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外
夕陽如殘血掛在天際,馬兒疾馳過官道,驚起一片煙塵。
離他所去的方向二十里地的位置,一輛沾滿了鮮血的馬車艱難前行,馬車上的女人小心抱住已經奄奄一息的男人,痛苦的朝車伕喊:“你快些駕馬,駙馬快不行了!”
車馬眯着一直被血染透了的眼睛,擡手又是一鞭子狠狠抽在已經跑了一天一夜的馬背上,可這一鞭子下去,馬兒再也受不住,嘶鳴一聲後便如轟然倒塌在了地上。
車伕隨之滾落在了地上,忙回頭看了眼,見那些黑衣人已經提刀駕馬追了過來,也顧不上馬車裡的主子,大口喘着氣,爬起身就要往前跑,可伴隨一道破空之聲傳來,利箭直接穿透了他的喉嚨。
他喉嚨裡發出咕嚕一聲,便痛苦的倒在了地上。
端慧好不容易爬出馬車,看着從馬車裡拖出來的奄奄一息的人,哽咽道:“駙馬,你醒醒……”
凌駙馬睜開眼睛看着眼前的人,擡起手撫摸着她的臉,勉強笑起來:“公主,你快走吧。”
“我不走,我不能留下你一個人。”端慧淚如雨下。
凌駙馬看着她已經衰退的容顏,時間真是過得快啊,彷彿前陣子他還在跟父母鬧彆扭不肯迎娶這個公主,轉眼間,就到了生死離別的時候:“爲了未野,你也要活着,走……”
駙馬虛弱的說着,端慧根本不肯起身,看着他面色蒼白,眼神已經開始遊離,知道他已經是命不久矣。
她乾脆站起了身來,看着已經包圍過來的黑衣人,握住顫抖的手狠聲道:“趙懷琰讓你們來殺我的嗎?就因爲當年茵嬪之死,他以爲我也是幫兇嗎?”
領頭的黑衣人看着她,冷淡開口:“既然公主已經知道,我們就不多費脣舌了。”
“那就殺了我吧,不過你告訴趙懷琰,我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他!”端慧現在心裡已經確定了就是趙懷琰要殺她們一家人,卻沒想爲何這羣訓練有素的殺手爲何會追了她一路都沒殺掉她。
她話落,那些人也不客氣,直接道:“先把她身邊的男人殺了。”
他吩咐完,立即有兩個黑衣人抽出了自己的劍,朝着駙馬刺了過來。
端慧死死撲在駙馬身上,可駙馬最後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將端慧一翻,便擋在了她身上,而那劍也噗呲一聲,直接刺入了他的身體。
“駙馬——!”端慧看着他嘴角溢出鮮血,目眥欲裂。
領頭的人瞧見,頓了頓,並不急着殺端慧,似乎在等着什麼人過來一般。他刻意放了凌未野走,就是要朝廷惡的人過來看到‘寧王’的人殺了端慧公主,這樣一來,皇帝纔會更加震怒!
不過他沒等到朝廷來人,就見到官道上一匹快馬飛奔而來,而且是單槍匹馬。
一側的黑衣人覺得不對勁:“那人是誰?”
