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等……等一下!”一個有點口吃的聲音突兀地響起了。
“黑虎”布萊克是所謂的“武鬥型”主持人,換句話說就是他的腦袋在主持人標準中不算太好。他一直不說話是因爲要顧着讓思考跟上樑京墨的節奏,然而此時,連他也憋不住了。
“等一下,搞錯了吧!”布萊克訝異地說,“剛纔不是已經確定兇手就是文姬了嗎?這個炸彈配件就是最有力的證據了啊!爲什麼突然又變了啊!”
“兇手是文姬?”
樑京墨一臉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你確定你聽清楚了嗎?我什麼時候說過這樣的話?”
還真沒有。雪彥想了想,只好搖頭。
比起在場的其他人,他算是稍微有點心理準備的了,畢竟在這之前他是唯一一個全程跟着樑京墨調查案件的人,儘管沒有跟上後者的思路,但對於一些最基本的事實他還是瞭解的。
在意識到對方另有打算之後,回過頭細想他說過的那些話,疑點也就隨之浮出水面了。
——當文姬問道“你說的是我嗎”時,樑京墨回答的是“這船上本來也沒有多少備選項”,並沒有直接回答是與否。在這之後他只是排除了姜樂公主和其侍女的嫌疑,僅此而已。
——他之後描述兇手的能力時,說的也只是兇手有能力精準地控制一次爆炸。衆所周知在這方面“彩焰”文姬絕對是行家裡手,但並不代表着只有她能夠做到這一步。同樣道理,不管他多麼強調高跟鞋這一元素,他也從未說過只有女性才能穿着高跟鞋行動。
——而在指示雪彥亮出“死亡信息”後,他只是證明了這個死亡信息是由克里斯親手寫下的,卻也從來都沒說過文姬就是兇手之類的話。
——甚至在最後關頭,利用爆炸案排除兇手的整個過程中,樑京墨的用詞也絕對稱得上是謹慎。說到懷疑炸彈是由房中四人的某一個放置時,他用的說法是“或許可以這樣判斷”。在這之後他雖然有過一次指着文姬大喊“那個人就是你”的時候,然而仔細想想,他當時說的其實是“房中四人裡只有一人在那時候擁有自由行動的權利”這件事。
換句話說,如果兇手真在那四人裡的話,那麼文姬是唯一符合條件的。但關於前一點,他的態度僅僅是“或許可以這樣判斷”,這個原本就曖昧的態度被他隨後的論述沖淡了,最後留在衆人心中的就只有最後那句“那個人就是你”。在整個過程中,樑京墨都在用着類似的方式誤導着聽衆,使得他們都以爲他在指證着文姬——但其實並沒有。
而這樣的誤導式發言,顯然也多少影響了真正的兇手。其實樑京墨完全可以直接用上更加篤定的語氣指證文姬,那樣的話雖然是說謊了,但誤導效果肯定會更好。在雪彥看來,他費那麼大工夫兜了一大圈,或許是出於自己無法理解的,那所謂“偵探的矜持”吧。
但光是這樣終究不夠,爲了獲取確鑿的證據,樑京墨在最後還是不得不用上點小手段了。
這個手段,就是所謂的“炸彈碎片”。這個本不應存在的東西所指示出來的真正凶手,竟是那個從打扮到平日言行舉止都無比奇葩的“漩渦”常在。
只是,如果他是兇手的話,此時也未必過於淡定了。雖然被樑京墨當面指證,然而這個人卻只是在最開始的時候微微吃了一驚,隨後臉上便是毫無表情,一副清者自清的模樣。
樑京墨知道,他在等着自己說下去。
等待自己露出破綻的瞬間。
不過也無所謂,他原本就打算繼續往前,不撕下這事的面紗誓不罷休。
“關於炸彈的事,其實在這之前我已經跟着雪彥主持人細細找過一回,之後更是有兩位前輩相助,又找了一回。兩次搜索裡都沒有發現爆炸物殘留下來的碎片,這也是我們判斷爆炸物應該是裝在船身外側的最大依據。”樑京墨狡猾地笑了笑,“至於我剛纔爲什麼說它裝在房間裡面……是的,我說謊了。我在今天的講解開始前還說了另一個謊,當時我先後委託‘狂嵐’、‘避役’和‘漩渦’三位主持人到已成廢墟的監控室裡尋找炸彈的殘留碎片,並且向他們講述了我的猜想。在那以後其中兩人誠實地告訴我,儘管有心協助,但他們一無所獲。”
“而剩下的那位能無中生有地提供碎片的人,就是兇手。”
他指了指“漩渦”常在:“至於是誰,大家剛纔都看到了。”
常在依舊沉默着,不發一言。
只是一旁的布萊克明顯還有點轉不過彎來:“可是,文姬主持人那邊又是怎麼一回事?”
