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的事情反轉這麼快,是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最意外的還是定南侯。
他坐在暖閣內看着一心求自己去幫林家的夫人,聽着底下小廝來回稟的話,眉頭擰起:“你那個慧覺大師當真是如此神?”
定南侯夫人也越發信這個慧覺,捂着肚子欣慰點點頭:“大師說早就料到會有此一劫,只是侯爺,他還說林府那位四小姐,跟妾身肚子裡的孩兒相剋,這您可一定要想個法子。”
定南侯聽着這話,面色有些凝重。
他何嘗不疼惜這個孩子,尤其最近林威無法生育一事鬧得沸沸揚揚,不管是真不能生還是假不能生,他這麼多年膝下無子卻是真的,自己如今的情況也跟他差不多,若是夫人肚子裡這個孩子生不下來,外面還不知要說些什麼。
他想了想,站起身來:“你且在府裡好生休息,我去一趟林府。”
侯夫人欣喜,連忙要起身見禮,定南侯卻一手將她虛扶住:“夫人懷有身孕,實在辛苦,便不必操心這些了。府裡的大小事務,你也不必操心,下面的人不懂事,當發賣的發賣,可別委屈了自己。”
侯夫人聽得心頭一熱,受寵若驚的應下了。
等他一走,才忙讓人去尋慧覺了。
旁的丫鬟欣喜看着她:“夫人如今可不比提心吊膽了,只要好生把小世子生下來,任憑後宅那些女人們花樣再多,也越不過您去,您瞧侯爺如今多疼惜您。”
這話說的侯夫人面色暈紅,她垂眸看了看自己尚未顯懷的肚子,想起之前林錦嫿替自己費過的那些心思,只輕聲道:“錦嫿這回也是受了驚嚇,我那兒剛好有一堆太后賞下的寧神香,你使人送去。”
丫鬟明白侯夫人這是要給林七小姐撐腰呢,連忙應着下去了。
林府中。
林麓之面色一直沉着沒說話,想來也是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對林威很失望,趙懷琰帶着兩位大人與他一直在書房商議。
林錦嫿和林錦澄都在書房外等着,臨近傍晚,風愈發大了些,吹動枯枝搖曳,像極了張牙舞爪的野獸。
“這次的事,多虧了你。”林錦澄看着林錦嫿,眼神有些複雜。
林錦嫿心裡有些忐忑,難道是他不喜歡自己如今這種不饒人的性子麼?
“大哥……”她有幾分心虛開口,林錦澄卻是擡手揉了揉她的額頭:“以前吃了多少的苦頭,纔能有今日這番決斷和毅力,大哥和爹爹都愧對你和孃親。我們征戰在外保家衛國,卻從未發現,自己連最親的人也護不住。”
他是深深的自責,也有幾分消極。以前爲朝廷和百姓出生入死,他從不覺得委屈辛苦,如今發生這樣的事,若不是牽涉到張大人和王大人,皇上怕要真的對他們處置了。功高蓋主,他與父親都只以爲皇上胸懷大度不會放在心上,現在看來,怕沒有哪個帝王能忍。
林錦嫿沒想到他竟是想了這麼多,搖搖頭:“錦嫿不覺得委屈。”
林錦澄知道她不想讓自己擔心,給了她一個笑臉。
王汝嫣遠遠看着她們兄妹說完話,纔敢走了來,因爲走的急,腳下踩着雪一滑,整個人便不受控制的往前撲了去。
林錦澄條件反射般快速往前,將人接住,不過軟香撲滿懷,極少接觸女人的他竟是如觸電一般,將人放好後趕忙鬆開了。
王汝嫣因爲驚嚇,一張圓臉紅撲撲的,看了看林錦澄高大挺拔的身姿,也不敢看他的臉了,忙垂眸屈膝行了禮:“多謝公子相救。”
“不必客氣。”林錦澄也是臉上發熱不敢看她。
林錦嫿看着二人這羞澀的樣子,眉梢微微一挑,上前拉着王汝嫣笑道:“你怎麼跑這麼急。”
“是方纔前頭來人說,定南侯來了,我想着可能是來幫忙的,便想早點兒告訴你。”王汝嫣說到正事,倒是沒了羞澀,只擡眼笑道:“是我魯莽了,孃親老說我想事兒快,動作卻是慢吞吞,只適合待在閨閣做一個乖乖聽話的大小姐。”
她這話說的有趣,林錦澄脣瓣珉起笑意,不及說話,果真見到定南侯已經來了。
定南侯手持軍功,又素得皇帝喜歡,爲人更是圓滑乖巧,他若是肯幫忙,林家這攤子爛事也能少受些干擾處置好。
他提步上前見禮,定南侯遠遠瞧見林錦嫿那張出落的越發好看的臉,挑了挑眉沒多說什麼,便跟他一道往書房去了。
林錦嫿沒發現他看自己的眼神,只知道接下來的事不必她操心了,也鬆了口氣。
看着王汝嫣羞澀的模樣,低聲淺笑:“王小姐覺得兄長如何?”