領頭的眯起了眼睛,但來人面上帶着面具,根本看不清是誰:“路過的,敢多管閒事就殺了他……”
他話落,便見馬上的人已經搭起了長弓。
他微微一愕然,不及細想便拿劍去擋,果然,利箭破空而來,直指他的心口,即便他拿箭支擋住,整個人也不得不被這箭附帶而來的力氣彈得掉下了馬。
旁的人看到,二話不說便拔劍迎了上去。
趙懷琰看到人都圍了過來,才抽出了腰間的軟劍躍身而下,朝來人殺去。
刺客們都是精心挑選出來的高手,可即便如此,到了趙懷琰跟前卻似乎傷不到他分毫一般。
端慧無心去看,只抱着抱着還剩一口氣的駙馬:“你放心,我立即帶你回去……”
“來不及了,公主,這件事,相信不是寧王下的手。等逃過此劫,你不要回京城,帶着未野去離陀島吧。”駙馬越說越覺得喉嚨裡的血腥味越重,他知道自己已經是命不久矣了。
端慧淚如雨下,髮髻凌亂的散落在一側,看着他搖搖頭:“你的仇,我如何能不報。”
“公主……”駙馬看着她眼裡的深情,這輩子第一次,也開始捨不得死了。此刻之前,他無時無刻的不想要逃離端慧,想要遠離她,即便是死這種方式,可他知道,他心裡是愛着她的,這很矛盾,以至於一輩子端慧都以爲自己心裡掛記的只有他自小欣賞的慧娘,他說不出這麼多年想要逃離她的想法,是賭氣,還是早就習慣瞭如此而忘記改變了。
“駙馬,你再等一等,很快我就帶你回去看病,給你請最好的大夫……”
“端慧。我不行了。”駙馬顫顫擡起手將她手拉住,露出笑容:“來世不要再這樣霸道了,我想跟你親近,都會被嚇走的……”他最後一個字輕的如同煙霧,端慧還來不及反應過來,他的手便滑落在了地上,沒了生息。
端慧只覺得心口好似被人撕開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灑着他許諾的來世再見的甜蜜,卻更加撕心裂肺
“駙馬!”
她哭喊出聲,趙懷琰拔出刺入黑衣人心口的劍,回頭看了眼,眉頭微微擰起:“先上馬離開!”這黑衣人的數量比他想象的多,他能一個打三十個,也打不了這一大羣的人。
端慧聽出是他的聲音,眼眶霎時赤紅,佈滿了恨意:“怎麼是你!你現在還來演戲麼!”
趙懷琰睨了她一眼,瞥見又黑人要從端慧後面偷襲,手裡的劍利落扔出,直中那人喉嚨。見人倒下,他才揭下了面具。
刺客們看到他的臉,立即就認出了他來:“是寧王!”
“你們不是說是本王指使你們的麼?還不立即停手?”趙懷琰手無兵刃,孤身站在包圍圈裡面淡漠道。
領頭的人看着空寂的官道,再看身上已經沒有長劍的趙懷琰,笑起來:“寧王殿下想必已經猜到了,不過可惜了,您怎麼一個人過來了呢?就算您武功再高牆,也打不過我們這一羣精銳的刺客吧。”
趙懷琰沒出聲,那領頭的見狀,直接下令:“還愣着做什麼,給我殺!取下他人頭者,賞黃金千兩!”
話落,那些刺客們立即又提劍殺來。
端慧怔住,難不成這些人不是趙懷琰的人?
凌未野小心從馬上下來,快步跑到端慧身邊,看到已經沒了生息的爹爹,眼淚立即冒了出來:“娘……”
“未野,娘不是讓你去找皇上麼?”端慧轉頭看他。
凌未野搖搖頭:“我先去找了錦嫿,不知道寧王表哥怎麼知道了,直接就抓着我來了。”
端慧渾身冰涼,看着被圍在人羣裡的趙懷琰,一時間心情複雜起來,她知道,趙懷琰必然不是主使,自己對他來說若不是報仇,根本沒有利用價值,否則不可能前些年其他皇子們還跟她殷勤聯繫的時候,他也不會不聞不問了。他唯一趕來的可能,就是因爲未野去尋了林錦嫿,他是擔心林錦嫿出事,才獨自趕來的!
刺客們以爲趙懷琰一定雙拳難敵四手,但還是低估他了。即便赤手空拳,他們也很難傷不到他分毫。
想來想去,看到一側的凌未野和端慧,直接就持劍將他們母子抓了起來:“寧王,你不是特意來救他們的嗎?”
所有人停下動作,趙懷琰也朝一旁看去,看到被劍抵住脖子的端慧和被扯住的凌未野,眸色淡淡:“你若是要殺,就趕緊殺,不要耽誤本王動手。”
“你——!”刺客也是一驚,可看趙懷琰的態度,是真的冷漠、
想罷,他哈哈笑起來:“都說寧王骨子裡最是無情,如今看來還真是不假,既如此,那我就成全你!”說完,手裡的劍便朝端慧的脖子劃了下去,凌未野趁着他分神之時,一口狠狠咬在他的手臂上,男子吃疼,手一抖,還沒殺死端慧,趙懷琰已經趁機過來將他踢開了,而後才拎起凌未野一把扔到了不遠處的馬上,看他:“會騎馬?”
