵得更迷糊了,細細在腦海裡搜索了半天,也想不通自己是怎麼神不知鬼不覺地從土地廟躺到了自家的牀上,但想來想去料定是展涼顏無疑。回想起夢裡的片段,她有些鄙視自己,知道展涼顏喜歡的是小時候的那個朵朵,竟然做夢夢到自己就是那個朵朵。
梅牽衣這幾天一直在院子裡巡邏,結結實實地踩路捶牆,戰戰兢兢地爬樹上屋。金雨朵從院子裡經過,問她在做什麼。梅牽衣正踢着那看起來極爲普通的院牆。
“金魚姐姐,爲什麼我在這裡走,就什麼都不出來?”
金雨朵掩脣笑了笑,道:“家裡的機關是保護家人的,若連牽牽都走不得了,那這機關設得不就捨本逐末了?”
這幾天,楚鳳歌不止一次地帶人闖過梅莊,但幾乎都被擋在了院外。梅莊的機關就算不能說是天羅地網,但也鐵桶難破,就算最後他能闖過了機關,投鼠忌器也被梅莊的人擊退了出去。梅青玄很心安理得地當着縮頭烏龜,吩咐梅莊的人都不許外出,只要撐過一段時日,狂人谷就狂不起來了。
梅牽衣聽到這個很是高興,知道她爹孃一定是撿到了她落下的那本《廬山狂人謠》。雖說手段不大光明正大,但只要能打退楚鳳歌,也顧不了那麼多了。梅青玄夫婦要去參書,沒多少時間陪她,她也樂得逍遙在後院裡打坐練功,順便研究研究那些機關到底是怎麼回事。
狂人谷攻擊江陵梅莊的事很快傳遍了江湖,但江湖人此時並無多少暇日來顧及,自展涼顏在鐘山之上放話靈嬰樓無聊欲挑江湖各大門派之爭後,江湖各大派難得又萬衆一心地決定殺上靈嬰樓,除魔衛道。
靈嬰樓若是有那麼好找,有那麼好對付,也不會兩百年來屹立不倒了。梅牽衣對此並不擔心,她比較關注的是,這樣一來,還有多少人能來金陵湊這個熱鬧。梅莊的機關只能解一時之急,楚鳳歌以身試法,將機關摸了個大概,最後的一次,已經能風度翩翩地搖着羽扇站到了梅莊大廳,外面那些機關基本已經形同虛設。
另外傳得紛揚的就是,靈嬰樓前任樓主展涼顏最近與狂人谷谷主走得極近,據說這二人,一個愛梅莊夫人不得,欲搶;一個愛梅莊千金不得,欲毀。本來毫無關係的兩個人,因爲愛上了一對母女,同時與梅莊結下了仇,於是同仇敵愾,日日找梅莊的晦氣。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在狂人谷整日打着梅莊的主意時,還有一羣不知來路的人馬,隔三岔五地襲擾着狂人谷,手段狠辣,就連狂人谷都抵不住,損失過半。
楚鳳歌眼見着門人弟子損失過半,卻連梅夫人的面都沒見到幾面,尋思再拖下去,估計又得像十三年前,功虧一簣了。
所以,當楚鳳歌領着狂人谷弟子再次闖上梅莊時,沒人意外。意外的是,這一次,梅青玄夫婦沒有再借助梅莊的精妙機關阻敵,而是大門大開,帶着兒女神清氣爽地迎敵。始終站在他們這一邊的,自然是與他們比鄰而居的金陵金家。
楚鳳歌仍舊一派瀟灑地搖着羽扇,見到梅夫人時,眼裡立刻只剩下了她一個人。
“小果兒,我終於又見到你了。”
梅夫人卻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冷冷地道:“楚鳳歌,我最後再一次問你,你還是不放手嗎?”