“啊?”王汝嫣面色更紅,好似知道她在問什麼一般,羞澀的攥着手裡的帕子。還不等她開口,幾日不見的葉菱卻忽然跑了來,滿面焦急。
“七小姐,你快回落霞苑看看。”她略有幾分焦急,秀氣的眉頭擰在一起,因爲小跑,額頭還沁出了細汗。
林錦嫿覺得奇怪:“出了什麼事?”
“是採兒姑娘……之前被拔了指甲,這會兒命在旦夕了。”葉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畢竟下狠手的人是林紫蘇,是她真正的親表妹。
王汝嫣從未聽過這樣殘忍的事,但王夫人教導出來的,還算鎮定:“七小姐,你快回去看看,我認得城中那位老大夫,這就命人去請。”
林錦嫿感激的看了她一眼,提起裙邊便快速往落霞苑跑去。
葉菱落後一步,看了看王汝嫣,一身淺青色長裙,罩着一條素錦斗篷,衣料雖不算極爲華貴卻也是上乘,頭上的髮飾極少卻雅緻,面上未施粉黛便白嫩可愛,腰間掛着的那塊翡翠更是價值連城。
她不好在此時搭話,暗暗記下,便也跟着走了。
等她走了,王汝嫣身邊的丫鬟茯苓才小聲提醒道:“小姐,奴婢瞧方纔那位小姐一直打量您呢,眼神也有些奇怪。”
王汝嫣倒是沒發現這些,只輕輕點了下她的額頭:“孃親交代過,不要背後議論人是非。你趕緊拿我的牌子去請大夫,不許耽擱了。”
茯苓見她如此,也不好再說,趕忙去了。
落霞苑中,白蘭又氣又急又心疼,卻是毫無辦法。
楊媽媽還算鎮靜些,知道林錦嫿素來疼丫鬟,只攔着那來送人的婆子道:“是誰下的狠手?不僅拔了指甲,還打了這一身的傷?”
那婆子也知道現在的三房惹不得,忙求饒:“楊媽媽,奴婢也不知道啊,這些都是四小姐吩咐的,您不如去找四小姐?”