“會。”凌未野遲疑了一下,還是點點頭。
趙懷琰這纔跟端慧道:“你們母子先上馬離開,這裡本王來攔。”
“可是駙馬……”端慧顧不上脖子被劃開的口子,只痛苦的看着被扔在地上的人。
“我會帶回去。”趙懷琰說罷,才撿起地上的劍,冷漠看着所有人,氣勢已彷彿身後有千軍萬馬一般,帶着絕對的殺伐之氣了。
在場的人心裡驀地一顫,明明趙懷琰還未完全佔上風,如此看他,竟已經有一絲絲的害怕起來。
端慧看着還年幼的兒子,到底轉身上了馬,趙懷琰看有人想追,這才提劍殺了上去。
林錦嫿跟林錦澄帶着護城軍到底走得慢些,等到了一半的位置,纔看到一匹狂奔的馬兒。
林錦澄眼尖,瞥見馬上的人,暗道一聲不好,立即提身上前,費力勒住了繮繩,馬上的人才脫力掉了下來。
凌未野一雙稚嫩的手滿是被繮繩勒住的血,端慧面色煞白,被扶下馬,看到趕來的林錦嫿,才嘶啞着嗓子帶着幾分哀求:“駙馬還沒死,你救救他,你救救駙馬……
凌未野拿手背擦了擦眼淚,才抽噎着對林錦澄道:“快去救救寧王表哥吧。”
林錦嫿知道趙懷琰必然一個人在苦苦扛着,對身後的墨風道:“扶公主和小郡王上馬。”說完,纔看着林錦澄:“我跟哥哥共乘一騎。”
林錦嫿看她眼裡滿是擔憂,點頭應下,扶着她上了自己的汗血寶馬,甩下護城軍快速往前而去。
高稟看着離開的人,也趕忙也跟着上了馬車去。
林錦嫿到時,很遠就聽到了兵刃相接的聲音和濃烈的血腥味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等近了,才把手裡一罐子的藥粉給了林錦澄:“大哥。”
“什麼藥?”
“迷藥。”林錦嫿道,還摻雜着一股奇特的毒藥。
林錦澄點點頭,勒住繮繩,提着小罐子便飛身上前,二話不說,先順着風把藥粉撒了。
這會兒天已經黑了下來,藥粉灑下來,除了極個別覺得鼻子癢意外,都未注意,只看到趙懷琰來了救兵,才機智道:“撤!”既然殺不了趙懷琰,那就只能先撤,繞道去把端慧母子殺了也是一樣的。
他們這如意算盤纔打完,還未走幾步,就覺得腳步有些沉,再走兩步,身後便傳來不斷倒地的聲音。
領頭的扭頭一看,方纔還有力氣的人全部倒在了地上,嘴裡發出痛苦的呻吟聲。
“你們怎麼了?”
“老大,渾身好似有蟲子在咬,好難受。”有人忍不住道。
領頭的纔要斥責,他自己也忽然覺得難受起來,那噬咬的感覺不是螞蟻,而彷彿是長着尖利牙齒的毒蟲一般,一口就咬下一塊血淋淋的肉,很快,他能看到手臂的皮膚一塊塊變得猩紅起來,仿若被人剝了皮一般猙獰恐怖。
林錦澄見這些沾染上了藥粉的人都這副模樣,心裡暗歎錦嫿這藥好,若是能用在戰場上,必是利器。
正想着,忽然覺得身側不遠處的趙懷琰身上出現了一股從未見過的森寒了殺氣,比在戰場上殺敵無數的將領更加可怖陰森。
“王爺……”
他詫異開口,就見趙懷琰忽然提起了劍,上前一劍一劍利落的將地上的人一個一個全部殺死了,仿若殺人的機器一般。
他不解,道:“王爺,留下他們活口回去問話吧!”
他話才說完,趙懷琰便冷冷朝他看了過來,那雙曾經淡漠的眼裡全是蝕骨的恨意和殺氣,仿若根本不認識林錦澄一般,手裡沾滿了鮮血的劍慢慢垂在一側,朝他走來。
林錦澄微微皺眉,試探喚他:“王爺,你怎麼了?”
