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覺才從宮裡回來,一想到昨日被召入宮,太后問的那些問題,他心裡就不平靜,宮裡這些妃嬪們的爭鬥根本不會停止了,就是讓他驅邪,也驅逐不了什麼,少不得還要被宮裡那些娘娘們利用來互相戕害,比如今日一早特意在宮門口等着他的麗嬪娘娘……
他想着這些事,馬車已經慢慢到了國師府門口。
“國師大人,是公主府的馬車。”
他纔要要下馬車,就聽得小廝道。
慧覺立時停下腳步轉頭看去,就發現那華麗的大馬車直接在自己府門前停下了。
他以爲裡面的是端慧公主,立即下來要去行禮,就見車簾掀開,露出了他不太想見的臉。
林錦嫿看着他目光微閃的樣子,淺淺一笑:“大師見到我,好似不大高興?”
“哪有,貧僧只是奇怪,林小姐現在應該……”
“應該被關押在大牢?”林錦嫿嘴角微揚,看了看他一眼,才道:“此番來,是要大師替駙馬招魂的,此事,我們到府內再說吧。”
慧覺聞言事關駙馬,自然也不敢耽擱,而且他並不敢得罪林錦嫿,看她下了馬車來,不敢暴露出太多,只側身讓在一側,才隨她一道進去了。
一大早雨已經停下,昨夜下過雨後,京城都瀰漫着一股溼潤的氣息。
百姓們都在道路兩邊等着看熱鬧,看王家壞了名節的大小姐匆匆出嫁去陶府。
林錦澄一夜沒睡,也不像一般人一樣去借酒澆愁,只站在京城最高的酒樓屋頂,默默看着大街上慢慢擡過來的花轎。
花轎只有四個人擡,他皺起眉頭。汝嫣出嫁,爲何不給她八擡大轎?
陶謀更是沒有親自來接親,是看不上汝嫣嗎?既然看不上,爲何還要娶?
墨風遠遠跟在後面,看他剋制的握緊拳頭盯着大街,只微微嘆了口氣,上前輕聲道:“公子,你回京的消息已經傳到宮裡了,今日你要去給皇上請安的。”
林錦澄不出聲,似乎沒聽到她的聲音一般。
王汝嫣坐在轎子裡,轎子搖搖晃晃,她彷彿聽不到周遭的聲音一般,只木然的扯下紅蓋頭攥在手心,等着轎子停下,等着新郎來踢轎門,等着成爲別人的新娘。
只有陶謀,已經早早佈置好了一切。
小廝看着站在府門口等着的陶謀,輕聲道:“公子,都佈置好了,只要林錦澄一出現,就會被我們的人帶走,他若是敢傷人,我們正好有機會抓他。”
“嗯。”陶謀目光幽幽朝尚無人影的大街看了看,見花轎還未來,淡淡道:“一會兒動手,不要驚嚇道新夫人。”
小廝忙點頭。
跟在一側的陶欣對這個庶兄倒是十分喜歡的,跟他也親近,見他一直站在門口,有些詫異:“七哥,你在這裡做什麼?若是着急,倒不如親自去接。”
“不必親自去接。”若是她願意來,一定會來的。而且他聽聞,林錦嫿藉着駙馬的病,已經出了大牢了,既然林錦澄也回來了,那麼他不妨再給他們一個機會,若是他們現在帶不走汝嫣,那麼以後也別妄想了。
陶欣聞言,撇撇嘴,倒也不再說什麼。
正想着,前面已經傳來鑼鼓之聲,喜樂吹吹打打,紅色的花轎已經在百米之外了。
陶謀看着那搖搖晃晃的大紅花轎,面上終於露出笑意,要來了麼……
他略帶幾分緊張的看了看自己的紅袍,自覺沒有問題後,這才提步走上前,準備迎接,但花轎還未停下,就聽得一陣馬蹄聲,而後便見國師府的馬車停在了府門前。
陶謀皺眉,難不成這國師也要插一腳?
