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西南,朱永興便已經注意到菸草的流行,一些少數民族尤喜“吃煙”。既然難以禁止,朱永興便與工部、戶部官員商議過此事,決定進行專賣,並試驗製造捲菸的可能。
到現在,《菸草專賣條例》已經制訂出來,馬上便要頒佈施行。捲菸的機器雖暫時不盡如人意,產量過低,成本過高。但經過烤制、噴酒、加蜜、加香的鍘制菸絲卻應運而生,首先在軍隊中作爲犒勞品推出,立時大受好評。
朱永興知道菸草在世界上的發展和流行,也知道它將成爲國家的一大稅源,但還是很剋制地規定了菸草種植地區,並限制種植面積,首獲批准的便是雲南和湖北。
經濟作物和糧食作物的矛盾是始終存在的,這在於國家的宏觀調控和引導,而最好不是硬性規定。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如果有利可圖,百姓自然趨之若鶩,禁而不止。種菸草若能獲厚利,自然有人效仿,這便要在收賦納稅上予以區別對待,國家收益多了,也能遏制百姓種植菸草的慾望。
段琬兒一直注意着朱永興的神情舉動,見他注視煙罐,急忙上前取出一隻,套上銀製的菸嘴,雙手呈給朱永興。
“呵呵。”朱永興不想拂逆她的殷勤,取過煙,點着,緩緩地吸着。
到了朱永興這個地位,不讓別人揣摸“聖意”是不可能的。就連段琬兒都不能免俗,何況那些官員。這有利也有弊,有弊便是容易陷於諂媚,飄飄然不知所以;有利呢,便是有些事情不需法令。只要朱永興做出姿態,下面自然會遵從效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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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以纏足、放足來說,朱永興在政策上給予適當獎勵,但卻不如外界所傳“皇上只喜天足,若見纏足女人。便心中不喜,極爲嫌惡”有效。
想要官途通暢,聖上的避諱和喜好,豈能不考慮在內?宮中妃子、女宮皆是天足,就算是後來招的江南侍女,也盡皆放足。否則不予錄用。由此及彼,皇妃也定是厭惡纏足的。日後若是有機會得見天顏,或是晉見皇后或是皇妃,纏足的官眷豈不是給自己平添麻煩?
由官場至民間,也就是由上而下,雖無法令嚴禁。但聖意如何,已是昭然若揭。風氣無法驟改,但卻在逐漸流行。儘管還有很多迂腐士紳仍堅持傳統,覺得女人小腳漂亮,走起路來如風擺楊柳一般,婀娜多姿甚是可人。但農人商賈令家人放足的卻是甚多,一來是生產生活方便。二來是商賈最擅見風使舵。
等到纏足女人成了稀有動物,人前吸引目光,引起議論,那便是大事已成。而且,朱永興若是北伐成功,便會頒佈法令,嚴禁纏足,違者流放治罪。
什麼玩藝兒?以傷殘畸形爲美,還總結出了小腳的“四美”(形、質、姿、神)、“三美”(肥、軟、秀),甚至將小腳的玩法歸納出了四十八種之多。真是變態。
可這四十八種玩法都是什麼呢?朱永興吐出一口煙霧,直感嘆自己的想象力之貧乏,眼睛也不住瞟向段琬兒的腳部。一擡頭,正對上段琬兒有些疑惑迷茫的大眼睛,朱永興不禁訕訕一笑。
………
偏殿之上。僕婦、侍女們一個個川流不息,端着膳食送將上來,又有絲竹管絃之聲次第響起。
“聖上口諭:諸位將軍勞苦功高,今番回京述職,又沒有家眷在京,定要讓諸位好生吃喝上一頓,這纔不負了諸位的忠心。”總參謀部副部長皮熊大聲說道:“爲免諸位拘於禮節,吃得不自在,聖上定於酒宴之後再行召見。”
馬惟興、夏國相、胡國柱、魏君重、李嗣興、馬自德等人聽他轉述朱永興的話,都起身躬身靜聽,待他說完,各人都是感動不已,山呼萬歲。謝過了朱永興恩典之後,才又落座吃飯。只是各人吃起來卻是斯文的多,酒也不敢多飲,唯恐一會兒暈頭漲腦,說不好話。
這些將領述職完畢,便要各回駐地整軍備戰,雖然今年可能沒有大的戰事,但小戰卻不可免。朱永興登基即位,身份已大是不同,召見一爲示恩,二也是交代清楚今年的大戰略,使各軍將領心中有數。
“聖上恐諸位拘謹,是以未親臨,怎麼諸位還是放不開啊?”皮熊拿着一隻雞腿大嚼,湯汁淋漓,鬍子上都沾了不少,笑着舉杯勸酒,“陛下素來節儉,難得今日大排宴席。武人爽快豪直,可莫要效那些讀書人假斯文哪!”