趙懷琰現在彷彿聽不到他的聲音,他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殺!
他看着眼前越來越近的人,手裡的劍慢慢提起,他知道他這一劍下去,就可以收了他的人頭……
“懷琰!”
林錦嫿匆匆跑過來時,只看到了仿若從地獄爬出來一般的趙懷琰,冷漠,嗜血,渾身都是冰寒,不帶一絲的人氣。
她驚愕,她從未見過他這樣子。
趙懷琰擡起的劍微微一頓,眉心擰在一起,而後便朝她殺了來。
林錦澄嚇了一跳,看着他渾身的傷,錦衣都被血染透了,難不成是殺紅了眼?
他來不及想太多,看趙懷琰真的要朝錦嫿揮下這劍,立即上前將人攔住了,不過他根本不是趙懷琰的對手,幾招下來便落了劣勢,而趙懷琰的劍也已經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懷琰!”林錦嫿大喊出聲,上前攔在了林錦澄跟前目光直直看着他,看着他看到自己時彷彿不認識自己一般的陌生目光,心口好似被人刺了一刀。
趙懷琰看着面前的女子,看着她的眼睛,眼睛裡的哀傷……
他記得她,她是自己唯一的愛人,她是……
“錦嫿……”他終於啞着嗓子輕輕喊出聲,眼神裡的殺氣也在一瞬間消失,不過在恢復清明的一瞬間,人也直直往前倒下了。
林錦嫿勉強將他抱住,看他渾身的傷痕,手慢慢捏住他的脈搏,沒有中毒的跡象……
林錦澄還警惕的看了看趙懷琰半晌,才道:“錦嫿,王爺他怎麼了?”
“不知道。”林錦嫿也不明白,難道是殺戮太多一瞬間魔怔了?不管如何,都要先帶他回去,她知道,他方纔一定是不想殺自己的,否則以他的功夫,哥哥哪裡攔得住。只是懷琰,你到底怎麼了?
林錦嫿想不通,等高稟趕來後,才幫着一起扶他上了馬車。
“這裡就勞煩哥哥先收拾了,若有活口……”林錦嫿頓了頓:“先不要帶到王府,帶去林府吧。”她甚至擔心是不是這些人刺激了懷琰。
林錦澄有些不放心:“你那迷藥能用,就給王爺用一些,等他徹底清醒了再說。”
高稟聽到這話,手心猛地一緊,看向靠在林錦嫿身上暈過去的王爺,難不成王爺那病……又犯了?
他不敢說,只對林錦嫿道:“林小姐,王爺傷的很重,先送他回去吧。”
“嗯。”林錦嫿沒看出他異常,只心痛的抱住趙懷琰,讓馬車往京城的方向去了。
到底是誰呢?佈下了這局,就爲了冤枉王爺麼……
馬車伴着血腥味一路到了京城,京城外這麼大的動作,公主府幾條人命,根本沒能瞞過任何人,一夜的時間,已經傳得沸沸揚揚。
趙懷琰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他睜開眼睛就看到了趴在牀邊睡着了的人。
她的睫毛還是溼的,肯定悄悄哭過,眉心微微擰起,似乎還在擔心着什麼。
他擡手,小心的撫着她秀氣的眉毛,便見她霎時驚醒了。
一瞬間,她看向自己的目光帶着警惕,但更多的,是心疼。
“王爺,你醒了。”林錦嫿看他氣色好了不少,不由感慨他身體素質是真的好。
“嗯,辛苦你了。”趙懷琰知道自己這身傷,她必是親自照料到現在。
林錦嫿看他神色依舊溫柔,彷彿昨晚那個渾身煞氣的人不是他一般,才淺淺一笑:“王爺與我還要客氣?”
