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兵貴神速的好處,行進迅速,攻城拔寨迅速,完全出乎清軍的意料,使其調動不及,才能取得巨大的戰果;這也是聚力於一處的優勢,晉王李定國和趙王白文選幾乎是傾巢而出,原來所佔的邊外之地只有極少量的部隊留守。以快對慢,以多打少,滇西反攻可以說是勝局已定。
朱永興現在要考慮的已經是元江戰役了,他要儘量好地掌握時間。增援早了,吳三桂所部在元江可能未受到重大損失,退縮回去後實力猶在,滇省戰局依然不樂觀;出擊晚了,他又怕元江支撐不住,一勝一敗,結果更不好估量。但清軍如果逼近安南,顯然是朱永興所最不願意看到的事情。
這個時代的通訊速度顯然有助於明軍的滇西反攻,但又使朱永興掌握元江戰役的難度變大。
想來算去,朱永興覺得不能想當然,早了總比晚了強,保住元江,使安南基地不受到直接威脅,這可是關係到以後的戰略走向的大問題。
思慮已畢,朱永興準備前去阿珠那裡安歇。倒不是精力旺盛,不嘿咻就憋得難受,而是朱永興已經快養成習慣了。相擁而眠,會讓他睡得更香甜舒適,更能緩解疲勞。
剛收拾好桌案上的東西,便有親衛來報,段琬兒帳外求見,說有軍機大事相告。朱永興有些好笑,在下關時這丫頭便來獻計,可自己並未聽從,而是一日破關。令段琬兒大受打擊。在行軍時,他便看到段琬兒垂頭喪氣。連看自己的勇氣都沒有,這回不知又想出什麼計謀,趕着來找回自尊了。
段琬兒在兩個猛山克族女護衛的陪同下走了進來,施禮如儀,顯得倒不象上次那樣信心十足。
“說吧,這次又有什麼錦囊妙計可以教吾。”朱永興開門見山地笑着問道,對這個自尊自強的女子,他還是頗有好感的。
“也不算錦囊妙計。”段琬兒學乖了。並不敢把話說得太滿,囁嚅着說道:“只是有族人來軍營,欲向殿下密報大理城的消息,由民女轉述而已。”
朱永興點了點頭,示意段琬兒繼續說下去。
“大理城東北有一久已廢棄的排水洞,爲野草荊棘掩蓋,或可派兵暗中潛入城中……”段琬兒一邊說着。一邊偷眼看着朱永興的臉色,心中忐忑。
這倒是能迅速破城的一個辦法,朱永興的臉上閃過一絲喜色,聽得段琬兒說完,便擡頭望去,正看見這丫頭眼珠亂轉。偷瞄着自己的模樣兒,不禁莞爾。
曲江壩,一馬平川,綠草如茵。大軍逶迤而行,走過大新橋。向南而行。大新橋建於明萬曆年間,橫跨兩山。峽谷湍流,“望之若渴虹下飲玉池”,是古代滇南之要津。
“愚蠢,荒唐,楊珅誤我大事!”看到大理的報急文書時,吳三桂忍不住大罵連聲。
由於永昌打的是殲滅戰,再加上化裝突進部隊襲擊驛站,斷絕通訊的舉動,使得永昌被破的消息被保密了四天。直到大理增援永昌的清軍在半路被擊潰,消息才由逃兵傳到大理。而大理的信使先到昆明,又緊追吳三桂大軍送信。當吳三桂因爲這個意外的消息而大發雷霆時,明軍已經兵至龍尾關下。
對於滇西的戰略早有成法,便是依堅城防守爲主。在吳三桂想來,只要規規矩矩地照辦,老老實實的守城,就算明軍有十萬大軍,也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丟了永昌,失去了防禦邊外明軍的前沿陣地。
“一定是不聽王爺所定方略,出城浪戰窮追,中了明軍的詭計。”劉玄初冥思苦想,最後確定只有一種情況能夠解釋這樣的結果:那就是明軍拋出了誘餌,引誘城內的軍隊出擊。而守將楊珅也確實如明軍盼望的那樣貪功,不惜空城而出,去攻擊明軍的誘餌,最後被明軍的伏兵殺了個乾乾淨淨,城池也隨即宣告失守。
吳三桂輕輕點了點頭,確實也只有這樣才能解釋永昌的快速失守了。但楊珅不是個莽撞之人,是自己相當信任的遼西舊人,怎麼會中計呢?明軍拿出了什麼樣的誘餌,才能讓楊珅失去穩重,冒然出擊呢?相信一定非常有吸引力,使楊珅明明看到敵軍勢大還主動出擊呢?