陶尚書從裡面出來,對於這個新得寵的國師,他還是禮讓幾分的,上了前笑道:“沒曾想國師也大駕光臨。”
慧覺想起之前林錦嫿的話,也是不得已,卻只能出了馬車,朝陶尚書雙手合十道:“貧僧一早觀察天象,發覺陶府正上方有邪氣聚集,現在只怕不宜辦喜事啊。”
陶謀一聽心裡便只哼了一聲,面上卻做尋常,道:“那大師覺得何時合適?今日這時辰,可是長樂庵德高望重的主持是師太親自挑選出來的。”
陶尚書也覺得奇怪。
慧覺笑笑,道:“今日是吉日沒錯,不過現在不是吉時。”
“那國師大人覺得何時是吉時呢?難不成要等到天黑麼?”陶謀深深看了他一眼,笑道。
“非也……”慧覺暗暗記下這個陶謀,看似溫和謙遜,實則鋒芒難掩,得罪了他,往後怕也不是件好事,只道:“只需等到半個時辰以後便可。”
“半個時辰?”陶謀還要再說,陶尚書倒覺得無不可,左右王汝嫣是個壞了名節的女子,在這大門口晾晾,也好殺殺王家的威風,省得所有人都以爲是陶家攀附了他王家。
陶尚書打斷陶謀的話,直接點點頭,看了看現在太陽已經完全出來,纔對慧覺道;“大師既然來了,不如去裡面一坐。”
“不必了,貧僧還要去給駙馬驅邪,就不多留了。”說罷,眼角餘光瞥了瞥側邊的花轎,轉身而去。
王汝嫣聽到外面的對話,心裡沒有怨言,對於以後,她更沒有什麼期待,只想就這樣活了這一輩子,也就算了。
她如此想,可林錦澄卻是心疼至極。
若不是墨風攔着,他都要上去跟慧覺動手了,什麼吉時不吉時,汝嫣是待嫁的女子,花轎都擡到了門口還不讓她進去,豈非故意羞辱她?
“哥哥這般焦急,反而辦不成事。”
林錦嫿的聲音忽然傳來,林錦澄微微一怔,扭過頭去看到妹妹,才道:“錦嫿……”
林錦嫿看他下巴上冒出不少青青的鬍渣,整個人都頹廢了不少,想來汝嫣在他心裡是真的重要,只笑道:“讓哥哥爲了汝嫣去死,哥哥可願意?”
“自然……”
“那就好。”林錦嫿話才說完,手裡纔買來的藥粉朝他一灑,他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人便往後趔趄了兩步,而後渾身乏力的朝後倒了下去。身後是五樓的懸空,落下來時,若不是墨風及時拉住,整個人只怕就要活活摔死了。
不過夾道兩旁有不少百姓,瞧見這一幕紛紛驚訝得圍了過來。
墨風朝樓頂的林錦嫿看了眼,心中會意,立即焦急起來:“公子,你醒醒!”
“快,快叫大夫來……”墨風又接着朝旁邊的人大喊。
有人在人羣裡跟她對視一眼,大聲問道:“這不是林家公子麼?這是怎麼了?”
墨風生生憋出淚來:“公子遭人暗殺了,只怕是……活不成了。”她掩面輕聲啜泣起來,但躺在地上的林錦澄卻覺得十分驚訝。他雖然閉上了眼睛四肢不能動,意識卻很清醒,也依舊沒有想通錦嫿這是要做什麼,難不成她不是錦嫿?
林家公子遭人暗殺跌落在大街上的事很快就被傳開了,看熱鬧的百姓們也都紛紛議論方纔慧覺大師所說的邪氣。畢竟這兒可是離陶府不遠呢。
王汝嫣坐在轎子裡,隱隱聽到外面的對話提到了林錦澄,忙收回了思緒微微掀開簾子朝外看去,便見兩個婦人正在議論。
“當真是林公子被暗殺?”
“那還能有假,方纔我男人親眼看見了的,說是遭人暗殺,而且還是從五樓跌下來的啊,聽說腦子都摔破了,很是恐怖。”
“哎喲,那可是倒黴了,聽聞這次回來,纔要冊封二品將軍呢……”
婦人們一臉的惋惜,王汝嫣卻是覺得渾身都冰冷發木了一般。林公子他,死了?