“國公說得是,萬歲體諒咱們,咱們可別辜負聖恩啊!”敘國公馬惟興哈哈一笑,挽了挽袖子,亦是不再拘束。
平北侯夏國相見岳父未來,知其避嫌,想詢問一下蕩朔軍調至崇明的作戰要領,張了張嘴,還是嚥了回去。
蕩朔軍自反正投誠後,幾次作戰都表現不錯,由貴州出發,轉戰湘鄂贛,直打到了江南。這段時間以來,部隊中有抽調的,有補充的,裝備也在陸續更換,戰術打法也在發生改變。到了現在,很多吳部舊將已被調走,如王輔臣、高得捷等人,很多新將領也填補上來,蕩朔軍其實已經越來越脫離了吳軍舊部的編制和組成。
這也是應有之意,夏國相、胡國柱看得清楚,吳三桂也交代得明白。也唯有這樣,蕩朔軍纔算真正歸於明軍建制。如果依舊打着吳軍的烙印,依舊是吳軍的舊將領掌握軍隊,那非但得不到信任,而且將有不測之禍。
“此非國弱君懦之時,容不得藩鎮軍閥啊!裂土分茅,或可有之,然卻不在中國之地。聖上雄心勃勃,開疆拓土是必然之事。今且建功立業,後或能海外封王也!”
岳父的一番話,夏國相併不是很明白。估計吳三桂也不是很清楚朱永興所偶爾提起的“聯邦”制具體是個什麼東西,只是按他的理解。覺得朱永興在統一中國之後,肯定會向什麼西班牙、荷蘭人開戰,奪取他們佔領的土地,奪取他們所掠奪的金銀財寶。因爲,朱永興不止一次提到過呂宋。對西班牙屠殺華人耿耿於懷,對西班牙人掠奪的財富覬覦不已,對呂宋的礦產垂涎欲滴。
越是在參謀總部呆的時間長,越是與朱永興接觸的機會多,吳三桂越是凜然心驚,再難生出異心來。朱永興的見識。他的眼光,他的思路,絕不是吳三桂這個古代人所能理解的。
雖然朱永興的真實意思並不是裂土分茅,可若真是奪取了大片的海外之地,對遠隔千里萬里的領土進行管理,實行“聯邦”或“邦聯”制。或許是比較明智而正確的選擇。
與吳三桂感覺相似或相近的又何止他一個,參謀總部的那些年輕軍官在被朱永興強制惡補了國際地理知識以後,同樣是震驚於世界之大,震驚於日後國家的發展空間竟是如此廣闊。
還有匡國公皮熊,他以行伍起家,崇禎時授援剿副總兵,弘光時擢都督僉事充總兵官。永曆時被加封爲匡國公。歷事三帝,皮熊不能說最忠於誰,忠於大明或者更爲準確。昭武代永曆,這畢竟是朱家內部的事務,且得到了絕大多數文官武將的贊同和支持,連血脈更近的魯王都力挺,他更沒有反對的理由。
一個英明不下於太祖的帝王,一個能中興大明的聖君,一個能驅除韃虜的英雄,帶着這些耀眼光環。朱永興即位登基,實在是人心所向,大勢所趨。一個懦弱、膽小,不負責任的逃跑皇帝,讓人們失望。被遺忘、拋棄,也並不是難以接受的事情。
“聖上若能驅除韃虜,興復華夏,並善待太上皇,亦是佳話一段。”匡國公皮熊將忠誠鏈條轉向朱永興後,其實也與晉王李定有着差不多的期待,這也算是自我安慰吧!
