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小七手裡拎着果籃,她只要一想到當初柳心茹咬牙切齒地問自己,爲什麼要把裴念雪害成那個樣子,她就怎麼也邁不開步子,不敢去看望自己的養母。
就在她猶豫不決的時候,肩膀突然一重,裴小七轉過身就看到穿着白大褂的蘇沛然站在自己的身後:“姑媽?”
蘇沛然聽到裴小七對自己的稱呼,笑了笑:“還是你懂事,要少爵那臭小子叫我聲姑媽,簡直比登天還難。”
她瞥了眼睛裴小七手裡拎着的果籃,又道:“是來看你的養母麼?”
裴小七有些詫異,她沒想到蘇沛然竟然也會知道。
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蘇沛然一邊挽着裴小七的手臂往醫院裡走,一邊說:“我雖然是婦產科的,但說到底你的事,也是凌家的事,懂麼?”
儘管蘇沛然沒有把話說的太明白,裴小七卻也聽懂了。
就像蘇沛然所的那樣,她雖然是婦產科的主任醫師,但說到底還是那句話,朝中有人好辦事,她既然是凌少爵的姑媽,自然也會連帶着照顧下自己的養母。
裴小七微微頷首:“謝謝姑媽。”
柳心茹的病房被安排在VIP區,病房裡不僅有衛浴室,還配備了小廚房以及休息室,以方便家屬陪護。
裴小七才走到病房門口,就聽到裡面傳來一陣乒乒乓乓的響聲,像是有什麼東西被打翻了的似的。
她深吸口氣,叩門的手指卻抑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蘇沛然看出了她的緊張,便擡起手替她輕輕叩門。
在等待裡面開門的時間裡,裴小七的一顆心幾乎就要提到了嗓子眼,拎着果籃的手,指關節也因爲過度用力隱隱泛出白色。
門打開了。
裴海在看到來的人是裴小七時,臉上的神情愣了下:“小七……是你啊……”
纔多久沒見,養父的頭髮竟然白了這麼多,她鼻子一酸,嗓音帶了幾分哽咽:“我能進去麼?”
她不確定,在發生了裴念雪那樣的事情後,她是否還能夠被裴海夫婦所接受。
裴海聽到裴小七這麼說,才趕忙側過身子:“進來吧,你媽這些日子都在念叨你什麼時候能回來呢,她很想你。”
裴小七往裡走的腳步突然一頓,有些不可置信,她剛想問裴海是不是在騙她,就聽到病房裡傳來了柳心茹的聲音:“是小七來了麼?”
溫和的嗓音聽不出有什麼情緒,卻隱隱透着股淡淡的急切。
裴小七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懷着怎樣的心情走進去的,但是在看到柳心茹神情安詳地半靠在病牀上的時候,她所有不安和害怕的情緒,還是悉數化爲眼淚掉了下來。
柳心茹淡淡地笑着,向她招手:“哭什麼,來,這邊坐。”
裴小七把果籃放在一邊,卻只是走近了兩步,並沒有坐下,反倒是跟着進來的裴海,在看到她手足無措的樣子後,拉過一張椅子,讓她坐下。
在坐下的一瞬間,裴小七瞥到柳心茹的枕頭旁邊,放了本《生死禪書》,還有一串佛珠。
像是注意到了裴小七目光所在,柳心茹淡淡地笑了,只是那笑容中卻沒有釋然,有的只是無奈何沉重:“有些事情,放不下,也要放下。”
裴小七低下頭,她不敢去看柳心茹,也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麼。
作爲特工出身的她,善於察言觀色,對人的情緒反應也十分敏銳,她能夠感覺到,柳心茹此刻雖然看上去安詳平靜,但事實上卻並非這樣。
蘇沛然拍拍她的肩膀:“小七,我就不打擾你們了,不過等會兒,你記得來早我,我有點兒東西要交給你。”
裴小七點點頭,輕聲道:“好。”
蘇沛然離開後,裴小七更覺覺得自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只是一味地沉默着不說話。
氣氛,逐漸變得有些壓抑。
也不知過了多久,最終還是裴海打破了沉默,他倒了杯水遞給自己的妻子:“你這天天唸叨着小七,如今她來看你了,你倒好,又什麼都不說了。”
柳心茹看了眼自己的丈夫,聲音始終淡淡的:“想着,和真的見到了,總是不一樣的。”
的確,就像裴海說的那樣,在發生裴念雪的那件事情後,裴小七就像是人間蒸發似的他們的生活中徹底消失了。
但確切來說,又沒有完全消失。
因爲無論是維持裴念雪生命的龐大開支,還是她此刻住着的高級單人病房,以及每個月劃到裴家賬戶上的五萬元生活費,全都是以裴小七的名義來進行支付的。
這種種的恩惠,都讓柳心茹沒有辦法維持住自己最初的恨意,同時她也知道,造成今天這樣局面的始作俑者,並不是裴小七。
可以六心茹覺得,如果自己找不到人來恨,她一定會奔潰。
