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小電爐裡,醬紅色的湯汁咕嘟嘟的冒着熱氣,雪白的蘿蔔、焦黃的土豆、棕紅的牛肉,都被切成了麻將大小的方塊,在湯鍋裡不斷翻滾。
薛冬至眼疾手快的,從鍋裡撈出一塊牛肉,也顧不得燙,直接就扔到了嘴裡,然後嘶嘶哈哈的嚼了兩下就嚥下去。
“你小子,這剛開鍋,半生不熟的不怕吃了鬧肚子?”見薛冬至筷子伸縮不停,不一會就撈了好幾塊肉,李國平哭笑不得的埋怨一句。
舉起筷子猶豫半天,李國平嘆了口氣,從桌上的一個小盤子裡,夾起一顆花生,放到嘴裡慢慢咀嚼。
“比不得你們年輕人,這半生不熟的牛肉,吃了我可消化不來!”
聽到大伯說的“淒涼”,李瑜心裡好笑,臉上卻不動聲色,見薛冬至吃的香甜,他也毫不客氣的開始夾肉。
白皮的老外,三成熟的牛肉都能吃,這湯鍋裡滾了好幾滾的牛肉,怎麼看也有了七八成熟,所以李瑜吃的是不亦樂乎。
“哎,一點不知道尊老,你們就不能等牛肉,煮的稀爛,讓我這當長輩的先吃點,這麼搶下去,不等煮熟肉都沒了!”
對於李國平的嘟囔,兩個搶肉的小子渾不在意,尤其薛冬至甚至鄙夷的,瞟了一眼李國平,然後繼續悶頭吃肉。
對於一個從小領着自己“撒尿和泥”,教會自己上樹摸鳥蛋、下河撈魚蝦的所謂長輩,現在跟自己說“尊老”,薛冬至的心裡實在提不起一絲敬意。
“兩個混小子,別吃了,喝酒喝酒!”見自己裝長輩一點作用沒有,李國平也不裝老人,直接端起“三兩”的口杯,張羅着喝酒。
見李瑜和薛冬至二人,戀戀不捨的放下筷子,然後猶豫不定的舉起了酒杯,李國平也不等兩人和自己碰下杯,直接“哐”的一口,就把三兩白酒灌了進去。
聞着酒杯裡面那沖天的酒氣,李瑜端酒杯的手都在微微顫抖,這可是足足有七十九度的“大荒”白酒。
要知道醫用酒精也才七十五度,這種酒根本就不是給人喝的,就好像“大荒”酒的外號“大牲口”一樣,就是給牛馬之類的大牲口灌進去,也會醉死的啊。
看着地上五個一斤半裝的酒瓶,還有桌上剩下小一半的酒瓶,李瑜的心裡不斷的哀嚎:“以前只知道啤酒是論‘打’買的,白酒也有一買一打的麼?”
“呼”舒暢的呼出一口酒氣,李國平不滿的呵斥:“看着酒杯相面?幹掉幹掉,兩個大小夥子,磨磨唧唧跟個娘們似的!”
咬着牙兩眼一閉,李瑜和薛冬至一起幹掉了三兩白酒,瞬間一股子熱辣辣的酒液,順着喉管直達胃裡。
李瑜覺得自己就快被燒死了,這根本就不是喝酒,就好像在喝通紅的鐵水一般,緊緊的抿住嘴,憋住那口酒氣,否則李瑜怕自己會噴出來。
看着兩個小傢伙滿臉通紅的閉目壓制酒意,李國平得意的笑笑,從鍋裡撈出兩塊蘿蔔,放進嘴裡細嚼慢嚥。
過了足足半分鐘,李瑜才死命的吐出一大口酒氣,然後就傻愣愣的看着湯鍋發呆,一旁的薛冬至已經汗如雨下,整個人也搖搖欲墜。
“冬至啊,給你國平叔說說,小瑜最近在弄什麼鬼名堂?這小子嘴裡沒什麼實話,不如你憨厚,你不會騙國平叔吧?”
左右打量兩個小子的狀態,李國平發現薛冬至看起來醉的厲害一些,就狀似不經意的對着薛冬至發問。
“磁帶……”
等了半天,李國平就聽到薛冬至說了兩個字,然後就閉口不言,整個人坐在椅子上繼續左搖右晃。
不滿的撇撇嘴,李國平眼睛一轉,從地上又打開一瓶白酒,然後親自給兩個小傢伙滿上,端起酒杯大吼一聲:“幹了!”
酒勁已經開始上頭的李瑜和薛冬至,這次沒有猶豫直接端起酒杯,一口就灌了進去,然後薛冬至嘟囔一句:“嘶!有點甜呢?”
