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惜玉膽子小了些,但心卻夠狠,人也夠蠢,一想到有可能她會變成準王妃,便也把林錦嫿的警告拋諸腦後了。
夜裡慢慢下起雪來,林錦嫿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看着祠堂裡的列祖列宗,心中全然沒有敬意,尤其是已故的祖父。若他當初沒有扶老夫人這個在正室前面生了兩個兒子的外室上位,就不會讓爹爹一個堂堂正正的嫡子被欺辱至此!
採兒和白蘭被攔在祠堂外,看着那瘦弱的身板,嗓子都要哭啞了。
“怎麼辦,這樣繼續下去,就算小姐的計劃可行,怕身子也熬不住啊。”採兒焦急不已。
白蘭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想了想,決絕看着採兒道:“你在這裡守着小姐,我去找王爺。”
“寧王?他會管咱們小姐嗎?”採兒所知不多,只知道這位王爺性格孤僻難接觸,這樁婚事也不知是不是好事。
白蘭也不知道,但總得試一試。
“咱們沒有別人可以依靠了。”說罷,悄悄看了看守着門的婆子,轉身快步跑開了去。
夜漸漸深了,守着祠堂的婆子看了看還挺直了背脊跪着的林錦嫿,搖搖頭也回去歇着了。
採兒只能焦急的在外頭等着,絲毫不知這會兒春桃已經帶着人悄悄潛入了林府。
寧王府,高稟瞧見面色凍得發青的白蘭時,有些詫異:“你怎麼這時候來了?”
白蘭顧不上寒冷,忙懇求道:“請王爺快去救救我家小姐吧,遲了我家小姐的命都要保不住了。”
“怎麼會這樣。”高稟往後院的方向看了看似乎有些爲難。
白蘭將白天的事都說了,只略過了刻意留下定南侯府的人之事。
高稟聽完,面色微沉:“林家人也太不知好歹了些,完全不知道林家這些年靠的便是七小姐的父親麼。”
“他們若是知好歹,夫人生前也不會終日鬱鬱寡歡了。”白蘭眼淚不覺落下,就差給高稟跪下來了。
高稟正在猶豫間,忽然一道黑色的身影從後走了出來,冷冷道:“帶路!”
“王爺!”高稟輕呼一聲,忙上前想扶着,卻被趙懷琰冷冷一眼看得縮回了手,卻擔憂道:“您今日才被人下了那樣的藥,此時過去,怕會……”
“不妨事。去找慕容塵來府裡候着。”趙懷琰說罷,已經轉身往外而去。白蘭看着高稟一臉擔心的樣子,想問但又擔心林錦嫿,咬咬牙還是轉身跟了上去。
此時的林府。
林惜玉半夜翻騰了半天睡不着,因爲實在太興奮了,就盼着早點兒天亮,早點接到賜婚的聖旨。
想了想,又坐了起來:“來人,去祠堂!”
丫鬟揉揉惺忪的睡眼不解問道:“小姐,外頭冷的緊,您這會兒出去做什麼?”
林惜玉看了看外頭飄起的大雪和呼呼颳着的大風,輕哼一聲:“七妹妹那張臉越發好看了,若是萬一寧王爺執意要她去作妾,那可怎麼辦?”說着,便讓人拿了尖銳的東西在手,領着丫鬟便悄悄往祠堂而去。
春桃帶着人早已經走低矮的院牆翻入了祠堂,只不過不知道是不是門房婆子不用心,祠堂這會兒的燭火竟然全熄滅了,伸手不見五指。
春桃想了想,指了指前門的方向悄聲道:“祠堂今日就她一人,你快去快回,別被抓到了。”
跟在她身後的刀疤男子猥瑣一笑:“我辦事你放心。”
春桃咬咬牙,自己妹妹才被趕出京城,他就這麼迫不及待跟女人做這些事,真是個忘恩負義的東西。
心裡怨恨歸怨恨,不能耽誤主子的事兒。等男人走了,便找了個角落悄悄等着,卻不知林錦嫿早已不在那個地方。這些伎倆她前世見得多了,今生又怎麼會不防範一些?便是不妨林惜玉,也要防着一直在暗處伺機而動的林紫蘇。
她藏在供桌下等着,瞧見外面的黑影,嘴角微微勾起,安心的準備睡上一覺,這會兒沒曾想門口傳來吱呀一聲。她藉着那提來的燈籠勉強看清,竟是林惜玉!