在這種日益變得矛盾的感情中,她只能開始唸佛經,試圖尋求心靈上的平靜。然而,想要獲得平靜,就要學會放下。
她卻始終沒有辦法,真正的放下心中的仇恨,惋惜,難過,以及對兩個女兒的思念。
裴小七沒有聽懂柳心茹那句話的意思,她握緊了放在腿上的雙手,慢慢擡起頭:“對不起。”
除了這三個字,她已經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了。
柳心茹目光復雜地看着裴小七,淡淡道:“小七,我是真的疼你,但是……我沒有辦法面對你。”
心臟的某個部位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碾壓而過,痛的裴小七幾乎就沒有辦法呼吸,她不自覺地用手緊緊的抓着自己胸前的衣襟。
她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盯着柳心茹臉上淡漠的笑容,有那麼一瞬間,她將躺在病牀上的女人,當成了裴知。
然而柳心茹和裴知的容貌,相差何止千萬,甚至於說她們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女人。
可是此時此刻,裴小七卻清晰的感覺到,在柳心茹的身上竟然出現了和裴知一樣的淡漠,那份淡漠之中,還隱隱夾雜着對她的厭惡和憎恨。
裴小七想起裴知曾經對自己說過的話:小七,我沒有辦法面對你。
如今,從小就把自己當做親生女兒一樣疼愛的養母,竟也說出了相同的話。
緊握成拳的手,指甲早已沒入掌心,但裴小七卻好似完全感覺不到疼痛似的,只是睜大眼睛,就那麼望着自己的養母。
過了好一會兒,她終究是待不下去了,想要起身離開。
柳心茹就像是看出她心中的想法似地,在裴小七剛要起身的瞬間,再度開口:“從今以後你不必再給我們錢了,還有雪兒,她已經變成那個樣子了,活着也沒什麼意思,你要是還念在她是你姐姐的份上,就讓她沒有痛苦的走吧。”
“媽,你……”裴小七震驚地幾乎說不出話來,柳心茹這是在懇求自己想辦法殺了裴念雪麼?
“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別狠心?連自己女兒的死活都不顧?”柳心茹突然笑了起來,“天底下沒有哪個母親能夠忍心看着自己的女兒去死,可是小七……我一直在想,爲什麼不是你呢,爲什麼如今生不如死躺在重症監護上裡的人不是你。”
裴海有些聽不下去了:“那件事情不能怪小七,你別把什麼錯都推到她的頭上。”
柳心茹笑着笑着,卻是落下淚來,她看着自己的丈夫,眼中滿是譏誚和嘲諷:“是啊,不怪她,那怪你,要不是當年你沒用,又何至於爲了一百萬而選擇把她從孤兒院裡接出來?”
倘若當初沒有選擇裴小七作爲養女,也許就不會發生以後的事情,裴家在物質上的日子也許不會好過,卻決計不會像今天這樣。
女兒弄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自己也半身癱瘓,永遠都要在病牀上度過。
裴小七咬着嘴脣,心裡涌起深深的愧疚和自責,她無法反駁柳心茹的話,因爲柳心茹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是事實。
裴家會變成今天的這樣樣子,與自己有脫不了的干係。
聽到妻子的話,裴海正在削蘋果的手僵了一下,然後眼中浮現出一絲痛苦,良久,他才自嘲般地說:“都怪我,是我沒用。”
柳心茹看奧丈夫痛苦的樣子,放在被褥底下的手,驀然緊握:“老裴,我……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
這明明就不是丈夫的錯,可柳心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了,總是喜歡無端的遷怒於別人。
裴海搖搖頭:“都老夫老妻了,說什麼對不起。”他把削好的蘋果遞給柳心茹,然後又拿起一隻,慢慢地削着。
柳心茹接過丈夫遞來的蘋果,接着又看向裴小七,聲音淡淡的:“小七,你就當可憐可憐我這個做母親的,不要再讓雪兒受折磨了,也不要再讓我看着她痛苦,卻無能爲力。”
每次裴海帶着她去見裴念雪的時候,身爲母親的柳心茹都哭得肝腸寸斷,尤其是她聽到裴念雪那拼命地喊着疼,她就更加覺得與其讓女兒這麼痛苦的活着,還不如讓她死來反倒是一種解脫。
裴小七垂着眼眸,想了很久,直到眼前出現一隻削好的蘋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