說完以後,薛冬至繼續左搖右晃的,似乎下一刻就要摔倒。
聽到薛冬至說酒甜,李瑜心裡暗暗苦笑,這就是喝多了的先兆,感覺白酒發甜,這就是酒精麻醉了味覺。
其實李瑜自己也發現酒開始變甜了,所以他繼續看着湯鍋發呆,他知道大伯今天,就是要灌醉自己和薛冬至,好能從兩人嘴裡掏出一些東西。
畢竟這次的事情弄的有些大了,事前李瑜找到大伯,只是說最近有人想對自己不利,讓大伯等電話隨時支援,當時大伯追問詳情,李瑜顧左右而言他,大伯心裡肯定是不滿的。
可以想到當大伯帶着警察,看到熊熊燃燒的倉庫的時候,他的心裡是如何的震驚,可是很多東西,李瑜是沒有辦法和大伯說的。
對於一個老公安的職業素養,李瑜是相當懼怕的,要知道自己有一個大秘密,是無論如何不能讓大伯知道的,那就是重生這件事。
如果自己坦然的把除了重生以外,所有的事情都和大伯交代,那麼大伯肯定會繼續追問下去,最大的破綻就是,爲什麼李瑜會突然性情大變。
爲了掩蓋重生的秘密,李瑜就先把所有的事情都隱藏起來,讓大伯這個老公安,一點一點的抽絲剝繭,直到挖掘出重生以外所有的秘密。
這樣一來,大伯就會以爲他找到了所有的問題,雖然這麼做,對疼愛自己的大伯有些不太恭敬,可是李瑜別無他法。
薛冬至對於自己的事情,可以說知道的相對全面,畢竟除了重生,自己的這個兄弟知道所有事情,所以讓薛冬至被李國平套話,這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對於自己的酒品,李瑜心裡有着很強的信心,這是前世經歷過二十餘年酒場考驗的,因此李瑜根本不擔心,自己喝多了會“酒後吐真言”。
再又陪着喝了一杯三兩白酒以後,已經灌進去九兩高度白酒的李瑜,聽到薛冬至開始斷斷續續的交代“問題”,他的嘴角掛起一絲隱晦的微笑,然後直接鑽了桌子。
正在李瑜和薛冬至二人,被李國平這個老公安“酒刑伺候”的苦不堪言之時,雪城西山上的一個防空洞裡,隱隱傳出說話的聲音。
“斯哈,這時候要是有口‘大荒’喝,肯定渾身熱乎乎的,真他媽的!”趙志剛滿臉鐵青的低聲咒罵。
“媽的,老子跟着趙四爺,在省城大風大浪都闖過來,今天竟然在雪城翻船!”趙大木滿眼兇光的打量着防空洞,嘴裡也罵罵咧咧的嘟囔不休。
“剛子,這裡安全不?那姓於的夠狠,倉庫裡放的都是炮仗、汽油,自己把倉庫炸了,然後讓警察抓咱們,這裡要是不安全,咱還得繼續跑!”
“你就放心吧,這是當初清末的時候,老毛子和東瀛人打仗時候修的地堡,後來改的防空洞,都廢棄了三十多年了,哪會有人來。”
頗爲羨慕的看了看趙大木身上的翻領毛衣,還有外面的黑色毛呢大衣,趙志剛把自己身上的,大尖領子花襯衫釦子都扣上,還是不由自主的打了兩個冷戰。
抱着肩膀蜷縮在牆角的趙志剛,此時還在迷茫中:“事情怎麼就變成這樣了呢?怎麼自己就成了喪家之犬?明明前兩天還威風八面的斷人手筋,明明白天還醇酒美人的逍遙快活!”
“剛子你身上還有多少錢,咱們明天得想辦法去省城,實在不行還得去老毛子那邊避避風,那麼大個倉庫炸了,事情有點不妙!”
“不、不至於吧?又沒出人命,就是燒了個破倉庫,裡面還都是姓於的自己放的炮仗,咱們至於跑老毛子那邊避風?”
“你他媽知道個屁,不跑你就等着進局子蹲到死!”
想起呼嘯而來的警車,還有那個“於哥”和領頭的警察,談笑甚歡的樣子,趙大木心裡就暗暗發寒。
這他媽世道,還有好人走的路麼?一看“於哥”和警察的熟絡樣子,平日裡肯定是沒少送好處,弄不好這次就是哪個警察,盯上了磁帶這塊大肉。
想到這裡趙大木心裡更是煩躁:“別他媽的磨嘰了,你身上到底還有多少錢?”
被自家堂哥呵斥,趙志剛也不敢回嘴,連忙估算一下輕聲回答:“還、還有兩三萬吧!”
“兩三萬?!”
聽到這個數字,趙大木狐疑的打量自己的堂弟,看着趙志剛身上單薄的衣裳,身邊也沒有什麼包裹,想不明白這麼多錢,他是裝在哪裡。
“就這麼多了啊,剩下的都壓在貨裡了,你知道的!”趙志剛誤以爲堂哥是覺得錢少,連忙大聲抗辯。
“不是,你小子是把錢揣哪裡了?你這藏錢有術啊!”趙大木又打量了半天,怎麼也看不出來,趙志剛身上哪裡像是裝錢的樣子,只好喜眉笑眼的詢問。
“沒揣身上啊,在家裡放着呢,都是現金!”滿心不解的趙志剛,坦然的回答自家堂哥的白癡問題,誰沒事會在身上放好幾萬現金呢?
“你他媽的,老子問的是你身上,家裡的錢就別惦記了,肯定被警察翻去了!”趙大木氣惱的罵了一句,期待的看着堂弟。
“我出門都是小弟裝錢跟着,哪有大哥自己付賬的道理?”趙志剛翻翻白眼,渾不在意的回答到。
“身上一分錢都沒有?”等到趙志剛委屈的點頭,趙大木頹然的坐到牆邊。
“哥,你身上就沒錢?”看到堂哥心如死灰的樣子,趙志剛低聲發問。
“我來你這辦事,帶個毛的錢!”沒好氣的回了一句,趙大木找個舒服點的姿勢,摟着雙肩閉目養神。
想到每次趙大木來雪城,都是自己從頭招待到尾,臨走還要自己給拿一筆“車馬費”,趙志剛覺得自己的問題有些多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