楊媽媽面色一沉,找四小姐,她也不會說的。現在把人送回來,多半還以爲自己能得到原諒。
“你說不說!”楊媽媽一聲呵斥,底下懂事的丫環們立即將人圍住了。
那婆子嚇得腿一軟,當即便道:“是四小姐手下的茯苓和幾個婆子下的手,指甲是他們活活拔了又浸了鹽水的……”
“還浸了鹽水?”楊媽媽聽得心裡發顫,十指連心啊,那該有多疼。
婆子縮着脖子轉頭想偷偷溜走,哪知才轉身,就看到林錦嫿小跑着回來了。
楊媽媽以爲林錦嫿還在前頭處理事兒呢,瞧見跟在她後面的葉菱,眉心擰了擰,忙迎了上去:“小姐。”
“採兒如何?”林錦嫿剛要往採兒房裡去,就被楊媽媽給攔下了:“小姐,等大夫來看看再說吧,你也乏了,先去屋裡歇歇……”
林錦嫿見她一心攔着自己,當即寒聲道;“讓開。”
楊媽媽見狀,不敢再攔,退在了一側。等林錦嫿進去後,才發現方纔的婆子要走,只低聲吩咐底下的人:“將她捆起來,再把名叫茯苓的那一羣人都給我捆過來。”如今也就三房老爺還有幾分勢,誰敢阻攔。
下人們連聲去了,楊媽媽聽到房內白蘭抑制不住的哭聲,心裡五味雜陳,倒也覺得跟着這個主子危險是危險了些,起碼比那些不把奴才當人的主子要好。
白蘭跪坐在牀邊,早已哭得沒了力氣,林錦嫿來也啞着嗓子發不出聲音了。
林錦嫿看着躺在牀上的人,血衣黏在身上都沒法脫下來,渾身刺目的傷痕,還有那雙手,指甲處早有被黑血凝成一團,她小小的臉上早已不見了往日的潑辣和活潑,只剩下一片蒼白。
“小姐,你救救採兒……”
白蘭啞着嗓子哭求着。
葉菱站在後頭,聞着滿屋的血腥味已是受不了,看着那牀上的人時,更是一陣陣發虛。可看林錦嫿,除了渾身的殺氣便沒有別的了,不過這一次姑姑那廂是靠不住了唯有靠着林錦嫿,興許還有些希望。
王汝嫣趕來時帶來了大夫,老大夫看到採兒都直搖頭。
王汝嫣不忍心看,上前拉着林錦嫿:“七小姐,這裡交給大夫吧。”
林錦嫿深深合上眼睛,道:“王小姐,你先回府吧,這裡的事情,我會好好處置的。”
王汝嫣知道她怕是要處置那些下人,並不強留:“若是有事,隨時使人尋我。”
林錦嫿感激的點點頭,待她走了,這纔看着侯在門邊的楊媽媽:“那些人可都找到了?”
“找到了,現在綁在院子裡。”楊媽媽恭謹道。
林錦嫿頷首,再看了眼昏迷不醒的採兒,直接轉頭出去了。
院子裡的人均是嚇得渾身發抖,奈何被捆住又堵了嘴,愣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直到林錦嫿過來,纔開始不停的磕頭求饒。
林錦嫿一眼看到躲在最後頭想悄悄溜出去的茯苓,寒聲道:“她如何待採兒的,你們便如何待她。”
茯苓想起那血淋淋的刑罰,驚恐的要逃,奈何早被楊媽媽的人給攔下了。
楊媽媽親自上前鬆開那幾個婆子,呵斥道:“七小姐的吩咐你們都聽清楚了嗎?但凡有半分不對,這刑罰便落到你們頭上!”
那幾個婆子哪裡敢怠慢,趕忙壓着茯苓就開始踢打,把人打得沒力氣反抗後,才猶豫的看着林錦嫿:“七小姐,要在這裡動手嗎?”生生把人指甲拔掉,實在血腥恐怖。
林錦嫿卻眸子一寒:“四姐姐只怕也很想知道,何不去她的院子。”
下人們瞧見她這冷漠無情的樣子,只覺得背脊都冒出一股寒來。
林紫蘇如今正盤算着如何是好,林麓之肯定不會拿她怎麼樣,但林錦嫿不同,她一定不會放過自己的。
想通這裡,她看了看牀上還昏迷不醒的孃親,心生一計:“來人,立即去告訴三叔,說我要自盡。”
“可是小姐,三老爺這會兒正忙着……”
“讓你去你就去,只說我要父債女償,請他饒父親一條命便是。”她最瞭解林麓之,對待家人及其容忍,若是她這樣一鬧,他必定以爲自己有悔過之心而放過自己,到時候林錦嫿就是要動手他也會阻攔三分。
丫鬟聞言,只得趕忙去了。
林紫蘇走到外廳,看了看房樑上被割斷了的繩子,找人又繫上去一節,而後才踩着圓凳站了上去,只等林麓之一來,她便掛上去佯裝自盡。
但沒想到林麓之沒等來,林錦嫿倒是先來了。
二房的人不敢阻攔,由着她闖進了屋裡。
林紫蘇本想發怒,奈何看到被打的奄奄一息丟進來的茯苓,眼睛都縮了幾分:“林錦嫿,你想做什麼?這次的事情與我無關,我只是誤信謠言罷了,也沒有置你於死地……”
林錦嫿見她亂了陣腳,冷冷睨她:“四姐姐慌什麼,我來,是要給你看一場戲。”
“戲?什麼戲?”林紫蘇不解,剛從圓凳上下來,便聽楊媽媽一聲冷喝;“還愣着做什麼,動手!”