陶謀聽到這些話時,就隱隱覺得不好,吩咐一旁小廝:“去把那些人都驅趕開,現在就把轎子擡入府中。”
“可是公子,那國師大人說……”
“我不管什麼吉時不吉時,現在就把轎子擡進來!”陶謀聲音有些冷厲。
小廝們也不敢轉身去跟陶尚書稟報,立即就招呼了轎伕去擡轎子。
王汝嫣感覺到轎子被人擡起,原本說服好自己平靜的心,也瞬間泛起了漣漪。
她聽着外面熱鬧的鞭炮聲和喜樂,微微咬牙,直接喊道:“停轎!”
跟在轎子邊的喜娘驚訝不已,忙低聲道:“小姐,怎麼了?”
“停轎,停下轎子!”王汝嫣現在眼裡心裡都只有一個念頭,她要去見林公子,她要去見他,昨晚他還好好的,今日怎麼就死了呢?不會的,絕對不會的……
喜娘不敢擅自停轎,王汝嫣見狀,顧不得許多,扔下蓋頭,掀開轎簾便跳了下去。
轎伕們嚇了一跳趕忙停下,王汝嫣趔趄幾步勉強站穩,看着近在咫尺的一身大紅喜袍的陶謀,眼中含淚,歉意道:“陶公子,對不起……”
“嫣兒……”陶謀心中一沉,纔要喊她,可她轉身就已經跑了。
所有人都驚住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小廝看着自己公子驀然鐵青的臉,忙低聲道:“公子,怎麼辦?”
“把她抓回來。”都已經到了門口了,只差一步他就可以牽住她的手了,他怎麼甘心讓她就這樣離開。
小廝們聞言,趕忙帶着人追了過去,但林錦嫿早已安排了人在人羣裡等着,看到陶府的人追來,紛紛圍堵了上去,由着王汝嫣跑開了。
王汝嫣一邊跑一邊抹淚,她竟不知自己的眼淚是這樣多。
她一直跑到客棧門口,衝進人羣裡,纔看到墨風正跪在一側低聲哭泣。
“林公子……”她微微喘着氣,看着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人,身子一軟便倒了下來,若不是墨風及時扶住,怕都要摔在地上。
“王小姐,你怎麼來了?”墨風驚愕看她,心裡卻明白是爲什麼。
“林公子他……”
“對不起王小姐,都怪奴婢無能。”墨風歉意看她。王小姐現在就是被她自己困住了,若她自己不肯放過自己,那麼她永遠不可能跟公子在一起。
王汝嫣聽到她這句話,只覺得心如刀絞,她昨日怎麼就要說那些傷人的話,昨日爲何就不能跟他好好訴訴委屈和衷情。
她看着地上躺着的人,看着他緊閉的眼睛,終於再也忍不住胸中席捲而來的痛苦,伏在他身上哭了出來:“錦澄,對不起,對不起。你醒醒好不好,你醒醒,我什麼都答應你……”
林錦澄聽到這句話,手指微微一顫,鼻尖嗅到一股芬芳味道,才發現,他的四肢好似能動了。
“那你……願意嫁給我嗎?”
他不敢告訴她這一切都是計策,只能故作虛弱的問道。
王汝嫣以爲他快死了,想也沒想便點點頭,林錦澄心中大喜,這才把人一把抱住:“我會八擡大轎,十里紅妝,迎娶你過門。”
王汝嫣泣不成聲,她等這話等了好久啊,日日夜夜的等。可她真的可以嗎?
她擡起哭得通紅的眼看着他:“我……真的配嗎?”
“你是我的命,你若不配,這世間誰能配?”林錦澄擡手輕輕拭去她臉上的臉,圍觀的百姓們看得是一愣一愣的。男子們多少鄙夷,女子們卻一個個熱淚盈眶。誰都知道三從四德,可誰不曾想過這世上又把自己當成命的男人?
