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衝被桓伊這幅死不悔改的模樣氣得夠嗆,灰白的鬍子輕輕翹了翹,冷冷地看了楊玲瓏一眼,轉身對站在大門口的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道:“桓九,還不帶楊姑娘下去休息?”
桓伊此時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得用眼神示意楊玲瓏先走。
她怯怯地看了桓衝一眼,低下頭就跟着桓九走了。
她的背影一消失在門後,桓衝便忍不住對桓伊喝道:“你,跟我來書房!”
桓伊暗暗抹額,只得緊緊跟在他的身後,朝書房走去。
門口的桓家府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每人眼裡都是隱隱的擔心,卻還是紛紛散去了。
二人到了書房,桓衝沒好氣地將房內伺候着的婢女都打發了出去,沉着臉關上房門,坐在主位上用涼颼颼的眼神將桓伊看着。
桓伊頭皮一陣陣地發緊,伸手蹭了蹭鼻尖,用無比輕快的語氣道:“七哥,這件事是我不對,你消消氣……”
突然,桓衝啪地拍了一下面前的矮几,將桌面上的書簡筆墨震得齊齊晃了晃,桓伊心裡也晃了晃,心知他這是動了真怒了,只得將神態放得端正了。
“子野,你當真不知道我是爲什麼生氣?離城是件小事,可你千里迢迢的去接一個有夫之婦回來敗壞我桓家門風,成何體統?”
桓伊麪色一冷:“敗壞門風?七哥這話,我可不愛聽!玲瓏是我的心上人,她和慕容衝已經和離,和我在一起名正言順,敗壞門風的罪名她可擔不起!”
“你……”桓衝氣得手腳亂抖,猛地抓起面前一卷竹簡,朝着桓伊就砸了過去。
他也不躲,硬挺挺地站在原地捱了這一下,額頭上立即腫了起來。
桓衝見他這般,全然沒有往日裡嬉笑的浪蕩模樣,看來真是對那個楊玲瓏上了心了,心裡就更是惱火。
紅顏禍水,當真是紅顏多禍水!!
“你太讓我失望了,子野,我當你這些年不肯親近女人是有什麼難言之隱,也就不逼你了,哪知你竟是對別人的妻子動了心!你就這點出息……”
桓伊臉上神色倨傲:“七哥,我說過了,她現在不是誰的妻子,也不是什麼有夫之婦!誰也不能阻止我們的親事!”
桓衝聞言,氣得幾乎要吐出一口污血來:“親事?好啊你,還想着把她八擡大轎擡進家門是不是?她可是秦王苻堅御筆親封的平陽夫人,先不說我同不同意,陛下那裡就過不去!你是想毀了桓家幾十年的聲譽嗎?”說到這裡,他氣得將面前的桌案拍的震天響,恨不得那桌子就是桓伊,也好將他狠狠敲醒。
桓伊又何嘗沒想過這一點,這些天他一直在心煩這件事,此時被桓衝這麼挑明瞭說出來,心裡更是煩悶,恨恨地想,大不了,他脫了桓姓,做回他的恆超,反正做了二十年,早已習慣了!
桓衝見他面色鐵青,忍不住語氣稍稍緩和了些:“你要她在你身邊,也不是不行,只是,悄悄從偏門擡進來,做一房滕妾便好!你那些明媒正娶的念頭,趁早給我斷了,若是因爲她讓我桓氏一門成了整個健康乃至晉國的笑柄,我絕不答應!”
桓伊急了:“七哥……”
桓衝立即大聲攔斷他的話:“好了!你還是快回去歇着吧,這件事就這麼定了!”
桓伊見桓衝神色堅決,也放棄了再爭執,只輕輕說道:“七哥,我回到桓家,是想幫你一把,桓家衆多兄長裡,我只敬你一個!可若是你容不下她,這個國家容不下她,我還有什麼理由再留在這裡?”
桓衝只能定定地看着他,看着這個自己二十年未見的八弟,忽然覺得竟似從未認識過他!戰亂之前,他終於找到了桓伊,三番五次地請求他回到桓家認祖歸宗,最終他回來了,與他一起保衛着這個國家。家國危難之時,桓伊在戰場上大放異彩,他本以爲,桓伊定是個志在四方的好男兒,會把家國大事時時放在心頭。
原來,竟是他的錯覺麼?
家族、功名、前途,在他的眼裡,竟還不如一個女人來的重要!
桓伊最後看了看他的七哥,這個老人,將一生都交付給了這個搖搖欲墜的國家,父母妻兒在他的眼裡,也許重要,卻比不上這個國家的安危來的重要!
他打心底裡敬重這個七哥,可若要像他這樣時時顧忌國家顧忌家族名譽地位,他卻做不到!
他閒散慣了,什麼家國氏族,他統統不在乎!