“也就客氣這幾日了。”再過幾日,你就要嫁過來,做我的王妃了。
趙懷琰擡手揉揉她的腦袋,剛好窗外的陽光穿透進來,讓人覺得這時光真好。
兩人笑着說了會兒話,便見高稟遲疑的站在了門口。
林錦嫿瞧見,趕忙紅着臉起了身,才道:“高侍衛,你進來吧。”
“是。”高稟立即走了進來,纔對林錦嫿道:“小郡王在外頭尋林小姐呢。”
林錦嫿想起凌未野和公主,都不算重傷,所以並沒有親自過去,聞言,才道:“我讓小廚房備下了藥,一會兒叮囑王爺喝下。”
“是。”高稟連忙應下。
等看着她走出了,才目光復雜的咬了咬牙,轉頭跟趙懷琰道:“王爺,查出來了,這件事的確是京城裡的人做的。”
趙懷琰半撐起身子,即便是這樣一動,也疼得他額頭微微沁出了細汗。他停了停,等緩過了這口氣,才掀開了被子,兀自起身走到了隔間的書桌邊坐下,自己鋪了宣紙研了墨,道:“誰?”
“尚不知道。”高稟也爲難,雖然證據指向京城,但並不知道是誰下的令。
趙懷琰聞言,頓了頓:“昨日的刺客,難道一句話都未問出來?”
高稟見他果然不記得了,才道:“刺客全死了。”
“全死了……”趙懷琰重複了一遍這句話,放下了手裡的筆,有些痛苦道:“我昨夜又暈過去了,暈過去前我記得正在跟他們打鬥,那些人……是我殺的嗎?”
“王爺……”高稟想勸他,但又不知道怎麼說,只能張張嘴,又啞然閉上了。
趙懷琰沉沉看着面前的紙,輕聲道:“出去吧。”
高稟有些不放心:“王爺,您……”
“出去,本王想一個人待一會兒。”他淡淡說着,語氣裡聽不出喜怒。
高稟見狀,只得應下出去了。
等房間裡都安靜了,趙懷琰才提筆在面前的紙上寫了個‘殺’字。每當他心裡被殺氣灌滿到痛苦時,他就會陷入昏迷,等再醒來,便總有人死去,到現在他都不知道爲什麼,所以這麼多年他總是讓自己的情緒保持冷漠。
他看着紙上這個字許久,才緩緩閉上了眼睛。
林錦嫿出王府看到凌未野時,他眼睛已經高高腫起,見她出來,才拉着她哽咽道:“你去公主府吧。”
“是不是公主病了?”林錦嫿忙問道。
“不是,現在孃親一個人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不吃不喝,府裡來了不少人,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凌未野到底還小,雖然總是故作大人,遇到這接二連三的打擊,心態早已經崩了。
林錦嫿聞言,想起公主臨行前到底收了她做義女。
頓了頓,才道:“我隨你一起去。”
“好。”凌未野抹了把眼淚猛地點了點頭。
林錦嫿轉頭看了眼跟着的墨風,道:“備馬。”
墨風立即應下,幾人備好馬車,以最快的速度便趕到了公主府。
到時,公主府已經佈滿了白綾,下人們都是白色的素服,門口熙熙攘攘堵了不少人,皆是來弔唁的,不過更多的是來看熱鬧的,端慧雖然沒跟人結大仇,但她刁蠻霸道的性子也是結了不少小仇的,如今駙馬和凌老夫人皆被人殺害,可想其他人那些幸災樂禍的心態。
林錦嫿穿過人羣到了靈堂,便見下人正在跟人說着什麼,語氣哽咽,面色發白。
等林錦嫿靠近,就聽得一道熟悉的女聲:“怎麼不見公主殿下?就算再悲痛,也要先出來守孝纔是,否則豈不是不孝?”
凌家的親戚不多,皇家除了皇上遣人來送了追封的聖旨,卻也沒幾個皇家的人過來,聞言,便也無人替端慧辯解了。
凌未野聽完,心中不滿,衝上前去:“孃親也受傷了,在休息……”
“喲,原來是小郡王,臣婦沒有對公主不敬的意思,只是覺得這等時候,她就算貴爲公主,也是妻子和兒媳對不對?女子三綱五常,連替婆母和夫君守靈都不肯做,是不是太不孝了?”侯夫人虛僞的笑着道。她是替定南侯來的,不過定南侯還被關在大牢裡,雖然沒定罪,但也沒放出來,她不得不來弔唁,但一想到世上不是隻有自己慘,便忍不住自己那張嘴。
凌未野不懂什麼三綱五常,被她噎得沒話說。
定南侯夫人還得意呢,便聽人羣裡一道清冷女聲道:“侯夫人這樣在乎三綱五常,怎麼不見去大牢陪伴侯爺?”
