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太元九年,即公元384年,正月初八,桓家掌權者桓衝因爲沉珂難治,在睡夢中悄然病逝,時年五十九歲,晉帝司馬曜聞聽噩耗,下旨追封桓衝爲太尉,諡號宣穆,贈錢五十萬,布五百匹,按太尉之禮大葬。
桓伊在次日正月初九正式上表,稱因桓衝新喪無心嫁娶,自願爲桓衝守孝三年,請皇帝陛下將婚期後延,三年後再議。
晉帝無奈之下,只得下旨再允。
桓衝的死訊很快傳到了秦國,正在河東慕容衝自然也有所耳聞,正月十三這一天,慕容衝帶着手下的一萬人馬剛剛成功攻佔了河東郡的郡守府,收編了境內的三千守軍,勢力壯大了許多,一行人休整了兩天,打算趁着元宵將至,大軍立即開拔,迅速朝洛陽進發。
就在這時,細作回報了桓衝的死訊。
慕容衝看完密報立即找來了楊玲瓏,在她進門的那一刻,將手中的密報遞給她:“桓衝死了!”
楊玲瓏一驚,一把接過密報,展開一看,驚得臉色發白:“怎麼會……”
明明上次相見時,桓衝看上去還是那麼健康!
怎麼這才幾個月的時間,他就這麼突然去世了?
他去世了,桓伊怕是再也離不開桓家了吧?
兩個人的前路,眼看着越來越難了!
慕容衝察言觀色,此時忍不住出言譏諷:“桓衝一死,桓伊必定是下一任桓家家主!必定會更受晉帝的器重,不知道他還有沒有機會把你光明正大地娶進門呢?”
楊玲瓏眼圈一紅,看也不看他,轉身瘋了似的衝出了房門,將門口的守衛撞得一個趔趄險些摔倒。
慕容衝顯然也沒想到她會是這樣的反應,他本以爲面對這樣的嘲諷她會冷笑着罵一通,哪知竟會哭着跑出去?
他覺得好笑,也不追上去安撫,只搖搖頭笑了笑,將那道密報撿起,又反覆看了看,想起桓衝一死晉國又少了一員虎將,那麼晉國那邊震懾秦王苻堅的力量又小了幾分,對他來說,實在不是什麼好事情啊。
他正在爲今後的形勢發愁,不妨房門突然被人從外推開,一個半大的小孩一陣風似的衝了進來,撲進了他的懷裡:“爹!”
慕容衝一怔:“瑤兒?你怎麼來了?”
慕容謠嘻嘻笑着擡起小臉來,指了指門口:“是孃親帶瑤兒過來的!”
慕容衝驚詫地轉過頭看向房門處,馬淑賢一身紅衣,身姿翩躚地邁着輕盈的腳步走了進來,笑盈盈地看着他:“鳳凰,我們來了!”
因爲慕容衝在河東舉兵造反,害怕馬淑賢和慕容謠留在平陽有危險,於是命令餘姚前往平陽將他們二人接了過來,想不到這麼快就到了。
慕容衝也笑了,朝馬淑賢輕輕伸出手去,將她拉進了自己的懷裡:“淑賢,一路可還平安?”
馬淑賢微微笑着:“有餘姚在,都還好!”
說完眼光不自覺地在屋子裡逡巡着,她得到消息,楊玲瓏就在這裡,不知她會不會在這裡?
慕容衝沒注意她的神色,只低下頭逗弄着慕容瑤。馬淑賢沒在屋子裡發現可疑的跡象,見慕容衝與慕容瑤安心的笑鬧,一時間也放下了所有戒備,坐在他們父子身邊,淡淡地笑着看着這一幕。
偌大的郡守府裡,漸漸充滿了孩子的歡聲笑語。
楊玲瓏氣悶地窩在自己的廂房內,回想着密報上的內容,越發覺得老天對自己實在不公,本以爲她和桓伊可以順順利利地在一起,哪知竟又生出這許多變故來!
忽然,她竟似聽到了孩子的歡笑聲,唉,又開始胡思亂想了,鈺兒和雪兒都走了這麼多年了,終究還是放不下啊!
她無奈地甩甩頭,試圖將那聲音從腦海裡驅逐出去,哪知甩了幾下那歡笑聲仍然在耳邊迴盪,她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這裡真的有孩子來了。
好奇之下,她將心頭那些小小的不快匆匆略過,起身除了房門,朝着聲音的來源處走去。甫一走出幾步,她就聽出這個聲音來自慕容衝的廂房,間雜着一對男女的笑聲,聽上去,是那麼的和諧美妙。
多麼歡樂的一家人!
用腳指頭都能想得到那是誰在慕容衝的房間裡面,這幾日一直沒看見餘姚,原來是接他們母子去了!