他很清楚,若是讓楊玲瓏不明不白地做一個滕妾,她定是不願意的,她那麼驕傲的一個人,縱算再深愛,也會保留一份尊嚴。
再說,他也捨不得委屈了她!
桓衝此時只覺得自己滿心的蒼涼,本以爲這個八弟是一個可以繼承大業的人選,桓氏一族將來的命脈可以安心交託給他,今時今日才知道,他根本沒有把桓氏一族的命運放在心上!
自己已經垂垂老矣,身體也每況愈下,真難想想,一旦自己撒手人寰,整個桓家在這個風雨飄搖的亂世裡,會落得個什麼樣的下場!
罷了,罷了,人各有志,強求不來!
“子野,你對桓家不上心,我不怪你,畢竟桓家對不起你和姨娘!可是你好好想想這個國家,蠻夷寇邊之際,你怎能爲了一個女人,說出這樣的話來?”
桓伊也知道自己的一番話定是傷了桓衝的心了,不由得放低了姿態:“七哥,我本就家國之念淡薄,留在這裡上陣殺敵,也只是想幫幫你!”
桓衝聞言,心裡禁不住微微有些感動,氣也消了一些,忍不住緩和了語氣道:“我也不是鐵石心腸的人,想那楊芮能得你這般看重,也不是個品性差的人!她若是肯安安分分呆在你身邊,我自然沒話說!子野,你日後一定是我桓家的家主,她若是想入主桓家,桓家的列祖列宗也定不能答應啊!”
桓伊立時皺了眉:“七哥,我回來,只是想幫你度過這段戰亂時期,並沒答應你要做桓家的家主,桓家子孫裡,不乏才能出衆的,你大可放心將桓家交給他們。我一向是個閒雲野鶴,朝堂上那些爾虞我詐,我可沒心思應付!也請七哥收了這門心思纔好!”
桓衝還要再勸,桓伊卻不想在糾纏於此事,輕輕一揮手阻了他的話:“好了七哥,我先下去歇息了,你身體不好,也早些歇着!明日一早,您還是回荊州吧!”
桓衝沒耐何,對這個八弟,他一向是無可奈何的,只得微微點了點頭。
桓伊輕輕退出了書房,桓九正站在門口候着,見了他,恭恭敬敬地道:“八爺,楊姑娘已經在葛藤苑安頓下來了。”
葛藤苑,正是桓伊的日常居所。
他輕輕瞟了眼桓九,這個管家,真是知情知趣的很。
也不與他多說,桓伊只淡淡地笑了笑:“也好!找兩個伶俐的丫頭伺候着!”
桓九如何不知葛藤苑那位正是桓伊的心尖子,自然不用吩咐就會好生伺候着,忙笑道:“小的早安排好了,您這就回葛藤苑?”
桓伊俊臉頓時紅了一紅,禁不住輕輕瞪了桓九一眼。
桓九淡淡地笑着,絲毫不懼,輕輕弓着身子走在了前面,引着桓伊朝葛藤苑走去。
到了院子裡,楊玲瓏正被兩個小丫鬟弄得沒了脾氣。這些年她早已習慣了一個人照料自己的生活,桓九指派來的兩個小丫鬟得了桓九的特意吩咐,生怕伺候不好她,愣是不容分說地將她洗扒乾淨了才放過她。
桓伊進屋子時,她正被一個小丫鬟按在銅鏡前乖乖地用帕子擦着頭髮,見了他,嘟了嘟嘴,一副受盡委屈的模樣。
他很少見到她這般嬌憨的模樣,立即心都軟得化掉了似的,忙轉身吩咐桓九準備餐點,擡步朝她走了過去。
小丫鬟本來正專心給楊玲瓏擦着頭髮,一擡頭正見桓伊笑吟吟地走了過來,立即臉紅了,心裡又驚又怯,大人的眼神和笑容,真是……
迷人啊!
桓伊擺擺手朝那小丫鬟道:“下去吧,我來!”
小丫鬟立即像一隻受驚的兔子似的轉身跑了。
“子野,我不習慣兩個什麼都不懂的小丫頭來伺候,你叫管家換一個貼心的嬤嬤,好不好?”
他輕輕拿過棉布帕子,攏起她溼答答的秀髮,輕輕地搓弄着,見她撒嬌,不由得笑道:“好,我回頭叫桓九換人就是了!玲瓏,喜歡這裡嗎?”
她乖乖地低着頭,輕聲答道:“喜歡!只是……子野,你七哥是不是不太喜歡我?”
他手上動作不自覺地一頓,轉而恢復如常:“沒有的事,他是爲了戰事才心情不好,你別多想!”
她忽然轉身抱住他的腰:“子野,無論別人怎麼看待我和你,我都不會再離開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