男子也聽到動靜,趕忙躲在了一側,據春桃所說,出現在這裡的只會是林錦嫿,便也暗暗摩拳擦掌!
林惜玉將丫鬟留在了院外,正要上去悄悄動手,身後卻忽然撲上來一個人,死死捂着她的嘴攬着她的腰,一張嘴直接就啃上了她的脖子。
林錦嫿看着那扭在一起的身子,倒是沒想到還能有這樣的事發生,看了看自己藏起來的火摺子,嘴角微微勾起。
祠堂的火從後院燒起,前院的男人根本沒發現,等發現時門房的婆子早已經驚醒了,剛回落霞苑拿了厚棉衣的採兒也開始大喊起來。
他褲子脫到一半準備朝春桃的方向跑,祠堂內不知何時又竄出一個女子來,嚇得當即丟了魂。
“你……你是蓮兒的相好?”林錦嫿故作驚訝大呼。
春桃聽到她的聲音,便知道男子辦壞事了,轉身就要先走,外面的人這會兒卻追了進來。
春桃朝男子使了個眼色,狠了心上前拖着林錦嫿就往祠堂內拽,意圖將她活活燒死,男子也趁機朝後門溜去。
林錦嫿不曾想春桃這會兒竟有這樣大的力氣,想來是抱了必死的決心了。
火勢越來越大,採兒瞧見這熊熊烈火,紅了眼就要衝進去卻被人攔了下來,而後便見一個黑色的身影快速衝到了裡面去。
“嫿兒——!”
趙懷琰看到被人死死掐住脖子往火堆裡推的林錦嫿時,只覺得心都要跳出來了。夢裡那種撕心裂肺的痛楚這會兒更加明晰,讓他後悔爲何沒親自派人守着,讓她遭了這樣的罪!
春桃聽到聲響,加大了手裡的力氣,林錦嫿只覺得前世那種毒藥灌入喉嚨瀕死的感覺又來臨了,讓她渾身都脫了力氣,陷入一種奇怪的戰慄和絕望當中,直到趙懷琰打暈了春桃,將她打橫抱在了懷裡。
“嫿兒……”趙懷琰看着此刻無比脆弱的人,滿眼寫着絕望和憤恨,一時間心疼的揪起。
林錦嫿看着他赤紅的眼睛和蒼白的臉,冰冷的心好似劃入一絲絲暖流:“你來了……”
“以前……我就應該一直在的。”趙懷琰將她緊緊攬住,聽着外面的嘈雜聲,面龐頗冷。
林錦嫿不知道他說的以前是哪個以前,現在也沒心思想這些,若是外面的人都來了,那她的計劃就成了。大房和二房勢不兩立,也是遲早之事了。
老夫人聽人說白蘭竟是請了寧王來時,嚇得差點從牀上跳起來,匆匆趕到已被大火包圍的火場,正好瞧見趙懷琰將人抱着出來。她看了眼衣衫襤褸痛哭不止的林惜玉,眉頭微擰,忙裝作擔心朝林錦嫿迎去:“錦嫿,你沒事吧,這是怎麼了?”
林錦嫿並不戳穿她的假面具,悄悄扯了扯趙懷琰的袖子,趙懷琰會意的將她放下,見她除了脖子上那一圈赫然淤青,並沒有其他傷痕,也放心了些,對於她方纔扯他袖子的親暱小動作,驀地,只覺得心裡灌入了一口蜜糖,甜滋滋的。
“錦嫿本是遵照祖母吩咐在祠堂外跪着,可是今兒天冷,所以便悄悄躲到裡頭去了,等入夜了,才聽到外頭有男女……”
“你別胡說!”林惜玉蒼白着一張臉辯駁着:“我只是來看你,誰知遇上了不知好歹的人,而且我也沒被怎麼樣……”
林惜玉這一解釋,老夫人只恨不得扇她兩巴掌纔好,怎麼會這麼蠢。
她忙看了看趙懷琰,小心道:“王爺,興許是小賊闖入……”
她話不及說完,已經有人將那褲子將將提上的男人捉了來,左臉一道疤,上半身的衣襟還敞開着。
林惜玉瞧見他,恨得就要撲上去殺了他,好歹被人攔下,老夫人才寒聲道:“先把人帶下去,明日再審問。”她可不想在寧王跟前丟了面子。
趙懷琰冷冷睨了眼小廝,上前一步擋住林錦嫿看過去的目光,寒聲道:“現在審。”
他這話明顯就是管定了的意思,老夫人也詫異,難不成這寧王真這般上心林錦嫿?