“是你?”定南侯夫人自從知道是寧王把侯爺抓到大牢去了以後,就恨毒了林錦嫿。
“我是公主義女,公主昨日親眼目睹駙馬被殺,且被人追殺數日,她的身子早已承受不住。我且不論侯夫人善不善良,同爲女子能不能體會公主這等傷心之情,也沒必有在這裡大論三綱五常,欺負未野一個不足十歲的孩子。如此,實在是令人不齒!”林錦嫿冷漠說完,才上前拉住凌未野的手,輕聲道:“未野,我們替義父和祖母守靈。”
凌未野吸了吸鼻子,重重點了點頭纔跟着她提步往裡去了。
其他圍觀的人如今可不敢招惹林錦嫿,有寧王撐腰,現在又拿出義女的架勢,萬一回頭她再去皇上跟前告一狀,皇上怪罪下來那就是大禍臨頭。
見狀,忙跟着進去弔唁了,就連之前巴結着侯夫人的夫人們也都找了藉口走了。
侯夫人想着林錦嫿方纔那幾句話,心裡悶堵的厲害,又覺得被下了面子,再想到侯爺還在大牢,心裡一股慌亂和羞憤涌上來,讓她竟是跑到一邊嘔吐起來。
吐完,她忽然一陣欣喜,難不成她是懷孕了?
這樣一想,也顧不得跟林錦嫿置氣,趕忙走了。
林錦嫿跟凌未野盡孝子禮,直到天色全黑,來弔唁的客人都走了,她才勉強起了身。
墨風將她扶起,輕聲道:“小姐,你也累了兩天了,先去休息吧。”
“爹爹和哥哥之前來過了?”
“來過了,不過老爺是平民身份不便進來,就在外頭燒了紙錢。”墨風道。
林錦嫿點點頭,才問道:“帶回去的那兩個活口,可說了什麼?”
墨風爲難的搖搖頭:“聽說還不肯開口,也不肯吃藥,一心求死。”
“求死……”林錦嫿目光微冷,看着面前停着的兩具棺槨,才道:“我自有法子叫他們開口。這世上叫人立即生不如死的法子實在太多了。”
凌未野跟在一側,傷心一天,他的身子骨早就撐不住了,困得睜不開眼睛,卻能清晰聽着林錦嫿的話,也深深記住了她的話。
遲些,林錦嫿纔跟凌未野一起去尋了端慧公主。
守門的婆子見是她,也未通傳,只悄悄引着她進了房間。
房間裡只點着一盞燭火,四角的冰塊堆放着,屋子裡很清涼。夏夜的風伴着院子裡的蟲鳴,卻也沒讓這屋子裡變得熱鬧。
端慧好似一下老了不少,梳的整齊的鬢角已經白了,她獨自靠坐在窗邊,眼睛空洞的看着外面,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彷彿身上的活氣和生命力已經隨着駙馬的死而流逝乾淨了。
林錦嫿覺得這至少比前世好,前世的端慧和駙馬明明相愛,卻相互折磨致死,今生好歹互相表明了心意。
一側的婆子低聲道:“公主自回來後便哭到駙馬入棺,入棺之後便是現在這樣了,不吃不喝,奴婢擔心這樣下去,公主熬不久。”
凌未野一聽,當即哭了出來,上前抱住端慧的胳膊輕喚:“娘……”
林錦嫿知道端慧是陷在了傷心裡,她能理解她這份絕望和無助,但好歹她還有報仇的機會,還有兒子在。
“去拿安神香來點着,讓公主好好睡一覺。”林錦嫿道。
婆子訝異了一下,但還是順從的點了點頭,讓人去取了安神香。
林錦嫿拉住凌未野,才道:“公主既然傷心,那便好好傷心夠吧,過了這幾日,就該做別的事了,幕後動手的人不會這樣輕易就停手的。”說完,看她眼神動了動,才拉着凌未野出去了。
她一直把凌未野送回他的院子才道:“小郡王,現在公主府就你一個男人了,你能撐起公主府嗎?”
