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衝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掌,臉上神色幾番變幻,卻終是苦笑一聲:“好!我如你所願便是!”說完,突然伸手入懷,從被楊玲瓏剛剛踹過的地方拿出一塊米白色的錦帛來,刷的一下,扔給了她。
她輕輕伸手接住,展開一看,正是一張她求了許久的休書。
只見瑩潤的錦布上,他用龍飛鳳舞的大字寫道:“楊氏芮,字玲瓏,品行端莊無過,然成婚六年再無所出,夫慕容氏衝,字鳳凰,情願自此休書,任其改婚,永無爭執。恐後無憑,立此文約爲證。建元十六年九月初十。”
她看着那刺眼的“再無所出”四個字,心裡竟忍不住覺得氣悶,她是無所出嗎?她的一雙兒女若不是因爲他,又怎麼會死?
可是,他又有是沒錯呢!
罷了!
她緩緩收起休書,看着他,心裡竟生出幾許不捨來,自這一天起,她和他,就真的再無一絲關聯了!曾經的甜蜜,終於變作一根尖利的刺,深深刺進了肉裡,拔不出來了!
慕容衝擰着眉,啞聲道:“玲瓏,讓我再抱你一次吧!”
她緊緊咬了一下脣,心裡一時有些感動,卻還是立即理智下來,輕輕搖了搖頭。
他心裡一陣惱火,頓時覺得十分下不了臺面,冷颼颼地看了她幾眼,終於一甩衣袖,轉身上了馬,也不去管她,一甩馬鞭,走了!
馬蹄激起一陣塵土飛揚,她被嗆得咳了一陣,等到煙塵散去,哪裡還看得見她的影子?
她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被拋下了,頓時大怒,跳腳罵道:“慕容衝你個王、八、蛋!你除了欺負我還能幹什麼!你混蛋……嗚嗚……”
她罵着罵着,想起兩人這些年的糾葛,越想越覺得心酸,竟蹲在地上嗚嗚地哭了起來,哭聲越來越大,最後索性仰起臉對着天空嚎啕大哭起來。這些年對他的愛與恨,心酸委屈,諸多不甘和不捨,統統在這哭泣中煙消雲散了,再也尋不見一絲痕跡。
也不知她聲嘶力竭地哭了多久,突然聽見一聲長長的馬嘶聲,她立即擡起頭朝前看去,只見桓伊騎着馬正急急地奔來,臉上一片心慌焦急,見她蹲在地上,立即一下子跳下了馬背,匆匆上前扶起她:“怎麼了?怎麼哭了?”
他突然臉色一變:“他怎麼你啦?你這臉怎麼腫了?”說完一握拳頭,轉身就要再上馬,追着慕容衝算賬去。
楊玲瓏見他面色陰沉,頓時明白他的意圖,心裡一驚,忙一把抓住他:“我沒事!真沒事!”
“都這樣了還沒事!我好心讓你單獨和他在一起談談,他倒好,還動起手來了!”
本來慕容衝明目張膽帶着一隊人馬進入他的管轄地界,被他撞見了卻不去追究,就已經很給面子了。他卻動手打她?!
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你別這樣……他受的傷比我重!”
他身子一頓,面色稍稍緩和一點,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她的臉,卻引得她倒吸一口冷氣:“哎喲……”
他眼裡閃過一絲陰狠,暗暗將慕容衝祖宗十八代問候了個遍。
“還知道疼呢,怎麼了,你們怎麼打起來了?”
她輕輕從袖袋裡拿出休書,遞給他:“沒說什麼!你看,他將休書給了我!”
他接過一看,奇了,本以爲慕容衝會繼續糾纏下去,哪知他竟這般爽快地將休書給了她!
他只得沉默起來!
她眼角還掛着未乾的淚水,嗓子哭得有些啞了,見桓伊站着不說話,輕輕蹭到他身邊,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子野,你說句話啊!”
桓伊回過神來,拉住她的手,拍了拍:“玲瓏,我在想,我們到了成親的時候了!”
轟的一下,她的臉立即紅了個透頂,躲閃着支支吾吾道:“成親……我……我還沒答應嫁給你呢……”
手上一緊,他忽然用力抓住她的手,將額頭抵在她額頭上,溫熱的氣息噴在她的臉頰上。
“不嫁給我,你還能嫁給誰……”
她的耳朵迅速紅了起來,帶着晶瑩的粉紅,看得他心裡一蕩,情不自禁地低下頭,輕輕將她的耳垂含在了嘴裡。
她渾身一顫,身上頓時一軟,靠在他的懷裡微微地掙扎着,小聲地哼哼道:“子野,這是在外面呢!”