王汝嫣先是一滯,而後心裡築起的層層堡壘好似一瞬間被他的溫柔攻破。他既然如此愛自己,自己是不是也可以厚着臉皮,去爭取一次呢,也許,生不能白頭到老,死也可以同穴。
墨花趕到時,剛好看到這一幕。
她默默站在人羣后面,看看手裡林錦澄留給她的佩劍和說今日要去接她的話,眨眨眼,掩去心思莫名泛起的酸澀。
扭頭看到已經親自帶人追上來的陶謀,拿出面紗繫好,二話不說,提劍便殺了上去。
墨風聽到傳來的打鬥聲,也知道陶謀已經追來了,才忙提醒二人:“公子,你受傷了,先回府療傷吧,遲些還要入宮見皇上呢。”正好求了這樁婚事。
王汝嫣也點點頭:“我先送你回府。”
“不,你直接隨我入宮。”林錦澄一秒也不想等了,陶謀不會輕易放手,最好的辦法,就是即刻入宮請皇上賜婚。
王汝嫣看着他,有些擔心:“你的傷勢還能撐住嗎,而且此番是我悔婚……”
“嫣兒,爲父隨你一道入宮。”
沉沉的男聲傳來,讓王汝嫣再次鼻子一酸。
王御史在慧覺大師去說時辰不對時,就已經啓程趕來了,半路才聽說了這件事。是他愧對了汝嫣,若是早成全了她跟林錦澄,哪裡還會有今日這許多事?如今只要她開心,他就是拼了自己這個官職,也要成全她。
林錦澄也意外,王御史卻親自下了馬車,扶了他起來,看他雖然虛弱卻並不致命,重重捏住了他的手,道:“嫣兒吃了太多的苦了,你不能再讓她委屈。”
林錦澄重重點頭:“伯父放心。”
王御史看了看女兒通紅的眼睛,終於不再多說。
墨風朝客棧門口站着的那戴着帷紗帽的林錦嫿看了眼,點點頭。
林錦嫿也稍稍鬆了口氣,不過此番入宮也不知會不會順利,陶尚書是跟隨皇帝多年的老臣,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陶謀又是新提拔的豫州知府,若是就這樣成全了哥哥和汝嫣,又會叫他這個知府顏面無存……
罷了,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只要汝嫣能想通,一切就都會有辦法的。
想罷,她這才上了停在一側的馬車離開了。
陶謀的人逼退墨花後,他才騎着馬追了過來,但早已是人去樓空。
小廝追了過來,緊張看他:“公子,現在怎麼辦?”
陶謀面色冷冷,卻一個字也沒說。勒住繮繩,轉身而去,今日這仇,他陶謀記下了!
林錦嫿回到京兆府時,駙馬在魯御醫的照顧下,脈象逐漸趨於平穩,但就是沒有醒來。
林錦嫿一進門,就察覺到了不對的氣氛,一個貌美如花的姨娘跪在一側低低啜泣着,端慧面色陰沉,手死死攥在了一起,顯然是方纔動過手了。
看慧覺跟林錦嫿這麼遲纔來,有些不滿:“怎麼去了這麼久?”
慧覺上前道:“貧僧要去挑選十戶人家的白米作爲驅邪之用,耽誤了時辰,還望公主殿下恕罪。”
端慧見狀,倒不再多說,只冷着臉讓在了一側。
林錦嫿看着歪在一側暖榻上睡着了的凌未野,再看着面容疲憊的凌老夫人,道:“老夫人不若先下去休息吧,駙馬脈象平穩,只要能醒過來,就沒事了。”
“可他何時能醒來?”凌老夫人神色哀傷。
“解鈴還須繫鈴人,老夫人,這件事只能等。”林錦嫿看了眼站在駙馬牀邊一聲不吭的端慧,輕聲道。
凌老夫人也只能長長嘆了口氣,纔看着她:“你也累了一天,先休息吧,等遲些我再請你來。你這個案子,我讓人問過了,不打緊,至於那嚴夫人,我已親自找人去問過,她說是場誤會,想來不會再出事。”
林錦嫿聽到這裡,知道她算是還了自己這個人情,淺笑着倒了謝,才退下了。
等她一走,凌老夫人倒是深深看着她的背影:“此女當真不一般,若是未曾許給寧王多好。”
一側嬤嬤扶了她起來,道:“老夫人,您先去歇着吧。”
“駙馬不醒,我也睡不下。聽凌莫說,西南挑釁的人越發猖獗,只怕還要起戰事,到時候朝廷若要推舉人,就推舉林將軍吧。”凌老夫人深深看了眼林錦嫿離開的方向,不再多說。
林錦嫿回到牢房,牢裡的衙役們越發的殷勤。
領頭的恭謹送她回了牢房,才道:“林小姐,你那藥真是神了,我吃過以後,昨兒晚上終於睡了一通好覺,你可知道,我是大半年沒睡安穩過了。”
林錦嫿看着被收拾的異常乾淨的牢房,淺淺朝他笑笑:“那就好。”
領頭的也知道她昨兒忙了一夜,道:“林小姐累了一天,先休息吧,我讓人一會兒就送吃食來。要滕雲齋的還是翠鳴居的?”