那些婆子們腿一軟,忙壓着茯苓便開始生生拔她的指甲。
茯苓的慘叫聲傳遍整個院子,林紫蘇看着那紅色的指甲生生從肉上拔下來,嚇得轉頭就要跑,奈何楊媽媽早先一步讓人將她攔住,逼得她不得不看。
她啞着嗓子紅着眼睛看着林錦嫿大罵:“林錦嫿,你是魔鬼,你是地獄來的魔鬼!”
林錦嫿淡淡站着,不爲所動,直到茯苓疼的暈死過去,她才讓人停下了手。
“這羣人一起,發賣到最低見的勾欄院去,用不許見天日!”她睨了眼面色發白的林紫蘇,寒聲道。所有人只當她的人好欺負,今日便要讓他們看看清楚,什麼是以牙還牙,百倍償還!
婆子們一把年紀了,聽到這話,癱在地上就起不了身,林紫蘇身邊的人更是被嚇得一動也不敢動。
人很快被拖走,林紫蘇才掙開旁人的手,狠狠瞪着林錦嫿:“你有本事,今日就殺了我,否則總有一日我會要你不得好死!”
“同樣的話,送還給你。”林錦嫿淡淡睨着她:“你們往後若再敢打我的人主意,我必將你們抽筋剝皮,永世不得超生!”
膽小的丫鬟嚇得腿一軟就跪了下來,林紫蘇看着面前眼神狠厲的人,哪裡有尋常半分溫和的樣子。
“我知道,你就是被鬼附身,你就是真正的煞星!林錦嫿,你就是惡鬼!”林紫蘇大喊。
林錦嫿卻淡淡勾起嘴角,她還真的說對了,若是前世怨念太深,今生她如何得以重生!
正說着,守在院門口的人急急來報:“小姐,老爺和公子來了。”
林錦嫿皺眉,冷冷睨着一旁嚇癱了的丫鬟,丫鬟忙一股腦把林紫蘇的計劃說了出來。
“下賤東西……”林紫蘇還沒罵完,林錦嫿一巴掌便狠狠打在了她臉上:“我警告過你,不許再利用我父兄!”
“他們知道你的真面目嗎?”林紫蘇忽然想通什麼,扭頭冷笑着看她。
林錦嫿快步往前,反手又是一個巴掌狠狠抽了下去,看她被打蒙,才一把掐住她的脖子:“你以爲這世上只有你一個人帶着僞裝嗎?”她看了看那懸掛的繩子和地上的圓凳,一腳將凳子踢翻:“你若是想死,我會成全你。”說完才一把將人扔開。
她轉頭看了眼楊媽媽,楊媽媽會意頷首,等房門被林麓之急急踢開時,楊媽媽便忙讓人去請老族長了。
林麓之一開門看到林錦嫿也在,十分驚訝:“錦嫿,這是……”
“爹……四姐姐她要活活打死採兒,指甲全拔了,渾身的傷……”林錦嫿微微垂眸,手心攥緊。
林錦澄看到地上的一灘血跡,驚訝的說不出話,楊媽媽跟着上前道:“採兒姑娘是小姐被官兵帶走那會兒,四小姐親自使人帶走的,現在被擡回了房裡,生死不知。”
林錦澄聽得心裡發憷,他一個征戰幾十回的人,也從未用過這樣殘忍的法子,林紫蘇一個看起來嬌嬌美美的小姐,居然能下如此狠手。
林紫蘇暗暗瞪了眼楊媽媽,卻眼睛一紅,一步上前跪下拉着林麓之的衣裳便開始低低哭泣:“三叔,紫蘇根本不知道這件事,全是下人們私下做的,而且方纔那些人已經被錦嫿發賣去勾欄院了。三叔,紫蘇真的不知道啊。”
林麓之更是驚訝,看着單純的女兒,心裡五味雜陳:“錦嫿,這是……”
“是奴婢的主意,不關小姐的事。”楊媽媽看了看林錦嫿的臉色,忙上前道。