她心裡的算盤撥了撥,還要回絕,可趙懷琰一副不審問就絕不走的樣子,只得妥協。
沒多會兒,暈死過去的春桃也被人擡了出來。
那男子也是嚇壞了,竹筒倒豆子般全說了:“小的也是聽了春桃姐姐的吩咐啊,她就說要處置這院子裡的人。”
“難道是紫蘇指使你來的?”林惜玉氣得小臉都要扭曲了。她的清白差點被毀,雖然事兒沒辦成,可說出去,少不得惹笑話,更別提今兒寧王還在。一想到這裡,她就恨不得去殺了林紫蘇纔好。
男子搖搖頭:“奴才不知是不是四小姐,但春桃姐姐……”
“行了!”老夫人呵斥一聲,心裡也是複雜的很。她不介意對付林錦嫿,可若是連大房的人她也不放過,那就觸及她的底線了。她冷冷看着那男子,轉頭對趙懷琰道:“寧王爺,您看怎麼處置?這事兒若是傳出去,林家的幾位小姐面兒上都不好看。”
趙懷琰微微皺眉,看向林錦嫿。
林錦嫿倒沒想到他竟還會爭取自己的意見,不過看他的拳頭死死攥着,眼神也有些奇怪,莫不是身上的傷還沒好,這會兒熬不住了?
“夜闖林府,侮辱主子清白,當殺。”林錦嫿挪開眼神,平靜的看着老夫人。
老夫人聽到她淡淡吐出‘當殺’二字時,驚訝極了,若不是殺伐慣了的人,怎麼能隨口就說出這兩個字,而且一絲波瀾也沒有,不像林惜玉一般恨得咬牙切齒,只有一股若影若現的冷漠。
“嗯。”趙懷琰附和。
那男子一聽,登時癱軟在了地上涕泗橫流的求饒。
老夫人垂眸擡手:“拖下去。”算是定了死刑。
春桃被冷水潑醒後,二話沒說便要撞柱子。她不會出賣林紫蘇的,因爲她的家人還攥在她手裡,只是死前狠狠盯着林錦嫿,彷彿是她逼死了她:“七小姐,奴婢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放肆!”趙懷琰難得發怒,他從不起波瀾的鳳眸慍滿厲色,渾身磅礴的殺氣叫下人均是一抖,垂下眼睛不敢出聲。
春桃嚇得一愣,而後便被人捂住嘴拖了出去,老夫人的面色也暗暗沉了下來,寧王越是在乎林錦嫿,那就她往後就越不能悄悄處置三房,這對她來說並不是什麼好事。
林惜玉瞧見寧王竟如此愛惜林錦嫿,嫉妒又羨慕,只泛着淚花楚楚可憐道:“王爺莫氣,惜玉往後一定會好生照顧七妹妹的。”
老夫人也連忙道:“王爺不必如此動怒,林府的事,臣婦自會處置好。”
她這意思很明確,林府的事情外人不必插手。
趙懷琰冷冷看了她一眼,只感覺體內那藥的作用越來越強,他勉強起身:“林將軍此戰大捷,不日便將偕同林三公子一道回京,本王自不會插手林家家事,但七小姐乃是未來的寧王妃,本王請老夫人好生照看,若是再有如此歹人,本王定千刀萬剮!”
老夫人看着他冷峻的側臉心驚膽戰,千刀萬剮這話都能說得出,看來真是將林錦嫿放在了心尖上,而且他說三房父子將要凱旋……
老夫人咬碎了一口牙卻只能往肚子裡吞,連忙笑着應是。
林錦嫿卻怔住了,父親將要跟哥哥一起回來?哥哥沒死?