“簡單些即可。”林錦嫿看着他們殷勤的樣子,倒有些不習慣。
領頭的忙應下,便是牢門都沒鎖,便離開了。
林錦嫿見此,眉梢高高一挑,倒在一側小牀上睡了下來,即便隔壁那如野獸般冰冷的目光還在,她也顧不得許多了,東奔西跑耗費體力太多,不一會兒她便沉沉睡了過去,只是不知爲何,夢裡她竟是回到了前世,想起了趙闞曾說的小時候,她還是個胖乎乎的小丫頭,跟着孃親一道入宮,見到了一個美若天仙的宮妃,身邊還跟着一個冷麪小皇子……
她睡得沉沉,隔壁的人卻是從不沉睡。
陽光從窗戶落進來,她翻了個身,手淡淡垂在了牀邊,剛好落到了陽光裡,那手纖纖修長,指若纖蔥,在陽光下,越發的白皙好看。
他順着他的手往上看,剛好她的臉朝着自己這邊。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子,眼睛合着,睫毛很長,五官美的好似雜技團中畫師描的最好看的那幅畫,不知不覺,他從暗處走了出來,蹲在牢邊盯着她,彷彿一擡手就可以將她抓在手裡一般。
就在他看得入迷時,入口處傳來腳步聲,他才猛地縮回了自己的黑暗處。
不多時,一男一女走了來。
林錦嫿聽到這聲響,才迷濛睜開了眼睛。
“小姐……”老六站在牢外,看到她時,聲音都微微有些顫抖。
林錦嫿這才坐起身來,看着他,許久不見,人瘦了一大圈,面色也憔悴許多,不過今日他一身月牙白素錦長衫,青絲用玉冠挽起,若不是面容憔悴,當真是公子如玉了。
林錦嫿看着他,淺笑:“你來了。”
“嗯。”老六看着她面上的溫柔笑意,看着她睡眼惺忪的模樣,有些怔,而且這次若不是小姐親自去救自己,自己只怕要被那些人活活折磨死了。
林錦嫿看他好似成熟不少,指了指牢門:“可以進來。”
跟在一側的墨月這才發現牢門都沒鎖的,不由愕然。
很快走了進來,林錦嫿讓他們坐在一側,纔看着老六問道:“上次抓你的人,你可認識?”
“認識。”老六面色不大好,看向林錦嫿的目光也有些複雜:“不過小姐放心,他們暫時不會來找我了。”
林錦嫿看他還是不想說,也不多問,只是那些人也認識懷琰,難不成老六也早就認識懷琰了?
“那你在跟我之前,是不是就知道寧王。”林錦嫿道。
墨月看了看欲言又止的老六,道:“你就說罷,小姐若真要查你,不會查不到的。”
老六面色微微繃緊嘴巴張了幾次,又把話嚥了下去。
墨月跟林錦嫿對視一眼,也不再逼問。
林錦嫿看了看老六,又轉頭看向墨月:“花生的情況怎麼樣?”
“他很聰明,教他辦的事都辦得很好。”墨月笑道。
“那就好,等我出去後,只怕還有得忙呢。”林錦嫿說完,就看老六驀地站起了身,朝她一拱手,道:“小姐,此番來,我也是來告別的。”
“告別?”
“嗯。我要離開錦朝一段時間。”老六定定道。
林錦嫿看他如此,想到他一直留在京城的目的,似乎想通了什麼:“找到殺你兄長的真正凶手了?”