林錦澄也乘機道:“爹爹,便是錦嫿如此做了,如何能怨她?我們回府了,尚且還有這等事發生,我們不在時,她是怎麼過這日子的。”他只心疼林錦嫿,便是她下了如此狠手,一定也是被逼的沒有別的法子了,但林紫蘇不同,她自小養尊處優,爹爹更是對二房的人比對自己還好,她卻還能如此忘恩負義如此殘忍。
林麓之沒有說話,心裡既愧疚,又不忍女兒參與這等黑暗的事情。
林紫蘇見狀,只悽然道:“罷了,三叔口口聲聲說疼紫蘇,怕也只是假話來哄騙世人的,如今孃親生死不知,爹爹又犯了糊塗,紫蘇便以自己的命來相抵,只請三叔看在這麼多年親人的份上,放過毫不知情的孃親。”說罷,扭頭便朝林麓之身後的柱子狠狠撞去。
她這話說的至誠至孝,林麓之見她要自盡,手一快,立即就將人攔下來。
林紫蘇卻是執意尋死,一副泣不成聲的模樣,哀憐無助:“若是爹爹也死了,我與孃親孤兒寡母,活在世上還有什麼意思,左右錦嫿也容不下我,我死了罷了,三叔你不必攔我。”她淚如雨下,哭得真切一心要往那柱子上撞,聽得林麓之本就動搖不定的心早就軟了。
“你放心,你爹的事……”
“爹!”林錦嫿忙要阻止,卻發現他的面色更復雜了。
他看了眼林錦嫿,才道:“到底是你二叔,小時候他也曾救過我的命。而且這一次沒有鬧出什麼大事,他興許……興許只是一時糊塗……”
林錦嫿微微皺眉,林紫蘇卻略有幾分得意的看了她一眼,纔看着林麓之道:“三叔,錦嫿既然容不下我們,你也不必爲難……”
“這林家,如今我還能做主。”林麓之沉聲道。
林錦嫿見此,知道孃親素來最愛誇讚的便是父親這份赤誠之心,如今變成真正迂腐至極了!
她氣得沒法說話,林錦澄也微微擰起了眉頭。
正好老族長也趕到了,瞧見地上狼狽的林紫蘇,一口唾沫直接啐在了她臉上。
林紫蘇吧臉都綠了,老族長才尖聲道:“煞星!”
林紫蘇想發火,但想到方纔才僞裝好,只做可憐模樣道:“族長,紫蘇不是……”
“哼,你是不是我還不知道?你娘呢?”他今日急急趕到府便被大夫人也帶走了,不過倒是拿到了更實在的證據。
林紫蘇心道不好,忙祈求的去看林麓之:“三叔,孃親身子不好,經不起折騰了,您就放過孃親吧。”
林麓之眉頭皺起,轉頭看向老族長:“有什麼話,遲些再說吧。來人,把老族長送回去休息。”
“爹爹何不讓他把話說完?事關林家的聲譽,也關乎四姐姐的名聲,早些有個了斷,京城也少了些風言風語。”林錦嫿直接道,她知道父親想放二房一馬,但她偏偏不讓。
“錦嫿,不許胡鬧!”林麓之低低呵斥道。
林錦嫿鼻子一酸,眼裡便生澀的泛出了淚。
正好趙懷琰送走了張大人和王大人,也親自過來了。
聽到林麓之這一聲呵斥,心中只微微嘆了口氣,上前對那族長道:“還不照七小姐的吩咐辦?”
林麓之轉頭看他,拱手道:“王爺,這是下官的家事……”
“難道林將軍不把本王當一家人?”趙懷琰踱步進來,一身紅色蟒袍,尊貴的叫人不敢直視。
他淡淡越過林錦嫿,在她身後的凳子坐下,才道:“七小姐,本王在此,你想做什麼,便做什麼。”
林錦澄嘴角抽了抽,寧王這是要幫錦嫿,情願得罪老丈人?
