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的目的。
當樑京墨淡淡說出這個詞時,雪彥等人才突然意識到問題並不是那麼簡單。
樑京墨剛纔論述的這一大段邏輯嚴密,而“漩渦”常在也始終沒有出言反駁,可以說,他的真兇身份算是坐實了,板上釘釘。在這個時候,原本站在他兩側的“狂嵐”徐迎和“避役”嶽明都不約而同地往他的方向靠近了一些,隨時準備着應付他突然暴起的舉動。論起武力,這兩人收到的評價都比他更高,兩人聯手,算是連這最後一點危險都已經防範起來了。
然而仔細想想,問題真沒有那麼簡單。
先不說內奸竟然出在主持人內部這種意義非凡的事情,就這次的航程來說,姜樂判斷內奸的目的應該是將他們領到預先佈置好的港口,然後設法一網打盡。基於這樣的判斷,她找出了潛伏在船上的森德羅斯,粉碎其陰謀並且更改了航線和登陸港口。只是光這樣還無法讓她放心,她知道,如果船上還有其他內奸的話,自己設計的新航線依舊有可能被泄露出去,那麼在登陸的時候等待她們的依舊會是難以突破的重圍。
這就是她委託樑京墨找出內奸的直接原因。沿着這個方向考慮的話,如果“漩渦”常在是內奸的話,他的目標應該是設法將航線信息這個關鍵情報送出去纔對。在這種情況下就算克里斯對他構成了什麼威脅,非殺不可,那也應該儘可能簡單化,不節外生枝纔對。
細想一下,他在這次的兇殺事件搞了這麼多花樣,最後也還是中了樑京墨的計謀才自投羅網地露出了馬腳,若是他不拿出那塊不應存在的殘片,此時這宗案子的結果猶未可知。如果他當時只是簡單地把克里斯的屍體處理掉,不需要設計那麼多假線索呢?
雪彥想,若是那樣的話,就算是樑京墨也無計可施了吧。就像他說的那樣,主持人級別的兇手有能力消除掉所有的關鍵線索,以常在的頭腦,如果他不想搞出太多花樣,克里斯現在或許就像秦趣這樣,是個連生死都無法確定的失蹤人口了。
“但一切都是必然的。”樑京墨說,“從確定那個目標開始,他註定了要完成一次複雜度遠遠超出正常水平的案件,而這也決定了他最後幾乎一定會踏入我設計好的圈套——他小看我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他需要讓文姬主持人被定罪。哪怕拿出虛構的證據會給他帶來不小的風險,但這個險,他必須冒。”
“否則的話,之前那些事情都白做了。”
“可是,你這說得他好像在針對我似的。”回過神來的文姬皺了皺眉,“老實說,我和‘漩渦’主持人來往不多,也說不上有什麼仇怨。你之前提到了殺人動機,可是我覺得,在這方面他也沒有非嫁禍我不可的動機啊。”
“你竟然還幫他說話啊?”樑京墨笑了笑,頗有深意地看了雪彥一眼,“真是好人。”
“就事論事而已。”文姬聳聳肩,“我從不喜歡事情不清不楚的狀態。”
“實在。”樑京墨點點頭,“那我也就不矯飾了。說句不太中聽的話,他之所以把你選作目標,只因爲他需要一個可以嫁禍的對象,而你是女的,而且是唯一一名女主持人。”
文姬的眉頭微微一挑:“意思是我好欺負?”
“這並不是性別歧視,只是因爲你在這船上具有唯一性。”樑京墨解釋道,“既然是嫁禍,就需要一個確切的嫁禍目標,並且確保推理出來的錯誤答案會指向這個目標。想想吧,比起男性,女性能夠提煉出‘高跟鞋’這個元素引人聯想,相對更容易引導。而船上的女性原本就少,只有你的身手足夠完成一些高難度的動作。也就是說,只要想辦法讓線索最終收束在‘女性’和‘高手’這兩個集合裡,一般人很自然地會想到它們的交集,也就是你了。爲了避免我們找不到那些關鍵的線索,他在第二天還擦除了走廊的鞋印,爲我們提供暗示之餘,還偏偏留下了折返處的那幾個回頭的鞋印,好讓我推理出密室的手法。”
“而秦趣和卡洛斯更是可憐。炸掉監控室原本就在計劃之中,除了湮滅證據外,反正你也在那裡,正好可以增加多一點嫌疑。然而因爲你在那段時間裡剛好輪休,處於自由狀態,爲了進一步將監控室裡的其他三人排除在嫌疑之外,他們二人必須死。”
樑京墨作勢畫了個十字,算是隔空哀悼。
“但嫁禍給我,也不代表他就能夠脫罪啊。”文姬質疑,“就像之前的森德羅斯一樣。他雖然被殺掉了,但公主還是會懷疑船上有其他內奸,不是麼?這樣的話,就算我真的抓起來甚至處決了,公主也完全有理由懷疑船上還藏着另一個內奸吧?”