劉玄初顯然也在思考這個問題,突然間眉毛一挑,驚道:“難道是明朝的宗室留守?”
吳三桂很不高興劉玄初說話的字眼,什麼明軍,什麼明朝,前面不加個“僞”字,哪裡顯得出對朝廷的忠誠,顯出對明朝的決絕和鄙視。
儘管心中不悅,吳三桂聽了劉玄初的分析,也覺得頗爲有理。雖然情報上說王旗在元江書院,但那未嘗不是金蟬脫殼之計。僞宗室跑去滇西,說明什麼,說明元江叛亂只不過是牽制,主攻方向應該是在滇西吧?
“有獻廷在姚安坐鎮,手中有剿撫前鎮,洱海衛又有剿撫後鎮,龍尾關險要難攻,防守當無問題?”吳三桂並不打算改變徵剿元江的計劃,心中盤算着滇西的兵力對比,嘴上說得卻並不確定。
“方先生謀深智遠,兩鎮之兵,再加大理可動員民衆協助守城,當無憂也。若要保萬全,王爺還可令武定府的左鎮向楚雄開進。”劉玄初知道方光琛是最得吳三桂信任的心腹,也按常理分析了一下兵力情況,覺得應該沒有大問題,便順勢恭維了一句。
吳三桂沉吟了一下,說道:“玄初之言有理,只一個左鎮還嫌單薄,吾意分兵五千至楚雄,先生意下如何?”
“王爺英明。如此佈置才真是滴水不漏,萬全之策也。”劉玄初躬身拱手。表示贊同。
吳三桂立刻傳下命令,命副將高得捷、何進忠率五千兵馬轉向楚雄,自率大隊繼續向石屏進發。
俗話說:福不雙至,禍不單行。吳三桂率大軍進入石屏州不久,便又被一個驚天的霹靂給震得目瞪口呆。前鋒吳國貴重佔石屏城,卻被四面圍攻,一夜間城破人亡,所率部隊全軍覆沒。
由於吳國貴怕丟人。一路上未有詳報。吳三桂自然不知道吳國貴的一萬人馬在進入石屏城時已經摺損了三成,更不知道石屏城如同虛設,入城清軍被佔絕對優勢的明軍和義軍用人海所淹沒的事情。
有城池憑恃,有兵馬近萬,竟被敵人全殲,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吳三桂怎麼也想象不出這仗是怎麼打的,吳國貴這個跟隨自己幾十年的老軍伍會犯什麼樣的錯誤。才招致瞭如此慘敗。
吳三桂心中既驚懼,又憤怒異常,急忙催令大軍加快行進速度,他自率着兩萬兵馬當先而行,先行趕至石屏城。此時,已經是十月十三。
石屏城北。幾個大土堆分外顯眼醒目,有一個已經被刨開大半,露出了裡面橫七豎八的屍體。金錢鼠尾,皆是清軍戰死者。一具屍體單獨放在一邊,上面還罩上了白布。
吳三桂陰沉着臉。鼻樑上那道傷疤都充血變紅,顯然怒到了極點。白布下赫然是吳國貴的無頭之屍。那熟悉的身形體態,那能說得出來歷的肩上的傷疤,刺痛了他的眼睛。
“城中尚有近千傷兵,皆,皆已無法再復原征戰。”夏國相硬着頭皮上前稟報道:“末將已詢問清楚,並查看了城池情況,敵人顯然在城牆下預埋火藥,再棄城誘吳將軍領兵入城,然後三處轟破城牆,洶涌而入。吳將軍雖死戰不屈,但寡不敵衆,終是——”
吳三桂咬緊了牙齒,從齒縫中一字一字迸出,“好詭異的計策,先棄城,困我軍於城中,不得施展戰力,再用人海戰法巷戰取勝。毒計,好毒啊!”