“王爺……”
“本王乏了,送本王出府。”趙懷琰深深看了她一眼,直接提步而去。
林惜玉也想跟上去,畢竟這樣有魄力又俊美的王爺,誰不想嫁,可人沒走出去,便聽趙懷琰寒聲道:“其他人不必跟着。”
林惜玉面色一僵,看着轉身跟出去的林錦嫿,手指都要掐入手心的肉裡,轉頭祈求的看着老夫人:“祖母,你說要把我嫁給寧王殿下的……”
老夫人沒好氣的看了她一眼:“寧王的心思現在全在林錦嫿身上……”
“可若等三房凱旋,她又成了寧王妃,您這扶起來的繼母他們往後還不一定認呢,說不定就要把你趕出林府,讓你繼續作妾……”
“啪——!”
老夫人氣得上前兩步狠狠甩了她一巴掌:“混賬東西!”她氣得發抖,本來就是外室扶正,不知道受了多少閒言碎語,沒曾想自己孫女竟也提這個!
林惜玉現在熱火衝上頭,哪裡想這麼多,委屈的捂着臉:“這些事全是林紫蘇弄出來的,祖母只怕早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心只疼二房,根本不把大房的人放在眼裡。哥哥被他們害的得罪了德妃,我又被她差點毀了清白,下一步怕就要將我們大房趕盡殺絕了!”她說完便哭着跑出去了,留下老夫人一個人氣得差點暈過去,可仔細想想,林紫蘇的動作的確太多了些。
“來人,去請四小姐來我房裡。”老夫人好容易緩了氣才寒聲道。
“老夫人,現在天色已晚……”
“就是拖也要把她給我拖來!”老夫人氣得直拍桌子,看着婆子去了,才陰沉的看着方纔‘熱鬧’的花廳,咬咬牙,接下來便是要做什麼,也一定要悄悄來了,而且林家三房這些人,再留下去,遲早是禍端。
她想了想,看着另一個心腹婆子:“把寧王請來的丫頭是林錦嫿身邊兒的?”
“是,名叫白蘭,以前三夫人從孃家帶來的。”婆子忙道。
老夫人陰沉着臉點點頭:“這丫頭膽子太大,留着也是個禍患,找個機會處置了。”
婆子脖子微微一縮,看着老夫人陰鷙的眼睛,點了點頭。
林錦嫿這會兒默默跟在一聲不吭往前走的趙懷琰身後,看他沉穩的步履漸漸有些踉蹌,眉心微蹙:“王爺……”
“扶我……”走到沒人處,趙懷琰才終於停下。
林錦嫿趕忙上前,卻發現他渾身都熱得很,隔着微涼的衣裳都能感覺得到,還有他的眼睛,滿是掙扎和yu望。
這反映她好似在哪兒見過……
對了,她給鄭業成下媚藥的時候也是這樣的狀態,難不成他也中招了?
“你……”林錦嫿纔開口,趙懷琰的臉卻忽然靠近,在他眼裡,林錦嫿望着自己時那溼漉漉的眼睛,那微微張開的紅脣都好似邀請,讓他渾身變得更加燥熱,可在靠近之後,他腦海裡一閃而過的是上一次吻了她之後她冰冷的眼神。
他錯開她的臉,只將她緊緊抱在懷裡,小心翼翼道:“就一會兒。”
林錦嫿說不上是什麼感覺,他身上很熱,燥熱的呼吸落在她的脖子上,一下又一下,前世的糟糕記憶讓她不想再跟男人有更親近的接觸,而且趙懷琰不是有隱疾麼?便是被下了媚藥應當也不會出現那種事纔對。
她頓了頓,道:“王爺,時辰不早……”
“我知道。”趙懷琰只覺得她好似一塊涼涼的冰,此刻讓他攬在懷中很舒服,卻不願勉強她:“前世你便是如此疏離我,今生依舊如此。”
林錦嫿垂在長袖裡的手死死握緊,前世?他也是重生?可前世她跟這位不常露面的王爺並沒有什麼交際,他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
趙懷琰看着她眼中的驚訝和疑惑,便知前世和今生,都是他一廂情願的。
他薄涼的脣角微微勾起,淡淡揉了揉她的額頭:“過幾日我要出趟遠門,你自己要小心。”
林錦嫿脫口而出想問他要去哪裡,但話到了脣邊不知怎麼又咽了下去,只點了點頭,目送他離去。
林紫蘇半夜來到老夫人的花廳,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一向疼愛她的祖母也變得聲色俱厲,她小心翼翼的看着撐着額頭一臉凝重的人,輕聲道:“祖母,這件事紫蘇不知……”
“你這般聰明,怎會不知?”老夫人寒了聲,看着一向偏疼的孫女,美雖美,可這靈氣勁兒竟是差了林錦嫿一頭。
林紫蘇當即跪在地上:“孫女的確不知。上次春桃的妹妹被您罰出府後,她便對孫女心生怨恨,這次她尋的這男子也是當時她妹妹的相好。若我知道,怎麼會縱容她對大姐姐下手?”