老六見她一下猜到,先是愕然,而後才無奈點點頭,在她面前,自己這點小心思似乎都瞞不住了。
“走之前,有一件東西我想交給小姐。”說罷,從袖子裡拿出一個沒有寫任何字的信封來:“我希望這個東西你一直用不上。”說完,才深深看了眼林錦嫿,轉身而去。
墨月是知道他今日要走的,看着他出了牢門,纔跟林錦嫿道:“他跟西夏皇族只怕有關,小姐可還記得當初奴婢跟您說過會易容的弦月公主?”
“怎麼了?”
“弦月公主便是西夏國的長公主,傳聞不但生的美豔,而且能征善戰,非一般女子能及,還有傳聞說,將來的皇位也是要傳給她的。”墨月道。雖然聽起來匪夷所思,但歷史上並非沒有女子稱帝的情況,而且這個弦月公主不但超越底下幾位兄弟百倍,而且極爲神秘,來無影去無蹤,就算有人想要謀害她,也根本抓不住人。
林錦嫿聞言,只沉聲道:“此人既然並非我們能惹的,只要她不來招惹,我們避開就是。”
墨月點點頭。
又跟林錦嫿彙報了一番嘉才人屍體失蹤之事,才離開了。
她一走,定南侯夫人就來了,看起來倒是容光煥發,眼角竟還隱隱帶着春意。
她來看林錦嫿時,特意讓人帶了上等絹布被褥,桌椅之類的就更不用說了,若不是牢房四面都是柱子,這裡儼然要成了一個精緻的閨房了。
定南侯夫人一看到林錦嫿便拉着她笑道:“這次多虧了你了,能解決掉合香那個心腹大患,可算是了了我一樁心事。”
林錦嫿聽到這話,倒茶的手微微一頓,而後才淺笑道:“侯夫人在說是什麼,錦嫿沒聽懂。”
定南侯夫人見她如此小心,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緊,才笑道:“是我嘴笨了,忘了隔牆有耳,罷了,你先嚐嘗我讓人特意給你燉的羹湯,你在這兒也是辛苦,好好的大家閨秀,竟要住這等破陋之地。”
林錦嫿看着下人端到了跟前的羹湯,顏色和氣味都很正常,可看着定南侯夫人灼灼的目光,只笑笑,道:“在這兒吃得素淡,倒是不習慣喝這濃湯了。”
旁的丫環一聽,連忙笑道:“小姐可不要辜負了我們夫人一番好意,這羹湯可是拿了上等的人蔘和烏雞燉的,可是極品呢。”
侯夫人笑笑不說話,就等着林錦嫿喝下去。
林錦嫿見此,只得端起了湯放到嘴邊淺淺抿了一口,果然,湯到了嘴裡就吃出了異味來。她的味覺不算極爲靈敏,但侯夫人卻過於笨,爲了掩飾住湯裡的藥味,故意又加了一味極苦的黃連在裡頭想要掩飾住其他味道,此地無銀三百兩,她哪裡還不知道有問題?
一小口下肚,林錦嫿就覺得手微微有些發麻了。
她將羹湯放在一側,才笑道:“侯夫人身子最近好似不大好?”