夏國相轉着眼珠猶豫着,咧嘴苦笑了一下,繼續說道:“賊人還,還有由傷兵轉給王爺的書信。想來也不會有什麼好話,末將覺得不如不看。”
“拿來。”吳三桂簡短而又幹脆伸出了手,什麼大陣仗沒過來,還怕區區一封書信嗎?
夏國相深知岳父的脾氣,所以既沒敢看信,更沒敢把信毀掉,只好遞了過去。
信封開啓,立刻令吳三桂面色一變。原大明山海關總兵、現韃虜奴狗、漢奸吳三桂,這樣的稱呼怎能不戳痛吳三鬼的內心,不使其惱羞成怒?書信中備列吳三桂罪狀,並直言不諱地告訴他,明軍已經割去包括吳國貴在內的所有清軍把總以上軍官的首級,因爲他們都是漢奸,必無顏見地下祖宗。若吳三桂繼續甘爲漢奸,則其狗頭亦不久存頸上……
“欺人太甚!”吳三桂恨得咬牙切齒,將書信撕得粉碎,手指南面破口罵道:“元江,吾必剿滅之,必殺個雞犬不留,方解吾心頭之恨。”
孫子云:主不可以怒而興師,將不可以慍而攻戰。從這點上來看,元江小參謀部激怒吳三桂的目的便已經達到,統帥不能保持冷靜的頭腦,實在又給攻剿元江的清軍先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陰影。
十月十三,清軍先鋒重佔石屏。隨後,大隊十幾萬人馬浩浩蕩蕩地跟進而來,聲勢驚人。
經過商議,隨軍的滿洲軍隊五千人留守石屏,並留下三千戰兵,一萬輔兵。除確保後路安全外,石屏也將成爲一個重要的物資中轉站。
將滿洲乾爹安置好,吳三桂便要於十月十五繼續率軍出發。就在此時,石屏城來了幾個人,向吳三桂密報了大竹菁有埋伏的消息。
元江大敵壓境,可謂是山雨欲來風滿樓。但在滇西,戰局卻是另一番景象。十月十三,明軍攻破下關,直逼大理;十月十三半夜,明軍兩面佯攻,卻趁夜暗偷偷潛近大理城東北角,在乾涸水溝內填裝火藥。一舉爆破成功,攻陷大理。
三天的時間。連破下關天險和大理古城,這樣的速度是吳三桂等人做夢也想不到的事情。別說臨時調動的剿撫左鎮還未出武定,就是姚安的剿撫前鎮也增援不及。
十月十四,晉王李定國先率五千人馬向東挺進,依據俘虜的口供,想在路上伏擊或野戰擊敗前來增援的剿撫前鎮;趙王白文選則派部將鎮朔伯吳三省率三千人馬北進上關,攻取鶴慶府;其餘人馬則在大理進行短暫的補充和休整,以力再戰。
“不分民族。只問良莠”,字跡透出娟秀之氣,顯然不是朱永興所寫,他也寫不出這樣的毛筆字,但下面卻蓋着他的印信。
“宗伯。”朱永興指了指桌案上的條幅和印綬,和顏對金維新說道:“身爲大理知府,當爲抗清大業盡力籌措。亦當造福一方百姓。切不可橫徵暴斂,失卻民心。這個度,卻是要仔細掌握。須知升米恩,鬥米仇,行善政、減苛負亦要循序漸進,留有餘地。不可一步到位。”
“殿下教誨,下官銘記於心,不敢或忘。此條幅,下官要認真裝裱,懸於堂上。每日誦讀謹記。”金維新達成了心願,心中喜悅。卻還故作矜持,躬身拜謝。
“不必多禮,坐吧!”朱永興覺得金維新雖然不是一個好軍師,但從他隨軍以來屢次獻上治理方略,可見其功利心很強,而且所獻條陳也頗爲合理,授他一個大理知府,卻也可以勝任。
“殿下,檄文已經散發,再等幾日,想必那麗江木府、蒙化左氏便要前來請罪輸誠。”金維新的意思很明顯,是要朱永興在大理多駐些時日,畢竟他是宗室留守,代表着朝廷,由他來接見滇西兩大土府,效果更好。
朱永興沉吟了一下,說道:“三日,吾最多隻能停留三日,便要率軍前往元江。麗江木府呢,應該會審時度勢,吾見不到也不打緊;至於左氏,吾要經蒙化府東下,總是會見面的。聽聞左氏乃南詔王室真傳,又有滇省第一霸主之稱,不知實情如何?”