楚鳳歌道:“不放!該放手的是他!是我們在先,是他搶走你!小果兒,這梅莊已經阻不住我了,只要你跟我走,我可以放過他,也可以原諒這些年他霸佔着你。”
梅青玄默默地站在妻子身邊,知道這事情是自己無法插手的,他只需要在妻子身邊,告訴她無論怎樣,他們夫妻一體。
梅夫人聽到楚鳳歌這麼詆譭梅青玄,心中最後一絲諒解也煙消無蹤,“唰”地拔劍出鞘,道:“楚鳳歌,我愛的從來就只有我丈夫,是你自己一廂情願!這些年若不是你苦苦相逼,青玄哥不會這麼累,我女兒也不會這麼苦,我對你從來就沒有過感情!以前沒有,現在沒有,將來更不會有!若要說有,那也只有恨!今日你若敢再傷害梅莊一分一毫,我就是死也不會放過你!”
梅夫人有梅青玄這個狀似頑童卻又極寵妻的丈夫,在莊內一向是一副溫柔慈母形象,何曾說過此等淒厲又半點不留情的言語。梅莊的護院都不由得縮了縮肩。就連一直跟在梅疏凝和金雨朵的後面的梅牽衣,原本半邊身子還掩在門後,此刻也不知不覺地邁出步來。
門外的人已經鬥了起來,梅夫人拔劍之時,梅青玄也跟着妻子一起亮劍。梅牽衣看着夫婦倆雙劍合璧對着楚鳳歌形單影隻一根綠玉杖。她心中忽然一陣刺痛,好像看到了當初那個執迷不悟的自己,緊追着展涼顏不放,千方百計想去殺金雨朵,千方百計地想奪回愛人,但得到的卻是所愛之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刀劍相向,最後只落得自己滿地的心碎無痕。
“小果兒,你生的女兒,性格竟然和我一模一樣……我也知足了。”
那晚,梅夫人在新房自殺,他萬念俱灰來履行承諾,幫她救展涼顏,在將畢生功力傳給她之前,他說了這句話。如今,她終於明白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了。
這世上,癡情的永遠都不會只有你一個人,爲癡而苦的,也永遠不會只有一個人。以前有,現在有,將來也絕不會絕跡。
梅家大門外,劍風舞處,飛沙走石,白虹綠芒,楚鳳歌的臉色越來越驚訝凝重,“你們……”
梅青玄夫婦雙劍齊上,不理會他的驚訝震驚,精妙劍法配合,滴水不漏,逼得他連連後退。
梅牽衣看得分明,梅青玄夫婦拿到《廬山狂人謠》後,有自身內裡修爲,修習的威力比她大多了,雖說只有幾天時間練不到怎樣,但臨敵迎戰,總有攻心爲上。楚鳳歌先是被梅夫人無情言語所傷,心已死大半,如今見他們也會狂人谷的武功路數,且招招都能預料到他的出招,心下又是驚訝絕望,自以爲梅夫人一心一意要殺他,苦心積慮地要殺他,所以才如此研究他狂人谷的武功。心情激盪之下,絲毫都沒有懷疑,爲何他們會知道狂人谷的武功。
其實若真的打起來,梅青玄夫婦本不是他的對手,只是,他如今心灰意懶,又被這個意外震驚,不知道他們到底懂多少,只想着他們懂他的武功,知道剋制之道,那他即使出招又還有什麼意義。再加上他對梅夫人手下留情始終不忍動手,因此這一架打來,他處處受制。而反觀梅青玄夫婦則越戰越勇,兩口長劍,渾然天成的合璧,心意相通的配合,逼得他幾乎招架不住。
最後,只見雙虹閃過,長驅直入,楚鳳歌周身那一籠綠芒盡散。眼見着雙劍齊入,一代狂人,武功蓋世,就要血濺黃沙。
“等等!”
忽聞一聲嬌斥而來,一道銀光閃過,白芒裹住了那齊頭雙虹,停在楚鳳歌的胸口,那劍尖只離半寸。
衆人齊齊看去,那鎖着兩柄長劍的是一根銀鞭,銀鞭另一頭,是一隻纖纖素手,而手的主人,竟然是本該躲在衆人後頭的梅莊千金梅牽衣。
作者有話要說:剛過完年,就要投入緊張工作,嗷嗚,好想逃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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