“確實,這是心理學上一個很有趣的現象呢。”樑京墨笑了笑,“有一個就有兩個,有兩個就有三個——明明很相信一開始那關於兩個的判斷,但隨着觀測結果得到證實,自己反而懷疑最初的判斷了。只不過啊,文姬主持人,你搞錯了一件事。”
他緩緩說道:“他把原本很容易混過去的事情搞得無比複雜,設下許多容易留下破綻的線索,就爲了嫁禍給你。這恰恰就說明,嫁禍給你纔是他殺人的目的啊。不,應該這麼說……”
“他的真正目的,是讓你被抓起來,甚至被處決。”
文姬微一挑眉,困惑的神色在她臉上一閃而過。同一時間,雪彥也眉頭緊鎖,在思考着。這兩人還未想通這句話的意思,卻忽然見到旁邊的姜樂忽然臉色煞白,像是忽然意識到什麼非常可怕的事情一樣。
“啊,如果是這樣的話……”她的額頭甚至微微冒汗,“如果真如他希望的那樣,就……”
“你就完蛋了。”
樑京墨平靜地說:“在這種緊張的局面下,你可選擇的策略受到很大限制,其實不難猜測。雪彥曾經說過,如果找到重大嫌疑人的話,就算沒有證據,猜測你應該會寧可殺錯也不放過。他是對的,我也是這樣想的。”
“這樣一來,如果找到的所有線索都指向了文姬主持人,而她自己又抵死不認的話,最終你應該還是會來硬的吧,審問不說,爲了航程的安全起見,你甚至有可能會殺了她。”樑京墨說,“這就是兇手的目的所在——如果你真的殺了文姬主持人,這個團隊也就完了。”
“殺人誅心……”姜樂只感覺掌心裡都是汗水。
比起泄露航線信息,這樣的手段簡直是釜底抽薪。姜樂知道,她的公主身份纔剛沒恢復多久,羽翼未豐,哪怕在西鳳國內都立足未穩。這次遊歷各地除了收編自己的私人親兵外,也有展示自身形象,贏得手下信任的念頭在裡面。現在身邊的這些主持人之所以願意陪着她回到國內嘗試奮戰,除了一貫對皇室的忠誠,當中也少不了有利益的考量。
畢竟現在國內的局勢只是不穩,皇室的號召力也還在,如果姜樂公主真能成功平定局勢的話,作爲親兵的他們多多少少也會從中得到一點收益。這是很現實的想法。
對這一點不那麼純潔的動機,主僕雙方也都是心照不宣。
但姜樂同時也知道,他們這些聰明人絕不會打一場毫無希望的仗。一旦她有了失誤,給人感覺不足以贏下這場戰鬥,這些主持人說不定就會有一大半要另投他處。
而“殺錯人”無疑是這些失誤當中最嚴厲的一項。這不光說明她缺乏足夠的判斷能力,也說明她心裡的不安已經不足夠讓她在明辨是非後才動手了。在這種人手底下做事,就算什麼錯誤都不犯,最終也有可能遭遇這背後來的一刀。
再堅固的堡壘也會從內部被攻破,比起在港口被伏擊那種還可背水一戰的局面,內部的瓦解纔是真正的完蛋。如果她真的按照兇手的想法殺了文姬,而在那以後這個人才站了出來,像此時的樑京墨一樣充當起偵探的角色,公開質疑她當時的判斷。那樣的話,這船上僅有的一點信任都將蕩然無存,甚至有可能在對方的引導下產生譁變,毫無實權的公主將會失去對手底下這些人的掌控——就像樑京墨說的,那樣的話,團隊就真的完了。
多麼可怕的想法。姜樂心有餘悸地看了“漩渦”常在一眼,卻見他那張化了濃妝的臉上依舊看不出是什麼表情。從被指證開始,樑京墨的這些解釋彷彿都在他的預料之中,而他也完全沒有反駁的意思,只是被動地平靜地接受了後者的一路講解。
願賭服輸——此時他身上流露出來的那份釋然就給人這樣的感覺。
“事到如今,再說什麼都沒有意義了。”常在點點頭,“你說得很對,真相就是這樣。”
他話音剛落,一旁的雪彥長長呼出了一口氣,感覺心頭大石終於落地。
這話說得很清楚,就是認罪。而這也意味着文姬的嫌疑已經解除,自己之前的隱瞞總算也有了意料之外的收穫。雪彥興奮難抑地轉過頭看了文姬一眼,卻見後者那雙秀眉緊緊地擰了起來,像是有什麼想不通的事情。
“我還是有點不懂。如果他一開始就想嫁禍給主持人的話,爲什麼死的是克里斯?”她說,“恕我直言,如果要把範圍圈定在主持人裡,最好的方法……”
“難道不是殺掉另一個主持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