老夫人看着她一臉誠懇的樣子,心中也動搖起來。
“難道真的不是你?”她遲疑道。
林紫蘇搖搖頭,淚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落下,楚楚可憐:“祖母是知道紫蘇的,紫蘇雖有幾分聰明,可卻從不敢真的下了狠手去,而且紫蘇膽子小,哪裡敢揹着祖母做這許多動作。”
老夫人越發遲疑了,二房相較於大房,的確安分很多,也孝順很多,大房如今雞飛狗跳,二房卻依舊是安安靜靜的。
想了想,又看了看她煞白的臉,到底只是擡了擡手:“罷了,左右寧王沒有繼續追究,這件事到此爲止,否則傳出去,還要以爲我們欺負她一個孤女。”
林紫蘇眸光一暗,眼珠子微微一轉,疑惑道:“那祖母的意思是,往後好生待七妹妹?”
“她明面上到底是準王妃,動不得。”老夫人冷冷一句,看着外頭黢黑的天色,沉沉呼了口氣:“若是真成了寧王妃,怕是個禍患……”
“孫女明白。”林紫蘇見老夫人不是真的要放過她,心安了下來。
老夫人覺得疲乏了,明日只等德妃的消息,若是德妃借那嬤嬤一事取消了這樁婚事,便是最好。
一夜過去,寂靜的京城又開始恢復熱鬧,宮裡這一會兒的氣氛也顯得有些劍拔弩張。
德妃看着等了一宿的林大老爺,面色冷沉,趙闞坐在一側,面色同樣不愉。
“林大人等了一夜,想必是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回稟本妃。”德妃撥了撥手裡的茶,冷淡道。
林大老爺還奇怪旁邊怎麼還坐着定南候夫人,不過未曾多想,只將早先設計好的話說了出來:“錦嫿這孩子,生母過世,有沒有父兄在身邊教導,性格也變得偏執狠毒起來,而且微臣讓人算過她的八字了,極陰,專克親近之人。之前剋死了生母,後又剋死了兄長,如今與她親近的我們也是雞犬不寧……”
趙闞聞言,冷笑一聲,略帶着幾分不屑道:“林大人難道還沒接到消息,林將軍此戰大捷,擒獲敵軍首領,救回了林家三公子嗎?如此說來,林七小姐刑剋之名似乎立不住啊。”他對林錦嫿的確是利用,但更反感林家人想要利用他。
林大老爺微微一怔,他的確還沒聽到消息:“下官的確不知。”他尷尬的辯解,便聽德妃道:“定南侯夫人的侍女昨兒去你府上,是親眼瞧見有人將本妃的嬤嬤拖走的,你卻說是七小姐逼她跳湖而亡,本妃到底該信誰?”
林大老爺面色微青,詫異的說不出話。
定南侯夫人只淡淡看了他一眼,敷衍笑道:“我若是知道林老爺要來告自己親侄女兒的狀,也就不來宮裡這一趟了。”
林大老爺哪裡聽不出這是諷刺,忙躬身笑道:“夫人言重了,微臣只是擔心錦嫿耽誤了寧王爺的運勢……”
德妃聞言,下巴反而微微揚起了,若是如此,那就是最好不過,最好能把寧王剋死!