輕輕擁她入懷,他一側臉吧唧親了她一口:“我們走吧!”
二人上了馬,一路急奔回到馬車邊,慕容衝一行人早已經消失了,她看了看筆直的官道,空氣中似乎還飄散着馬蹄激起的灰塵。她可以想象慕容衝騎在馬上絕塵而去的那一副決絕的樣子,那一定是帶着三分孤傲七分高絕,襯得他那張絕豔天下的臉更加的傾國傾城……
“玲瓏,來!”
她轉身看着對着自己伸出手來的桓伊,心裡萬分的安定,還好,他還在!
緩緩伸出手來,放入他的大手中,輕輕上了馬車。
“出發!”
馬蹄翻飛,一行人朝着桓伊的駐紮地安城快速行去。
又在路上奔波了四日,一行人這纔到達安城,日落時分,城門將要關閉,守城的將士見了桓伊乘坐的馬車,那醒目的桓氏家輝在暮光中閃着森寒的金光,一衆人立即開了城門,站得筆挺無比地迎接着主將入城。
楊玲瓏微微掀開車簾,在昏黃的夕陽下,滿座城牆都站着面目嚴肅的將士,個個目不斜視地看着前方,絲毫沒因爲桓伊等人的到來而表現出一絲一毫的慌亂來。
桓伊平時治軍之嚴,由此可見一斑。
馬車一路晃晃悠悠地往城內駛去,一路上,百姓們見了馬車都自動地退讓到了一邊,帶着幾分敬畏幾分愛戴,有個老人見是桓伊的馬車,竟熱淚盈盈地喃喃道:“是大人,大人,下來喝口茶吧……”
桓伊無法,只得掀開車簾,衝那老人道:“大娘,我就不下去了,您別忙活了!”
哪隻那個大娘竟就此在車簾的縫隙中看見了楊玲瓏,立即驚喜道:“呀,是夫人在車裡嗎?夫人,您下來見見我們吧!”
馬車一停,馬車邊已經聚集了二十幾個百姓,此時聽說車內有女子,還極有可能是桓伊的夫人,頓時羣情激憤,紛紛嚷着要見一見她。
楊玲瓏窘得不行,緊緊拉住他的手,身上都有些發抖了:“怎麼辦?”
他輕輕握住她的手捏了捏,安慰道:“沒事,他們沒有惡意的。”
他說完一掀車簾,輕輕拉着楊玲瓏的手,朝百姓們笑道:“你們可見到了,還不快些散去。”
百姓們卻並不怕他,嘻嘻笑着圍在車邊,爭先恐後地看着楊玲瓏,紛紛說着諸如“真美”“般配”之類的讚美之詞。
桓伊心裡得意,啪地一聲放下了簾子,喝了聲:“回府吧!”
百姓們自覺地散開了,馬車緩緩啓動,不多時,拐過兩個街口,就停在了一棟宏偉的府邸前。
車外的桓家府兵紛紛下了馬,恭敬地守在了馬車邊,等着桓伊二人下車。
桓伊輕輕伸出手來拉住她:“玲瓏,我們到家了!”
她輕輕笑了笑,任他牽着,緩緩掀開車簾,下了馬車。
桓伊也是淺淺地笑着,一掀開車簾,見了門口站着的人,立即垮下臉來:“七哥?你怎麼在這裡?”
高大的紅木大門前,站着一個高大威武的男子,五十歲左右的樣子,面龐清瘦,依稀可見年輕時的俊朗,長長的美髯裡夾雜着幾絲灰白。最讓人一眼就難以忽視的是,他那一雙閃着精光的明亮雙眸,此時正定定地看着楊玲瓏。
她被他眼裡那幽深的光芒弄得渾身都不自在起來,在那雙眼睛輕輕掃過她和桓伊緊緊相握的雙手時,她竟不自覺地鬆開了桓伊的手。
那老人見楊玲瓏膽怯,終於滿意地挪開了目光,看着桓伊,說道:“真是胡鬧,你身爲一州太守,卻在這個時候離開駐地,論軍法,你可知你犯的是死罪!“
桓伊自知理虧,卻並不後悔,一副桀驁不馴的樣子回道:“七哥,這件事我必須去做,您若是要拿軍法處置我,我認!”
被他稱作七哥的,正是桓家家主桓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