“當真?”侯夫人緊張的問了一句,林錦嫿淺淺一笑:“恕錦嫿今兒不能替夫人看了,爲了駙馬的病,錦嫿心中絲毫不敢亂,就怕到時候糊塗了,害了駙馬爺。”
侯夫人聞言,眸光微黯,她這是在威脅自己,今兒端慧公主還在護着她麼。
“對了,我才讓我的下人去駙馬那兒問情況,一會兒公主怕就要叫人來,侯夫人既然來了,不若提前去跟公主請個安?也省得公主誤會侯夫人不把公主府放在眼裡。”林錦嫿將發麻的手攏在袖子裡垂在一側,面上只做正常笑道。
定南侯夫人跟身邊的丫環對視了一眼,丫環見林錦嫿面色正常,心裡也不大放心這羹湯,纔跟着道:“既如此,夫人不若先去請個安。”
定南侯夫人覺得不甘心,可又不敢輕舉妄動,畢竟隔壁牢房還有人,公主府的人又隨時會過來,想了想,到底還是起了身,只笑看着林錦嫿:“等你出了大牢,一定要來定南侯府陪陪我,如今我身邊說話的人不多,信任的也就只有你了。”
說這話時,她面上的笑容都勉強。
林錦嫿心裡慶幸她一直就是個笨的,否則這種時候來背後插一刀,讓她毫無防備,那就慘了。
等送走定南侯夫人,林錦嫿纔到了牆角,用力將方纔喝進去的藥吐了出來,又從袖子裡摸了一粒解毒丸吞下,才坐到桌邊鬆了口氣。
她就說發生定南侯那件事後,侯夫人這般善妒的人怎麼可能還和顏悅色的待自己。
她正想着,隔壁傳來低低的嗚咽聲,似乎在詢問她一般。
林錦嫿擡頭看去,下午西垂的陽光正好落在他臉上,雖然髒了些,但能看到清晰的五官,有棱有角,尤其是一雙眼睛,黑如珠玉,似乎要將人吸進去一般。
林錦嫿微微皺眉,才搖搖頭:“我沒事。”
她說完,那嗚咽聲才停下了。
林錦嫿驚訝他能聽懂人話,隨後纔想起他也是跟着雜技團的人一起長大的,雖然被當做野獸一般馴養,但應該也能聽懂人話。
不多時,領頭的衙役送了飯菜來,林錦嫿才讓他重新鎖好了牢門,不過依舊沒有什麼胃口吃飯,只一心記掛着林錦澄跟王汝嫣的事兒,只希望一切順利纔好。
宮中,王御史垂首站在殿下等着皇帝批閱奏章,心裡卻記掛着此時此刻還在外面罰跪的林錦澄和王汝嫣二人。
過了許久,王御史見皇帝依舊穩穩坐着批改奏章,有些忍不住道:“皇上,林少將軍今日還受了傷……”
“你不是不信任他麼,現在倒是心疼他了?”皇帝皺着眉頭,拿起硃筆批了份摺子,才道:“西南那些蠻夷還敢蠢蠢欲動,難不成真要跟我錦朝開戰不成!”
“皇上……”
王御史不知說什麼好,皇帝卻是沉沉看他一眼:“王愛卿,你說朕應該怎麼辦?現在陶家人也在宮外候着,朕是該成全你王家和林家,還是成全陶家?”
王御史連忙跪在了地上:“皇上,微臣願意爲此事付出代價……”
“什麼代價?”
“微臣願意辭官……”
“辭官?你這是在威脅朕!”皇帝一拍桌子,寒聲道。
王御史忙俯身:“微臣不敢,臣只是想,等臣貶爲庶民,嫣兒就配不上陶公子了,陶公子也好另尋良配……”
皇帝淡淡睨着他,又默默去看自己的奏章了。
王御史就這樣跪伏着,宮外,林錦澄跟王汝嫣也直直跪着,烈日當空,兩人均是汗如雨下,卻依舊絲毫不動。
林錦澄背脊挺得很直,往前挪了挪,替王汝嫣擋住些烈日,才轉頭看她:“嫣兒,委屈你了。”
王汝嫣心裡只覺得甜絲絲的,苦嗎?一點都不苦,若是跟林公子在一起,他還深愛着自己,就是這樣死去,她也願意。
“我只擔心林公子你苦。”
“我喜歡你喚我錦澄,你喚一聲我就不苦了。”林錦澄耳根微熱,王汝嫣也驀地面頰緋紅,互相看了一眼,均羞澀的撇開了臉去,但又都忍不住互相看了過來。
安公公守在宮門口,瞧見他們這小動作,心裡也是感慨,只指着一側的陰涼處道:“二位請跪到這兒來吧,莫擋了其他貴人過來的路。”
林錦澄微微一怔,看着已經轉身進去的安公公,這才忙起身,又扶着王汝嫣到了陰涼處。
皇帝見安公公進來,頭也不擡的問道:“陶家人還在外頭?”
“是,陶公子很執着,說林公子搶走了他的未婚妻。”安公公躬身道。
皇帝輕笑一聲,放下摺子去看王御史:“都說紅顏禍水,如今一個王小姐卻害苦了我的好幾位愛卿,朕看來,這等女子還是賜死的好。來人,賜毒酒。”
王御史大驚,猛地起身看他:“皇上!”