到了現在,匡國公皮熊已經知道了明軍的整個軍事籌劃,瞭解了明軍的全部實力,更覺得光復中華只是時間問題,只要朱永興不出意外的話。而且,朱永興的功業超過太祖、成祖,亦是足以期待的。
“能在有生之年見到北伐成功,已是死而無憾啦!國祚不絕,天眷大明啊!”匡國公皮熊每每想起最危難的時候,便不由得慨嘆不已,八十多歲的高齡啦,那個時候何曾想到會有這麼一天呢?
晉世子李嗣興與翼國公馬自德、靖朔伯魏君重同齡,又各統一軍,是年輕一輩的佼佼者,也甚是相得。對永曆,他遠不如其父的感情深。相反,他卻很是苦惱自己這個世子的身份,好象是靠廕襲而居高位。所以,他很感激朱永興給了他證明自己能力的機會,並且牢牢把握,盡力用實際行動去贏取朱永興的信任。
年輕人,有自己的心氣與傲氣,渴望有一個自由施展的空間。而朱永興給了他們信任和機會,並向他們展示了更寬廣的世界,更光明的前途。
“大舉北伐應在明年。”馬自德小聲說着自己的猜想,“以聖上的仁厚,豈有不撫民安民的。軍隊所需的糧草物資是其一,北方殘破,民不聊生,聖上定會顧惜百姓,積攢屯積出恤民所需。”
“我也是這麼想的。”魏君重淡淡一笑,說道:“還有騎兵,聖上多次流露出擔憂之念。在四川組建驃騎,在各軍組建龍騎,估計到明年才能準備完全。”
“或者可大建車營,效高祖北伐之法。”李嗣興說完又搖了搖頭,說道:“速度還是難及騎兵。以步兵對陣騎兵,不怕他堂堂正正的野戰,倒怕他騷擾不止。”
“北地與南方不同,既有地形地勢的關係,又要顧慮到民心、資源等因素。”馬自德臉上露出一絲憂色,“就地籌措糧草物資恐怕甚難,這糧路餉道便要全力確保。只是若處腹地,無水運之便,可是大不易啊!”
“所以才定下了‘拱’這個戰略啊!”匡國公皮熊年紀雖高,卻是耳聰目明,小輩說話,他聽得清楚,忍不住事先透露一二。“從現在到明年春天,與敵接觸各部都要積極開展,不斷消滅清軍,不斷壓縮敵佔區。具體的講解,這兩天會在兵部進行。諸位可要好好聽講學習啊!”