林紫蘇見寧王居然會來插手這件事,更加急迫的對林麓之哭着道:“三叔,你不若讓紫蘇隨着孃親一起死了也罷……”
“想死容易,不要嚇着七小姐。”趙懷琰說完,修長的手指輕輕釦了扣桌面,外頭立即走進來兩個侍衛,拖着她就要走。
林麓之面色一沉,忙朝趙懷琰拱手:“殿下,這件事實在不必如此興師動衆。”
趙懷琰的手淡淡一停,那些侍衛也停了手,架着林紫蘇原地待命。
林錦嫿看着一心只顧着林紫蘇的父親,淡淡垂眸掩住眼裡的酸澀,只對老族長道:“有什麼人證,你直說便是。”
“是。”老族長見堂堂寧王居然如此護着林錦嫿,哪裡還敢有半分不敬和囂張,忙讓人去把大夫人交給他的姦夫帶了上來。
“他就是葉氏的姦夫,當年葉氏與他青梅竹馬,嫁給林威後,還一直藕斷絲連,每年都會給他送錢去。”老族長說完,尖瘦的臉上頗有幾分揚眉吐氣的感覺。
林麓之將下人全部都打發了出去,才沉沉坐在一側,寒聲道:“去請大夫人和大老爺過來。”說罷,又看了看林錦嫿:“這些事你不必再過問,回去歇着,該處理的,爲父自會處理。”
林紫蘇還要說話,林麓之又開了口:“紫蘇今日也乏了,留在房間休息,沒別的事,不必再出來。”他說完,看了看趙懷琰:“王爺,林威之事,與王大人的事不相關,能否交由微臣自己處理?”
“污衊人通敵賣國不是小事。”趙懷琰道。
林麓之起身便要跪下,好歹被趙懷琰攔住。
趙懷琰看了眼固執的林麓之,微微皺眉:“錦嫿和林錦澄也是你親生的,林將軍怎麼偏生厚此薄彼?”
林麓之一張老臉通紅,卻說不出話。他父親死時,讓他發誓照顧好林家的人,他如今怎麼能眼睜睜看着他去死。
林錦澄上前一步擋在林麓之跟前行了禮,道:“王爺,此番回去落霞苑的路也遠,不知可否勞您送上一段,這裡的時,微臣會看着的,該罰的人,一個都跑不了!”
趙懷琰並非刻意要爲難誰,看着林錦嫿垂頭紅紅的眼,只是心疼。
“即是家事,本王不會在管,但家事若是管不好,本王便會當國事來管,污衊朝廷功臣,其罪當誅。”說罷,冷冷睨了眼還在外面裝腔作勢的林紫蘇,提步而去。
林錦嫿也未再多說,提步跟着出去了。
等她走了,林紫蘇才忙掙開那侍從的手跪到了林麓之跟前:“三叔,你不能聽他們的,父親他畢竟是你同父異母的親哥哥啊……”
林麓之想着趙懷琰方纔那些話,有些疲憊的坐了下來,看着底下的老族長和姦夫,沉沉嘆了口氣,只讓人將她拖回房間去了。
出了二房的院子,林錦嫿默默跟在趙懷琰身後往回走,一心只盯着腳下的青石板,未曾察覺周圍到了什麼地方,直到前面的人停下,她纔跟着停下。
“委屈?”趙懷琰看着垂頭喪氣的人,嘴角勾起些許笑意,卻很快消失,他總是不太習慣笑。
林錦嫿沒說話,委屈嗎?孃親一輩子搭進去了也沒覺得委屈,可那是她的親生父親,她怎麼能不委屈呢?
“帶你去個地方。”
不等她說話,趙懷琰的手輕輕攬住她的腰,而後便覺得身子一輕,再看,人已經在房頂上了。
林錦嫿怔住:“王爺打算帶我去哪兒?”