她面上只淡淡一笑,塗着大紅蔻丹的指甲輕輕撫了撫袖子上華貴的南珠,道:“林老爺有心了,那嬤嬤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人,死了就死了。本妃聽說你如今官居六品典儀了?”
“是。”林大老爺總覺得有些不對勁,猶猶豫豫應道,接着便聽德妃悠悠道:“我記得宮裡缺一個飲馬的差事,可是從五品呢,往後你便去那兒當差吧。”
飲馬?
林大老爺頭一陣陣發暈,雖是從五品,卻只是在宮外的馬場洗馬挑馬糞的活兒,去了那兒要被人嘲笑不說,便是永無出頭之日了。
他當即跪下求饒,趙闞卻諷刺道:“怎麼,林家看不上母妃送去的嬤嬤,要除之而後快,如今賞下的官兒也看不上了?”
林大老爺一聽,知道今兒這是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徹底得罪德妃了,哪裡還敢多說,連忙叩謝退下了。
定南侯夫人見事兒差不多,也立即請辭了,等人都走了,德妃才拉下了臉。
“這林家人把自己當什麼了,不過是靠着林麓之的軍功在京城有了一席之地,竟還不知天高地厚要算計本妃。”德妃冷嗤一聲。
趙闞卻是疑惑:“母妃何不借機去跟父皇要求退了他們的婚事?”
“你父皇是個聰明人,若是以林錦嫿不善的要求退了婚,難道還能許給你麼?倒不如送她個順水人情,也好讓林家這些蠢貨認清楚自己的地位,上次宮宴辦的蠢事本妃還未與他們計較呢!”德妃想起林家人便是一肚子火,趙闞見此,也識趣不再多說。
消息傳到林府,白蘭採兒算是鬆了口氣,瞧着坐在梳妝檯前的林錦嫿,欣喜道:“還好德妃娘娘不糊塗。”
林錦嫿並不反駁,只淺淺一笑,但知道定不是德妃的原因,八成是有了定南侯府這個人證在,她不好做什麼。
“悄悄請慕容公子開一些補養身子的藥,要跟宮裡那些太醫們不一樣的,開好了送去定南侯府。”她看了看外頭的天色,雪大了起來,將外面變得銀裝素裹,枯瘦的老樹終於被壓斷了,卻依舊不見下人們去清理。
“是。”白蘭高興應了聲,忙出去準備了。
早膳過後,林錦嫿便領着採兒出門了。老夫人已經氣得半條命都沒了,也顧不上她了。
出了門上了馬車,採兒才問道:“小姐要去見侯夫人?”
林錦嫿搖搖頭,從袖子裡抽出一張寫了一個名字的紙條來,這是她昨晚跟趙懷琰告別後忽然想起的。趙懷琰當年最大的對手是得了各方襄助的趙闞,而趙闞手下有一名極其刁鑽陰狠的謀士幾次差點害趙懷琰丟命,如今這年月,他應當還在那個地方受人欺負。
僻陋的小巷,髒污的水在地上橫流,似乎純白的雪都落不到這地方,這裡是京城最混亂貧窮的角落,居住的全是外來的窮人,蔣青書便是其中之一。
他裹着已經髒的看不出顏色的外套,一家一戶的哀求:“我娘就差一兩銀子就能吃上藥了,大家行行好,借我點吧,等我明年春闈考上,一定雙倍奉還。”
略胖的大娘鄙夷的啐了他一口:“就你這窮酸樣,你還能參加春闈?你娘那是活夠了,也該死了,你早些把人拖出去埋了,省的髒了我這屋子。”
“就是,別把晦氣染給我們。”
“窮酸秀才,一個大男人如今卻跟乞丐一樣乞討,十年寒窗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
鄰居們你一言我一語的開始指責,大傢伙都是湊錢住在一個大院裡,蔣青書母子住在漏雨的邊戶,這些咒罵聲全部落盡那可憐的老婦人耳朵裡,她紅着眼睛朝蔣青書伸手:“兒,罷了,娘一條賤命,去了就去了。”
蔣青書眼眶通紅,當即便在院子裡跪了下來朝各方磕頭:“只求大家施捨,救我娘一命;只求大家施捨,就我娘一命……”
他哽咽着不斷懇求,只爲那一兩銀子好去買藥,最好再買點不潮溼能保暖的被子。
屋外遠遠看着的採兒鼻子發酸:“小姐,我們是來尋他嗎?”
