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容逸緩緩轉身,曾經溫雅的面容並未在歲月的蹉跎下起了多少變化,眉宇中卻是添了幾分帝王的堅毅之色。只見他望向面色微惶的愛女,淡淡問:“你這是要上哪兒去呀?”
綿綿垂首,咬着下脣,不知是否該說實話,半響方小心吐出一句:“今晚有燈會,兒臣已稟過母后,想要出宮去看看熱鬧。”
納蘭容逸笑了笑,黑亮的眸子裡滿是洞悉的睿智,輕緩卻不容抗拒地說道:“今晚,你給朕好好待在宮裡,哪兒也不許去。”
綿綿花容失色,眼中已有了幾分淚意,喊道:“父皇……”
沒等到綿綿來赴約,上官念歌只得意興闌珊地返回皇宮。已是入夜,禁宮內燈火稀疏,不聞人語,只聽侍衛悄然的巡邏腳步聲,極是安靜。
隨從的青山見小主子面色淡淡的,略見疲憊,忙道:“夜色已深,公子還是早些安置罷。至於日間遇見的那位姑娘,依屬下看,她對公子很是留意的樣子,想來今晚是有什麼要緊的事情給耽擱住了,才未能如期赴約。待屬下明日再出宮去打探一番,弄清了原委,再來回稟公子就是。”
上官念歌聽得心頭一動,卻極是平淡地擺手,只道:“不必了。不過是萍水相逢的人,若是有緣,日後自會相見。若是無緣,強求亦是無用。更何況我還……”
餘下的話,上官念歌沒有說出口,可青山卻已盡數曉得。他自小就跟在小主子身邊,他的心事,他如何會不曉得。此來洛陽,小主子根本不是爲了履行當年主母與禹帝當年締下的婚約,而是希望能取得當今聖上與靈犀公主的諒解,取消婚約的。無關其他,只因君心早有所繫。而繫着上官念歌一腔柔情的女子,正是雲千歌的遺孤,與他從小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雲戀霓。
因着白霓裳的緣故,也因了即將結爲兒女親家的關係,納蘭容逸待上官念歌極爲親厚禮遇。專門爲他在皇宮中騰出一間正殿來給他住,此等待遇,就連親王亦
未必能得享,不由教六宮側目。而這間正殿,不是別地,正是當年白霓裳封后時居住的未央宮。
上官念歌閒庭漫步,看這蒼茫夜色下繁華如夢的宮殿,金碧輝煌,回檐低垂一盞橘紅色的荷花宮燈,一景一物,皆極盡奢華,象徵着東宮帝后無以倫比的尊榮貴寵。孃親已離去多年,想來此處平時定是門扉鮮有人開,不想仍能保留得完整如斯,十餘年未見一絲凋敝之狀,奼紫嫣紅的奇花異草盛放,想來是因着兩代君王眷顧的緣故罷。只可惜,良辰美景奈何天,華美如斯,那人不在,卻教未央宮較之冷宮更加僻靜落寞。
上官念歌深深嘆氣,也不知今夜的悵惘愁思從何而來,只在擡頭望月間,憶及遠在故居青山河畔的纖美女子,碧衣飄然,溫婉得彷佛是一副淡雅的墨畫。男子的心頭一燙,嘴角漾開一抹醉人的微笑,情不自禁地低喃:“戀霓姐姐……”
身後有一陣極輕的腳步聲傳來,憑着練武者天生的警覺,上官念歌一個迴旋轉身,喊道:“誰?”
那人一身玄色錦服,袖袍上的暗雲色龍紋在月色的掩映下泛着潾潾光輝,威嚴的臉上卻噙了一抹微微的笑意,竟是當今聖上納蘭容逸。
上官念歌吃了一驚,來不及多想納蘭容逸深夜來訪的來意爲何。只是一瞬的怔忡,他已撩衣欲下跪行禮,“念歌參見皇……”
一雙大手搭在上官念歌的腕上,只是輕輕一提,一股強大的內力便迫得他起身。上官念歌心頭詫異更甚,擡頭卻見一張宛若尋常長者的溫和笑臉,納蘭容逸笑道:“都是自家人,賢侄不必如此多禮。”
直視君王乃是大不敬,上官念歌連忙垂首,不失禮數地答一句:“是,皇上。”
納蘭容逸的笑臉略瀉一瀉,對於上官念歌的疏離頗爲介懷,目光投向不遠處禿落落的梅花林,似是無心地問出一句:“可是去望月塔拜會過你納蘭伯父了?”
上官念歌依舊垂首,也不知是因了退婚之
事,還是因了今晚的出宮晚歸,他中規中矩地答:“是。”
男子黑亮的眸光落在他的臉上,雖帶着笑意,一眨不眨的,卻也教人不由生出一股壓迫感。納蘭容逸望他許久,覺察出他的忐忑,輕嘆一聲,方道:“念歌,你既來了長安,便多少都該知道些納蘭家與你爹你娘之間的前塵愛恨糾葛。若非如此,也不會有你跟靈犀之間的訂親。你既然能喚朕的三哥一聲‘納蘭伯父’,何以卻要喚朕‘皇上’,與朕生離呢?朕原以爲,你娘囑咐過你,不必與朕拘禮的。再者,日後待你成了朕的乘龍快婿,靈犀的駙馬,於情於理,亦不該多作拘束纔是。”
上官念歌的臉頰一紅,也不知是因了羞澀,還是因爲着急分辨卻無從說起,聲音越發的低:“念歌曉得了。逸伯伯與孃親親厚,這一點,孃親不只一次在念歌跟前提起過,娘亦幾番囑咐念歌無須太過緊張。然而,念歌到底年輕見識淺,一路行來又聽老百姓對逸伯伯多有讚頌,心裡……心裡不免是有些敬畏,這纔在稱謂上如此拘束罷。念歌絕無與逸伯伯生分的意思。”
饒是上官念歌頭垂得極低極低,納蘭容逸仍可瞧見他鼻尖沁出的細密的汗,不由輕拍他的肩膀,朗笑道:“孩子,不必這般緊張。你不與朕拘束生分,朕心裡自是極高興的。”
納蘭容逸攜了上官念歌到亭子裡坐下,隱在暗處的太監總管忙使了個顏色給身旁的人。不多時,隨即有宮女將茗茶糕點奉入亭內,復退出,亭中便只剩下納蘭容逸與上官念歌兩人。
經過方纔的一番說辭,上官念歌顯然放鬆了許多,談話間亦多有笑語。
兩人說了一會兒洛陽的風土人情,上官念歌一路上的見聞易趣。
忽然,納蘭容逸的眼中閃過一絲遲疑,放下手中的茶盞,方緩緩問:“對了,你娘……和你爹,這些年過得可好?你爹……待你娘可好?今日因着你納蘭伯母也在,未免她多心,有些話,朕倒是不好問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