趙懷琰沒說話,只攬着她繼續往前而去。
人在天上,房子在腳下飛快掠過,好似光影一般,一瞬間便消息不見了。
天慢慢黑下來,林錦嫿只能聽到耳邊呼呼風聲和腳下亮起的萬家燈火,直到終於停下,卻是在城外的河邊。
晚上不少人在這裡遊船,吟詩作對的才子,撫琴輕笑的佳人,還有撐着小船兜售東西的小販,很是熱鬧。
趙懷琰帶她上了停在角落一條不起眼的烏篷船,親自撐起船杆,讓船往河中心飄去,直到遠離這處繁雜,才終於與她一起在船頭盤膝坐下。
“我小時候出宮,母妃便會帶我來此處。”他望着平靜的河面淡淡道。
林錦嫿看向他,面色清寒,眼底卻是如何也掩飾不住的哀傷。她前世只知道他母妃是早年被皇帝下令處死的茵嬪,卻不知道爲何要處死,也不知道爲何處死了茵嬪,卻給他封了王,還養在皇后膝下。
“極少聽人提起茵嬪娘娘。”林錦嫿低低道。
趙懷琰並不介意:“母妃本就不是他們該提起的,他們終其一生也只該活在愧疚裡。”
他語氣極淡,卻帶着不可掩飾的恨意。
林錦嫿少見他露出恨意和哀傷的情緒,如今見到,才知他心裡也藏着一個巨大的傷口。
“王爺……”
“不過母妃總說,情人皆是幸運之人,最怕無情人,也最可憐無情人。林將軍忠孝,只是這麼多年常駐邊關,處理與情字相關的事,難免遲鈍了些,但看得出來,他並沒有傷害你的意思。”趙懷琰側目看着身邊坐着的人呢,好似比平常更嬌小些,小臉滿是憂傷。
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見林錦澄總是如此,如今換我。”
林錦嫿聞言,嘴角倒是忍不住浮出笑意,哪知他不停手,撓的她的頭髮散落進脖子裡,癢得她咯咯笑出聲,船身忽然一晃,她身子一個不穩,便直接朝後倒了去。
本以爲後腦勺少不得要撞出一個包來,卻意外撞到一片柔軟,側目一看,腦袋竟是擱到到了趙懷琰的腹部。
他斜斜躺在自己身下,愜意的拿手枕着頭看着天上。
今日的天空不見厚厚的雲層,倒是有一種意外的乾淨舒適。
林錦嫿本要起身,趙懷琰擡手擱在她身上:“歇會兒。”
林錦嫿聞到他身上傳來的好聞的香氣,也不再亂動,隨他一道兒躺着了。
她不知道什麼時候睡着的,總覺得趙懷琰好似點了她的睡穴一般,讓她睡得很沉,早上醒來時,人已經到了自己的被窩裡,外間也傳來了壓低的說話聲。
“七小姐還沒醒嗎?”葉菱稍稍有些着急。
楊媽媽將人攔住,淺笑:“小姐昨兒乏了,睡得沉了些。葉小姐有話,遲些再說罷。”
葉菱又朝屋裡頭看了看,見依舊沒動靜,只能暗暗咬牙,卻將手一疊錦帕遞給了楊媽媽:“這是之前應諾,送給七小姐的,還請楊媽媽代爲轉達。今日我便要回葉府去了……希望七小姐不要嫌棄我一個商戶之女繡出來的東西纔好。”她柔聲道。
楊媽媽客氣笑着收下了:“葉小姐放心,七小姐素來恩怨分明。”
葉菱聞言,笑着點點頭,心裡卻是失望極了。如今姑姑與人私通之罪被定下,得了一紙休書,往後只怕也翻不過身,自己的計劃也泡湯了。
不行,她不可能一輩子做一個由人罵‘賤商’的商人之女!
她扭頭看了看林錦嫿依舊沒有動靜的房間,想起那日見到的王汝嫣,微微咬牙,提步而去。
林錦嫿坐起身來,楊媽媽已經掀了簾子進來伺候了。
“採兒怎麼樣了?”她一邊更衣一邊問道。
“命保住了,只是身上的疤痕……”楊媽媽沒繼續往下說,那一身醜陋的疤怕是再也去不了了,這對一個還未出個的女子來說,實在太殘忍了些。
林錦嫿默默坐到銅鏡前,看着鏡中的自己,微微垂眸:“你男人在家裡候着?”
“在呢,您要見見?”楊媽媽忽然欣喜道,之前只說會把莊子交給他打理,本以爲只是隨口一說。
林錦嫿點點頭:“先叫過來看看。老六可曾有消息傳來?”