林錦嫿淡淡看着那蔣青書,她從不知前世那樣狠毒乖戾的人竟也是這樣孝順的一個人,她甚至有些恍惚林家那些人是不是有別的原因,但她很快否定,林家那些白眼狼,他們眼中只有利!
那些鄰居們的嘲諷越來越大聲,蔣青書磕頭的動作也越來越慢,他額頭早已磕破一片血紅,加上三日粒米未進,如今早已只剩半口氣吊着了。
他茫然又絕望的看着眼前越來越模糊的冷漠又諷刺的臉和眼神,看着奄奄一息的老孃,終於體力不支倒在了地上。
衆人看着,沒一個打算來扶的。
蔣青書心裡的恨在慢慢聚集,直到一雙精緻的繡花鞋走到眼前。
他看到那繡鞋上的白色桃花瓣樣子,順着往上是素白卻極好的長裙,但他看不清來人的臉便沉沉暈了過去。
侯夫人這會兒接到白蘭送來的藥方時,既驚喜又詫異:“這些是七小姐開的?”
白蘭搖搖頭,照着林錦嫿之前吩咐過的話答:“小姐瞧病全憑緣分,卻是開不出方子的。這方子是小姐尋故友所拿,夫人且請放心。”
“那這位故友是……”侯夫人還要問,卻見白蘭笑着搖搖頭:“小姐說,等時候到了,會告訴夫人的。”說罷,便笑着告辭了。
侯夫人被她這麼神神秘秘一弄,倒越發相信了,趕忙使人去燉藥了。
此時寧王府,趙懷琰看着施完針準備走的慕容塵,淡淡道:“明日出發。”
“出發?”慕容塵一臉茫然。
高稟立即上前低聲道:“此番林將軍和林公子皆受了重傷,慕容公子若是不介意,可前去醫治。雖皇上規定您不能離開京城,但王爺會安排,只說您是隨王爺出城狩獵,偶遇林將軍。林將軍功勳在身,要幫您開口求情就容易的多,至於刑部那邊,王爺會替您打點。”
慕容塵整個人都怔住,他原以爲寧王此人性子極冷淡,八成不會願意趟慕容家這趟渾水,沒曾想全是全部都安排好了。
他恭謹的站好要行禮,便見趙懷琰淡淡起身:“王妃交代的人,本王自會照看好。”說罷,提步離去。
高稟嘴角微抽,王爺這是在宣示主權呢?
慕容塵垂着的眸子的確複雜起來,即便人不在,還是恭恭敬敬把禮行完了。出了寧王府,拿出一直放在手心的玉佩,那是孃親留給他,他打算送給林小姐做謝禮的。
想了想,他深深合上眼睛呼了口氣,將玉佩收了起來,也許一開始那個女子便不是自己該肖想的。
林錦嫿回到林府時,已經是過了午時,但回到落霞苑卻不見了早該回來的白蘭,問了院裡的下人,也是一個個愛答不理的樣子,她剛打算親自去尋尋,沒曾想林大老爺倒是自己尋了來。
林大老爺還是頭一次過來,瞧見滿屋子清雅的佈置時,哼了一聲:“酸腐的很。”
採兒捧着茶的手微微一頓,有些忍不住道:“夫人出自書香世家,這樣的佈置也是大戶人家最應當……”
“這裡幾時輪得到你說話?”林大老爺一想到自己好好的六品典儀變成了飲馬,就氣得渾身發顫,這會兒瞧見一個丫頭也敢回嘴,當即便擡起巴掌打了下去。
採兒躲避不及,被打得摔倒在地上,熱茶也潑在了身上,疼的當即便冒出了眼淚。
林錦嫿垂在袖子裡的手死死攥緊,面色卻只是淡淡:“大伯父升了官,怎麼還如此生氣?”她轉身看了眼採兒:“下去。”
採兒不放心,但看着她嚴肅的眼神,只得咬牙退下了。
林大老爺見此,以爲林錦嫿到底只是個小丫頭,怕了自己,當即便挺起了胸膛吊兒郎當的坐在首座上,冷笑着道:“你還是個知禮數的……”