凌未野不懂撐起是什麼意思,意味着什麼,但他知道,只有他能保護這個家了。
“我能。”
“那好,這幾日,但凡再有敢說風涼話的,你放心大膽的罵回去,再讓下人把人拖出去,你是小郡王,是皇上的親侄兒,不會有人敢對你怎麼樣的,知道嗎?”林錦嫿輕聲道,看着他,就好似看到了孃親剛去世的自己。她沒有人可以倚靠,那就靠自己。
凌未野咬着牙點點頭,堅定的看她:“我會做到的。”
“那就好。時辰不早,早些歇着吧,明日還要面對一大幫人呢。”林錦嫿拍拍他的腦袋,安慰笑道。
凌未野看着她的眼睛,璀璨而明亮,就連天上的明月都比不過,他縱然不知道未來會如何,但他知道,這雙眼睛將是他看過最美的一雙。
等林錦嫿離開,他才抹乾了眼淚,看着空寂的院子,忍住想哭的衝動,下定決心,今日開始,我凌未野絕不會在掉一滴眼淚,讓那些人欺負我,欺負我娘!
林錦嫿出了公主,只強打起了精神,讓馬車快速回了林府去。
到家後,便直接去了林錦澄的院子。
被帶回來的兩個活口關在柴房裡,因爲只奄奄一息,根本不能打罵,林錦澄看着被綁着的二人,問道:“到底是誰指使你們的?”
“有本事就殺了我們,否則我絕不會開口的!”左邊的男人知道他不敢殺他們,反倒猖狂起來。
林錦澄皺眉,便見門口一道人影投來,而後就聽她清清涼涼的語氣道:“那就殺了。”
“錦嫿……”
林錦嫿走進來,看了一臉不屑的左邊男人一眼,對一側侍衛道:“當着所有人的面,將他凌遲,不必留活口,但我要他一直到明日這時候才能死。”林錦嫿說完,手指向右邊的男子:“當着他的面執行,每一片凌遲下來的肉,我都要他吃下去。”
話落,在場的侍衛們都白了臉。
那兩個刺客也是怔了怔,這是女子能說出的話嗎?這麼殘忍的法子,她居然能說出來……
林錦澄也嚇了一跳,但看林錦嫿情緒穩定且鎮定,想着反正自己問了一天也沒問出來,便道:“聽小姐的。”
侍衛們顫了顫,卻不敢耽擱,趕忙讓人把左邊男人提了起來,再抽出了刀……
第一劍下去,左臉的一塊肉便被削了下來,侍衛從地上將肉撿起,上前捏住右邊那侍衛的嘴就要塞進去,不過不等肉塞進去,便聽他喊了起來:“我說我說!”他白着臉看着面前白裡透紅的人肉,渾身發毛,即便第一次殺人他都沒這樣恐懼過。
林錦嫿聞言,讓人立即堵了左邊那人的嘴,才問他:“誰指使你們的?”
“是……”他猶豫起來,看着侍衛捏在眼前晃盪的肉,忍住噁心,才道:“是軒王!”
“把肉給他喂下去。”林錦嫿淡淡道。軒王的平庸是裡裡外外的,不存在扮豬吃老虎的可能,而且半個月前就設下了局,可見那設局之人心思縝密,若說是趙傾她還能相信些,但怎麼也也不是軒王。
侍衛聞言,捏着那人的下巴便把肉塞了進去,死死捂住了他的嘴。
那人心裡一陣翻騰,哇的一口連自己的血都吐了出了。
“第二次機會,說不說?”林錦嫿繼續道。
那人死死咬牙,方纔那沒入喉嚨的血腥味,讓他噁心到恨不得現在就死去,反正死路一條,他乾脆咬着牙擡眼看着林錦嫿:“是……”
話未說出口,不知從哪兒飛來一支利箭,直中他的喉嚨。
林錦澄面色一沉,立即上前護在了林錦嫿的身前,而另一個刺客也趁機拿脖子撞上侍從的劍,一命嗚呼了。
林錦澄還要去追,林錦嫿立即拉住了他的衣袖:“不必追了,我猜到是誰了。”
林錦嫿的心裡一陣陣的冰涼,怎麼會是他,怎麼可能是她呢!