楊媽媽連忙點頭:“昨兒半夜來的消息,說找到您要的人了,伺候在您置辦的小院裡,還沒問清楚身份,不過應該也就這一兩日的事。”
“嗯。”
“還有昨晚,二夫人……葉氏已經被下了休書,今早送回葉家去了,方纔葉小姐還來給您送了帕子。”楊媽媽將葉菱送來的東西給她瞧了瞧。
林錦嫿淡淡看了一眼,未曾多說:“其他人怎麼處置的?”
楊媽媽微微咬牙,有些擔憂的看着林錦嫿:“咱們老爺是個心善之人,二老爺昨兒又是懺悔又是認錯的,頭都磕破了……”
“說結果。”她神色木然。
“二老爺禁足在家,已經貶爲庶民。四小姐同樣禁足。”楊媽媽心裡也跟着暗暗嘆了口氣,二房差點將三房的人害死,卻是隻得了這樣的教訓。
林錦嫿沉沉閉上眼睛,父親既然不忍心,那麼只能她親自來動殺人的刀了。
她梳洗完,徑直便往林麓之的書房去了,她知道他必然一夜未眠。
到了地方,果然書房裡還有不及滅掉的燭光。
林麓之見她來,有幾分緊張,只坐在書桌後和藹問道:“怎麼這麼早過來了,可曾歇好了?”
“女兒過來,是有一事相求……”
林麓之以爲她是還記掛着二房的事,輕嘆了口氣:“父親也有父親的難處,錦嫿你……”
“女兒想去外祖家一趟,左右距離京城也不遠,皇上不允許徐家人入京,總允許我去探望。”她垂眸淡淡道。
林麓之握着書簡的手微微一緊,有些頹然:“我叫錦澄護送你過去。你什麼時候回來?”他有些小心翼翼。他的確不算是個好父親,更不是個好丈夫,如今看着受了委屈的女兒,心裡難受極了,卻不知如何是好。
林錦嫿何嘗不知道他難受,但父親性子軟,太好被那些虛僞的人利用,等老夫人藉着年關的名頭回來,便更加不好對付,所以徐家人要儘早回到京城來才行。
“年關前會回來。”林錦嫿答了話,見他一副鬆了口氣的樣子,心中輕嘆卻是不再多說。
轉頭尋了林錦澄,隨意收拾了幾件東西,便坐上馬車出門去了。
不過她的馬車沒有直接出京城,而是轉道往西城而去,老六找到的人,她必須要親自見上一面。
林惜玉本還想找她,跟她說說年前入宮的宴會,哪知人才到,林錦嫿已經出門了。
回去跟大夫人一說,大夫人倒是不介意:“這時候,你當然是抓緊機會。到時候你祖母一回來,這家裡的大權又要落到她手裡,林麓之最是聽她的話。”
林惜玉眼睛一亮,卻又有幾分不樂意:“孃親是讓我去山上伺候祖母?”
“若是林麓之也聽你祖母的,你祖母讓他把寧王的婚事讓給你,你不想要?”大夫人捂着還沒全好的頭坐在暖榻邊冷冷笑道:“還有你爹的官職說不定也能讓寧王和林麓之想想法子,就算到時候寧王不同意,讓他給你找你一個同樣的皇親貴戚,不也比等你那沒用的爹給你隨便配一個男人的好?”
“娘說的也是。”林惜玉點點頭,便聽她又道:“而且你大哥至今還在牢裡,他林錦澄卻是少年將軍風光無量,憑什麼?”
林惜玉跟着點點頭:“、我這就收拾收拾上山去。”說罷,高興的出了門便往自己的青蕪院去,走了一半,路過林紫蘇院子裡,聽到裡頭打罵丫鬟的聲音,停下腳步睨了眼身邊的丫鬟,心思一動:“咱們去四妹妹院裡看看,她這兒悽苦,可別讓她那張如花似玉的小臉兒失了顏色纔好!”
丫鬟看她咬牙切齒,都嚇得一哆嗦,趕忙進去傳話了。
暗處的人瞥見這一幕,嘴角冷冷揚起,看了看手裡的火摺子,悄悄轉身往院子後面繞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