見匡國公只說了這麼幾句,便又賣起了關子,在座衆人心中期盼,可又不好追問不止,只好繼續用飯,這心思卻飄飛而去。
所謂“拱”。有短促突擊,有零敲碎打,還有別的一些戰術,其主旨便是在相對較短的距離內展開軍事行動,避免由於長驅而有被敵切斷糧道、後路的危險。擴大光復區,縮小敵佔區。是其中一個目的;消滅並疲憊敵有生力量,是另一個目的;奪地遷民,使滿清統治區的百姓越來越少,破壞其徵收錢糧、役使民衆的人口基礎,則是第三個目的。
而且,山東很快會成爲主要用兵方向,其他各部的軍事行動也有策應、牽制的作用。
酒飯吃罷。漱洗完畢,自有侍衛去報朱永興,衆將由宮人引着,前往大殿恭候。時間不長,侍衛又迴轉,言說聖上改在御園召見,又由宮人引領而去。
衆人一直向前,一路上亭臺不斷,溪流淙淙,花草樹木鬱鬱蔥蔥。花香、鳥語、水聲,讓人覺得異常清爽。在那假山中曲折行走,看着園內風光景緻,各人都覺得心情舒爽。
前面一片竹林橫亙,在林內的小道上迤邐行走。老的黃竹,嫩綠的新竹,交相輝映,清秀之極。更有幾棵方形的竹子,卻是以前園中從廣西引栽,看着煞是有趣。
到了竹林深處,一幢小宮殿出現在眼前,宮人引着衆人一個個依次入內。各人待眼睛適應殿內的光線,卻見朱永興坐在殿內正中,下首是吳三桂和兩個兵部主官。當下由匡國公皮熊帶頭,各人高聲報名,準備下跪行禮。
“衆卿以軍禮拜見即可。”朱永興笑着擺了擺手,說道:“賜座,上茶。”
衆人免了跪拜,心中還有些不安,侷促而拘謹地落座,眼觀鼻,鼻觀口,都是默不作聲。
“在大殿召見,怕你們侷促,到了這裡,自可放鬆一些。”朱永興苦笑着搖了搖頭,說道:“心裡忠君愛國,卻也不在這表面的禮數上。”
“聖上,這禮不可廢。”吳三桂在旁說道:“聖上雖是仁厚,然爲官者豈可不知輕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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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永興暗地裡瞟了一眼旁邊的史官,這傢伙下筆刷刷點點,起居注啊,搞得渾身不自在。
起居注是我國古代記錄帝王的言行錄,顧炎武在《日知錄》中講:”古之人君,左史記事,右史記言,所以防過失,而示后王。記注之職,其來尙矣。”從漢以後,幾乎歷代帝王都有起居注,但流傳下來的很少。主要因其一般不外傳,僅作爲撰修國史的基本材料之一。
負責修起居注的官員,在皇帝公開的各種活動中均隨侍在旁,因此起居注記錄的內容甚爲廣泛,包括除了皇帝宮中私生活外的種種言行。也幸好不關注私生活,朱永興才能夠容忍。否則,行房事時,外面還有聽牆腳、做記錄的,誰還有那個興致?
沉吟了一下,朱永興伸手指了指李嗣興、魏君重和馬自德,笑道:“你們三個呢,也該把終身大事給解決了。有了賢妻,有了家,這纔算真正的男人。嗯,若是有合意的,就算是纏過足的,放開便無大礙。不要因爲朕的喜惡,看到中意的也有所顧忌。嗯?誰最近有這個打算,可不要偷偷摸摸的啊!”
李嗣興三人面面相覷,都不約而同地搖頭訕笑。
“啓奏陛下,這個匈奴,不,是韃虜未滅,何以家爲?”馬自德站起來,躬身回答道。
“那朕有妻有女,可是不對了哦?”朱永興按了按手,示意馬自德坐下,笑着說道:“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有了和睦的家,卻也未必便是拖累,也未必是胸無大志。國家國家,有國亦有家。沒有衆多的家,又哪裡來的國?”
“臣等是想先建功後成家。”李嗣興起身奏道:“軍人嘛,爲國征戰,居無定所,若是成家,諸多不便。”
“說的也有些道理。”朱永興點了點頭,示意李嗣興坐下,又對敘國公馬惟興等人說道:“戎馬倥傯,敘國公、平北侯、靖北侯,你們這些有家眷的,確實比他們這些年輕人要辛苦啊!”
“驅除韃虜,爲國盡忠,臣等不敢言辛苦二字。”馬惟興等人趕忙起身恭立回答。
“坐下坐下,這老站起,朕倒不好說話了。”朱永興有些無奈,說道:“今日召見,就是見見衆卿,說些閒話。這軍事上的佈置,明後兩日自有兵部交代。只是這閒話嘛,倒也離不開軍事,衆卿便說說這北地作戰需要如何注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