她微微冷笑一聲,看了看前方那充滿歡笑的房間,轉身關上房門撲到牀上繼續氣悶地閉目假寐起來,沒想到一沾上牀,渾身的疲憊都冒了出來,竟然不知不覺地睡着了。
到了吃晚飯的時候,楊玲瓏是被謝湘衝進房間拎起來的,看着睡得蓬頭垢面的楊玲瓏,謝湘難得地嫌棄起來:“玲瓏,你這幅尊容,怎麼出去見人?”
她早已知曉楊玲瓏以前的身份,對於馬淑賢在她身懷六甲之時勾引姐夫的行徑很是不滿,卻對慕容衝沒有什麼微辭,也難怪,男人嘛,如今這個年代,哪個有點權勢的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就算爬上牀的女人是自己妻子的妹妹,也沒什麼不可以。
可是今天如果楊玲瓏以這幅蓬頭垢面的樣子出現在大家眼前,從氣勢上就輸給了馬淑賢,她謝湘首先就不答應!
“快起來,好好收拾一下!”
楊玲瓏翻翻白眼,任她拉扯着下了牀,對着銅鏡左右照了照自己:“看上去也不是很差嘛!”
謝湘一直性子都是大大咧咧,加上長得又是五大三粗,向來做不來那嬌柔優美的樣子,一直以來深以爲憾。好在楊玲瓏雖然性子豪放,長得倒是柔弱,好好打扮一下,倒也像那麼回事。
“好好打扮一下才行!來,洗把臉我幫你上妝!”
七星教衆人裡,要說起謝湘來,沒人不知道她那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術!
若是由她來上妝,楊玲瓏自然會容光煥發,但是她更擔心一不小心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對於謝湘的一應要求,她敬謝不敏,只將一頭青絲簡單地挽在了腦後,因爲是在戰時,她也無心挽什麼繁複的髮髻,只將挽起的長髮攏做兩股垂在了腦側,做了未嫁的打扮,耳朵上帶着桓伊送給她的耳環,整個人不施粉黛,看上去像是清湯掛麪。
謝湘顯然不樂意了,頗爲嫌棄地上下看了她幾眼:“你就這樣出去見他們啊?”
楊玲瓏回過神俏皮地朝她眨眨眼:“我不需要與她再爭什麼長短!在意我的那個人從來不會過多的在意我的容貌。你整日裡不打扮,楊勇不還是照樣喜歡你麼?”
謝湘臉紅地啐了她一口:“就你會說!隨便你吧!收拾好了就出去吧,教主命人準備了晚宴,大家一起吃了晚飯,明早就要拔營了!”
楊玲瓏微微一笑:“我們走吧,別讓人久等了!”
二人出了門,只走了片刻,就出了院門,朝前廳走去。前廳內,此時已經坐滿了人,七星教的護法和軍中的各個主要將領都坐在了廳內,因爲是特殊時期,男女之防就沒有那麼嚴肅,此時慕容衝帶着馬淑賢和孩子坐在了主座上,其餘衆人分坐在大廳兩側的桌案上,聽見門上主席被掀開的聲音,衆人的談笑聲突然中斷了,紛紛轉過頭來看向門口。
謝湘當先走了進去,楊玲瓏緊隨其後,顯然兩人也沒想到會收到這樣的關注,一時間站在門口有片刻的愣神。謝湘朝衆人落落大方地笑了笑,當先走了進來,走向了慕容衝下首留給自己的空位。
楊玲瓏微微揚起下頜,冷傲地走了進來,看也不看上首的慕容衝夫婦,徑直走到挨着門邊的一個矮几上坐了下來,目光始終看着自己的前方不曾斜視。
大廳內認識楊玲瓏的不在少數,然而知道楊玲瓏已經被慕容衝休掉的人卻極少,所以當大家看到楊玲瓏不走向慕容衝反而徑直坐到了下首,再看看上首神色自若的慕容沖和馬淑賢,很是迷惑,鬧不明白怎麼妻子坐在最下首,妾室反而坐在了慕容衝的身邊,難道慕容衝要寵妾廢妻麼?
楊玲瓏倒是不在意大家的目光,閒閒地拿起面前的酒盞,目光迅速地瞥向上首那兩個人,慕容衝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而馬淑賢,正眯着眼不鹹不淡地看着她,那目光,看上去竟像是沒有仇恨沒有算計一般的平靜。
楊玲瓏勾勾脣角,挑釁地朝她舉了舉酒杯,心裡冷笑,很好,許久不見,這個女人也長進了不少,學會深藏不露了。
馬淑賢被她那一個挑釁的動作嗆了一下,低下頭將眼中的火焰壓下,再擡起頭時,又是不勝嬌羞的模樣,柔柔地爲慕容沖和慕容瑤布着菜,時不時與慕容瑤說笑幾句。無論如何,她已經勝利了,此時此刻坐在慕容衝身邊的人,是她馬淑賢,而楊玲瓏,只能遠遠地坐在下首,看着他們的幸福,什麼也做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