樑京墨搖了搖頭:“說實話,從一開始我就覺得兇手應該不是文姬主持人。”
這話讓衆人再次面面相覷。“你有什麼依據嗎?”布萊克忍不住問道。
“因爲這裡面本身就有一些不合理的地方。”
“不合理?”這回發問的是林木森。
“簡單來說就是……太業餘了。”樑京墨答道,“案發現場剛好留下高跟鞋的腳印,爆炸和殺人都選在她自己不在的時間,用的還是她最擅長的爆炸方式——如果說前面那項還有可能是疏忽的話,後面這個時機和方式的選擇,簡直就像在告訴大家就是她乾的一樣!如果是我的話,既然對爆炸物那麼在行,那完全可以等到自己也在裡面的時候才發動,這樣一來自己作爲其中一名受害者,甚至可以洗脫掉很大的嫌疑。”
這邏輯,說白了就是“因爲她太過可疑了所以反而不該是她”。聽上去像是胡言亂語,然而仔細想想,他的“業餘”一說也並非全無道理。“黑虎”布萊克這種武鬥型主持人或許不擅長僞造現場這種把戲,但文姬可是全能型的那種,評價放在主持人中也是中等,以她的水準若是真有心要殺人,總不至於留下這一籮筐的線索。
雪彥臉色一變。
他早該想到的。確實,以文姬的能力足夠精準控制爆炸的時間和威力,如果只是想要毀掉那些視頻資料的話,她根本不需要暫時離開來確保自己的安全。哪怕是在身邊幾十釐米的地方製造一次爆炸,她都有辦法控制威力的方向,不讓自己受一點傷。
換個思路,如果她的目標是在毀掉資料的同時殺掉那三個主持人同僚,那麼事情看上去似乎可以解釋。但細想一下,這其實還是說不通的。從最後爆炸的威力來看,這一枚炸彈的火力只夠破牆,但距離殺掉這三個主持人還有一段不小的差距,林木森等人除了被煙燻搞得有點狼狽外基本上毫髮無傷。若是由文姬這樣的行家來做,她必然可以預估到威力問題,那麼她只要加大分量,讓爆炸來得更猛烈一些,那三個人此時大概就是三具不會動的屍體了。
以他對文姬能力的瞭解,樑京墨所指出的這些疑點簡直可以看做實實在在的“依據”了。只是一開始那太過明顯的死者信息誤導了他的思路,就像樑京墨說的,關心則亂。在這以後他光顧着猶豫是否要幫助文姬掩蓋這一切,反倒無法正常思考了。
“可是,那‘死亡信息’又是怎麼一回事?”情緒大起大落,他也忍不住有點激動起來,“那個確實是克里斯的筆跡啊!”
樑京墨聳聳肩:“剛纔不就說過了麼。這是死者克里斯的想法,並不等於正確的答案……我甚至可以說,這原本就是在兇手的算計之中的。一般來說大多數密室案件的目的都是製造出一個不可能的局面,將一場他殺處理成自殺的形式。但克里斯在完全沒有任何動機的情況下以那種方式自殺,怎麼看都讓人感覺難以信服。可是換個思路想想,如果那個完全密室的真正目標就是製造一個無法被任何人干擾的‘死亡信息’……那麼一切就都說得通了吧。”
“兇手按照我說的方式潛入了房間,然後在克里斯猝不及防的情況下展開突襲,讓他來不及看到自己的臉後便倒地不起。除了高跟鞋之外,我猜兇手可能用了與文姬主持人同樣的香水或是沐浴露吧,畢竟克里斯是個非常謹慎的人,就算封住了視覺,不在聽覺和嗅覺上都做到位的話,還是不好騙的。”
“在那以後的情況就簡單了,離開的兇手假裝走遠,然後忽地調轉方向作勢要回來檢查現場。他的高跟鞋不僅僅是爲了給克里斯指示自己當前的行動,更是爲了在他心中烙下‘兇手是個穿高跟鞋的人’這種印象。在潛意識中,這就將克里斯的思考範圍限定在女性之中了。”
“穿着高跟鞋的女子、用着和文姬一樣的香水、身手了得……種種的這些線索聚合到一起,讓克里斯在鎖門的同時做出了自己的判斷。在絕大多數的情況下,這都可以說得上是一個人在臨死前智慧的結晶了。”
樑京墨深深嘆了一口氣。
“無奈的是,這是被刻意引導做出的判斷。他寫下那個字時雖然用的是自己的手指,自己的血,但事實上,這就像是兇手在無形中抓着他的手寫下的那樣。”
他轉過頭,對着雪彥笑了笑。
“我不知道你會因爲這件事受到什麼處分。不過就結果來說,如果不是你擅自將其藏了起來,說不定案件早就宣告結束,兇手的目的也一早就達到了。”
“這個真實的目的,可不是死幾個人就完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