金維新輕輕搖頭,說道:“蒙化確是南詔發祥之地,但南詔亡後,王室漏網者極多,改茶、自、字、左等姓,左氏是南詔王室後裔之說當可信。但要說左氏爲滇省第一霸主,卻有些言過其實。烏蠻支系紛繁,族羣龐大,漢人皆將其稱爲‘羅羅’。然烏蠻人卻有‘摩察’、‘彌撒’、‘羅婺’、‘些麼徒’等稱,各部落間並不相統屬。”
朱永興微笑點頭,說道:“既是如此,想必左氏定無膽阻我王師過蒙化東進嘍?”
“自我朝提出‘土流合治’之後,左氏便自請退出政事,並解散大量土兵。後雖有沙定洲之亂,左氏倉促聚兵,卻也不如從前。”金維新繼續說道:“然蒙化土府轄五巡檢司,三十六條箐,七十二條溝,人口數十萬。若是罷‘土流合治’,左氏必盡力報答,倒也可成軍數萬以助殿下。”
改土歸流是大勢所趨,已經土流合治,算是完成了一半目標,豈可半途而廢?把權力再度發還給左氏,盡力報答雖然不錯,但一旦反叛,卻是患在肘腋。
朱永興想了想,決心不爲眼前之利所誘,便斷然拒絕道:“既已土流合治,豈可輕言廢之。放權與左氏,有利有弊,而弊在長遠,萬不可行。”
“下官愚鈍,亦是急於招軍強勢。”金維新先是認錯,然後感嘆道:“若是陳冀叔在,便好了。他是蒙化人,與左氏甚是相得,由他任流官,可謂是兩全齊美。”
“若是漢官難尋,便以知書答禮之烏蠻人爲官。白族之中尚有很多以科舉應仕者,其他民族也無不可。”朱永興對此早有思路,提拔少數民族官員,以其爲榜樣,促進少數民族習漢學知禮儀,肯定會有效果,反正比選派漢官不當,造成民族矛盾要好得多。
“說到白族,殿下欲授其聚居之地否?”金維新知道朱永興已經賜族名,因爲白族獻策破大理,並將盧桂生家屬從某民居中抓獲,算是立了功勞。
“等等再說。”朱永興鋪開地圖,指點着說道:“入川拓展之路吾選在這裡,鶴慶府,麗江,永寧府。蜀地屢經戰亂,人口稀少,是我軍佔地並穩固的一大障礙。所以,日後輸民授地,將以蜀地爲主。白族呢,暫劃兩地,安南一支,蜀地一支,各有聚居之地。”
金維新非常聰明,早已明白朱永興輸民授地的精髓所在,分土司之勢,所授之地又實行經過改良的政策,是一項長期的“改土歸流”的策略。聽得朱永興將白族一分爲二,立刻便心領神會地點頭贊同。
“還有茶馬互市的事情。”朱永興在手指在滇川藏邊划動,沉吟着說道:“與藏人通商互市,不僅有大利可圖,更可爲我軍提供良馬。茶葉、布匹、鹽和日用器皿等,皆爲藏人所需;馬匹、皮毛、藥材等又能爲我所用。建一榷市,互通有無,也是各方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