“是誰?”
林錦嫿沒出聲,看着被箭刺穿喉嚨的刺客,方纔倒下時,所有人都只驚訝的去尋刺客,但他卻說出了那個人來,雖然沒有聲音,但憑口型她也認得。
平西王。
林錦嫿深深呼了口氣,忽然有些明白自皇后被放出來後,她爲何一點也不打算爭了,原來她已經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準備。平西王謹慎膽小,但他不是憑這份膽小才做到手握實權大名鼎鼎的平西王的。皇后的親弟弟在他的軍營,那就說明皇后手裡也一定握着他致命的證據。
皇后心如死灰,打算以一己之力毀了所有人麼。
她沒敢跟林錦澄說,只默默回了自己的院子。
墨風跟在身後,看她情緒不對,低聲道:“小姐,怎麼了?”
“把消息送去寧王府吧。”林錦嫿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這件事不宜鬧大,除了懷琰,不要再告訴任何人。”接下來是婚期,若是鬧大,皇后怕要狗急跳牆,所以他們最好裝作什麼也沒發現,等過了這段時間再說。
墨風明白,得了她的話後,才快速潛入了黑夜,往寧王府去了。
林錦嫿回到房間,看到阿寶已經備好了洗漱用的東西,才簡單洗漱了一番,疲憊的倒在了牀上。
想着這所有的事,緩緩合上了眼睛。她不怕苦,不怕艱難,只要懷琰,父兄都能平安康健,她就可以撐過去,所有的一切苦難,她都不怕!
夜色如涌動的暗河,內裡波濤洶涌,表面風平浪靜。
到了第二天,林錦嫿還未去公主府,就聽聞凌未野早上時把故意來找茬的某位大人給趕出去了,聽到這話,她笑了笑。
去公主府前,王汝嫣託人送來了東西,是一頂大紅的蓋頭,繡着吉祥鴛鴦,四周墜着小拇指蓋大小的圓潤的珍珠,墜着紅色的流蘇,很是精緻精巧。
看到這紅蓋頭的一瞬,林錦嫿心裡的陰霾只覺得掃去了一半,只有幾日就要出嫁了,時間真是過得好快啊。
“嫿兒。”
低啞的男聲傳來,林錦嫿愕然擡頭看着極少來自己房間的父親,起了身來:“爹爹,你怎麼來了。”
林麓之看着女兒的臉,終於笑起來,滄桑的眼裡夾帶着發自真心的高興,只小心翼翼的將手裡捧着的衣裳放到了她跟前,笑道:“這是你娘當年嫁過來時穿的嫁衣,是你娘自己繡了半年才繡好的,我讓人拿去改了改,你試試,看合不合適。”
林錦嫿看着他粗糙手大手捧着嫁衣在自己跟前無所適從,眼眶微溼,朝他笑開:“定是合適的。”
“那就好。”林麓之心裡的擔憂放下,頓了頓,才道:“昨日皇上下了聖旨,西南之戰已開始,熊家和景王只怕都不是對手,我會再次去領兵。”
林錦嫿接過嫁衣的手微微一緊,擡眼看他:“父親可知兇險?”有熊家和趙闞在,絕對不會是錦上添花。
林麓之微微嘆了口氣,才道:“我知道你心思細膩,能看出尋常人所看不出的東西,所以皇上的心思你也應該清楚。如今諸位皇子之爭已經到了明面上來,皇上是不允許有人干涉他的決定的,即便他真的屬意寧王殿下。”
林錦嫿知道皇帝那多疑又喜歡操縱一起的性格,想了想,轉身去把之前凌老夫人給她的菱形虎符給了他:“這個東西,父親拿去興許有用。”
“這是……”
“西南總兵凌莫的虎符,是凌老夫人給我的。”林錦嫿笑笑,既然要去,那就大大方方去,皇帝不是忌憚父親手握兵權麼,這次去,她非要父親成爲手握重兵的權臣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