安公公倒是尋常,意味深長的看了眼王御史,低頭應下,提步去了。
毒酒備下時,安公公讓人摁住王汝嫣和林錦澄,道:“王小姐,皇上有旨,你若是願意嫁給陶公子,死罪可免。”
林錦澄面色微白:“安公公,皇上爲何這樣說,汝嫣沒犯死罪!”
“沒犯死罪?”皇帝從裡面出來,淡漠看他:“紅顏禍水,害的你跟陶謀都神魂顛倒,豈非死罪?”
王汝嫣聽罷,心裡雖也不捨,卻只跪直了身子:“臣女……雖死無悔!”說完,只重重朝王御史磕了個頭:“女兒不孝,還請父親原諒。”
“嫣兒……”王御史知道她是鐵了心,竟是勸也不知道怎麼勸了。
林錦澄還要掙扎,卻連嘴都被人捂住了,只能眼睜睜看着王汝嫣被人灌下那杯毒酒,而後蒼白着臉,倒在了地上。
陶謀被帶進來時,剛好看到王汝嫣倒在地上沒了生息這一幕。
皇帝看到他震驚的模樣,道:“陶愛卿,你若是願意,朕可以即刻賜王小姐與你爲妻,入陶家宗祠。”
陶尚書一聽,便暗暗扯了陶謀一把,若是迎了一個死人回去,還是皇上賜的,陶謀這幾年就別想迎娶別人了,這對陶家更是不利。
皇帝見陶謀也猶豫起來,纔看向林錦澄:“林愛卿,你呢?”
侍從鬆開林錦澄,林錦澄這才朝皇帝猛地磕了頭:“臣願意迎娶王小姐。”
“死的你也願意?你要知道,若是朕賜婚,你這輩子都別想娶妻了。”皇帝道。
林錦澄喉頭哽咽,看着倒在一側仿若睡去的人,雙目赤紅:“微臣願意辭官歸隱,只守着愛妻一世。”
陶謀的腳步往前踏了一步,卻猛地被陶尚書拉住,只得沉沉看着林錦澄,死死咬牙,卻終究沒有說出‘我也願意’這句話。
皇帝看着林錦澄,眉梢微挑,就連王御史都搖搖頭:“林公子,林家就你一條血脈了……”
“錦嫿也是林家人。”林錦澄哽咽。今日錦嫿問他是否願意爲汝嫣舍下這條命時,他心裡就已經有答案了。
皇帝看了看陶謀,又看了看林錦澄,才淡淡掃了眼安公公:“既如此,去擬旨吧。不過到底林愛卿有奪人愛妻之嫌,原本朕答應你,從西南迴來之後便擢升你爲二等將軍,便作廢,以當做懲罰吧。”說罷,轉身往裡而去。
林錦澄根本不在乎是不是提升爲二等將軍,只重重叩首:“微臣,謝主隆恩!”
安公公看着站在一側不出聲的陶謀,笑笑,轉身跟了進去。
擬好聖旨後,他看皇帝疲憊的靠在龍椅上,笑道:“皇上,麗嬪娘娘好似接了軒王妃和小郡王來宮裡,你可要見見?”
皇帝頓了頓,才緩緩睜眼問他:“你說,世間真有如此癡男怨女麼,即便死了,也要爲她搭上一輩子。”
安公公是個聰明人,聞言,只笑道:“皇上取笑奴才呢,奴才是個閹人,哪裡懂這些情愛之事。”
皇帝聞言,倒是笑出了聲,纔看了他一眼道:“你這隻老狐狸,罷了……”他頓了頓,才低啞着嗓子緩緩道:“上次嘉才人的侄女,叫什麼名字來着?”
安公公眉心一跳,忙躬身道:“好似叫薛聞心。”
“薛聞心……”皇帝的手指慢慢叩在桌案上,一聲又一聲,直到天色將晚,才道:“去把她秘密接來。”
安公公震驚的擡起頭,看到他好似回憶故人的目光,忙垂眸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