“大姐姐和二哥不知禮數,錦嫿雖小,若再是不懂規矩,豈非叫人笑話林家人到底還只是個田埂上爬起來的莽夫?”林錦嫿略顯羞澀一笑,讓人完全看不出是在諷刺。
林大老爺面色一陣青一陣白,一時竟不知說什麼好,半晌才憋出話來:“明日你大姐姐有聚會,你陪着一起去,也好多結識些京城的大家閨秀。”
林錦嫿眉梢微微一挑,這聚會她倒是不知,不過看他親自來說,定還有其他目的,只做爲難道:“明日錦嫿想上山替哥哥和父親祈福。”
“祈福?”林大老爺皺眉,又聽她道:“大伯父說錦嫿刑剋,也想去山上清修幾日。”
林大老爺面色越發不好看,只僵硬着道:“祈福之事你不必擔心,過幾日我便會請京城最好的大師來府裡做法事。明日你隨惜玉去參加宴會,不過明日京兆府的張大人和寧王爺都會去,你大伯母至今還關在牢裡,你二哥也在被鄭府的人糾纏,你明兒見了寧王,讓他幫忙處理了。”在他看來,這一切的麻煩,只要林錦嫿跟寧王開個口就能解決了,卻絲毫不覺得林錦嫿爲什麼要開這個口。
林錦嫿眸子彎成月牙,掩飾住涌動的眸光,淺笑:“寧王殿下若是肯幫忙,便是極好的。”
“自是肯幫忙。”林大老爺冷冷睨了她一眼:“若不然,他怕真沒把你當回事,你自己看着辦。”
林錦嫿見他一副吃定了自己的模樣,笑容越發燦爛:“大伯父放心,錦嫿一定盡力!”盡力讓官府早點判刑,讓鄭家人殺上門。
林大老爺見她從頭到尾都乖順的很,總覺得心裡憋着的悶氣一點兒也沒撒出去,不過他沒多想,起身便走了。
等他離開,採兒才悄悄跑了進來,看着沒有受傷的林錦嫿,這才鬆了口氣。
林錦嫿瞧她卻是無奈搖頭:“往後不可再魯莽。他們如今看着寧王的面子,頂多就是嘴上逞強,不敢真把我怎麼樣。”
“奴婢明白了。”採兒委屈的抿抿嘴。
林錦嫿知道她話兒沒全聽進去,倒也沒繼續往下說,只讓他去尋白蘭了,可直到入夜也不見白蘭的蹤影,林錦嫿這才知道出事了。
採兒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有人說瞧見白蘭上午回來後,便被老夫人的人帶走了,小姐,老夫人會不會因爲昨晚她私自去請了寧王爺的事而責罰白蘭啊!”
林錦嫿站在門旁,看着這寂寂夜色,稍稍斂起些的殺意又全部涌了出來:“去將徐家前些年送來的《四德》拿來。”
“徐家的東西都鎖在小庫房,拿別的行嗎?”採兒慌道。
林錦嫿眸光深深看着這寒冷無情的夜,聲如萬丈之冰:“老夫人似乎忘了,徐家就算被貶出京,外祖也曾是當朝太傅,是皇上的老師。你與白蘭的賣身契皆在徐家,欺負你們便是欺負徐家無人,徐家再敗落,又豈是她能處置的?”
採兒早已習慣小姐語出驚人,但如今卻猶豫了:“小姐,您此番去,豈非要爲了奴婢們跟老夫人撕破臉?”
林錦嫿嘴角淺淺揚起,朝她眨眨眼:“你去幫我做一件,她便顧不上跟我撕破臉了。”
“什麼事?”
“把祠堂昨兒未燒完的火,繼續燒上。”或許老夫人也不該繼續霸佔着林家正室夫人這個位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