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少女一生之中，聽到過的最動聽的話。自打父母亡故後，她遠道而來，寄居人下，心中最缺乏的就是歸屬感。而他所給予的，恰是她最需要的溫暖。
少女清麗無雙的臉龐滿布紅霞，深瞳裡映着少年英俊的臉，含淚深深凝望着他，緩緩道：“山無陵，江水爲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她沒有說她願意，可這番話，已然勝過“我願意”這三個字許多許多。
這一年，慕容御雲十四歲，夏雪蓮十二歲。他和她之間許下了一生的諾言。
三年後，一場盛況空前風光無限的婚禮吸引了全長安老百姓來圍觀。長長的儀仗隊綿延數十幾裡，彩炮齊鳴，奏樂不斷，新娘是丞相府的表小姐夏雪蓮。新郎卻不是三年前信誓旦旦說要娶她的男子。她穿上鳳冠霞帔，坐着十二人擡的翟鳳玉路轎輦嫁進皇宮，做了母儀天下的皇后。
扣上最後一粒釦子，太后取過鏡臺上的月牙形玉佩系在腰間，緩緩回身，青銅花菱鏡裡的女子依舊娉婷如月，傾城之姿在歲月的流逝下竟如斯完好。然則到底是與當年不同了，那雙清泉般的明眸如今已變得深不可測，眼角眉梢間再無往日的明媚嬌柔，而平添了幾許滄桑。她輕揚起一抹笑，慘淡中帶着決絕的狠烈：“御雲哥哥，我們又要見面了。這麼多年的情仇愛恨，今夜就做個徹底的了斷吧。”
且說慕容蝶衣與明若兮到了雲滄殿後，出示太后的令牌，守衛很快放行。慕容蝶衣問明瞭林後的所在後，忙快步走去。踏進門檻時，明若兮趨身在她耳畔提醒一句：“太后吩咐過，天黑前皇后必須得回去。”
慕容蝶衣嫌惡地蹙起眉頭，冷冷道：“本宮曉得輕重，不勞淑妃提醒。”
明若兮輕聲一笑：“皇后記得，如此自是再好不過了。那麼，臣妾就在後頭候着您出來吧。”
“淑妃請自便。”
進去後，慕容蝶衣不由一陣心酸。只見昔日金碧輝煌的
宮殿如今已是一片簡素頹唐，再無一絲素日風光的影子。皇宮素來是踩低拜高的地方，可不想竟到了如斯田地。林後早已聽宮人稟報了慕容蝶衣駕臨的消息，當下忙笑容滿面地迎上來，“給皇后娘娘請安。”
慕容蝶衣忙扶起素衣淡妝的林後，語含哽咽：“母后這是作什麼？成心折煞女兒麼？”
林後淡淡一笑：“皇家禮數不了廢，不能落人把柄。”
饒是洗盡鉛華、未着珠玉，林後身上自有一股沉靜端莊的氣質，依舊甚美。細細觀察，其實，慕容蝶衣長得與林後有七八分相似，可以說她的美貌大部分完全遺傳自林後。林後執起女兒的手細細打量了一番，關切道：“蝶衣，你的臉色可不大好看，怎麼了？”
慕容蝶衣掩飾一笑，低頭道：“哪有？許是昨夜天氣太涼，有些受寒了吧。對了，我父皇呢？怎麼不見他人？”
林後目光溫柔，笑道：“他不知道你今天要回來，方纔來了個宮女，說是有事把他給喊走了。”
“宮女？”慕容蝶衣疑惑地重複着。
“嗯，說是太后宮裡的人。”
一聽說是太后派人請走了父皇，慕容蝶衣笑了笑，遂放下心來。母女二人坐着閒話家常。
慕容御雲跟在那宮女身後走了一會兒，到了拐角處走出另一個黑衣女子來，她淡淡道：“太后有旨，恐怕得委屈您把眼睛給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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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御雲看着那似曾相識的黑衣女子，在腦海裡搜尋了半響，突然憶起：“安兒。你是安兒？。”
“奴婢賤名，不敢勞您記掛。”安兒面色漠然如初，冷斥左右：“太后還在等着，你們動作還不快點？”
慕容御雲熱切的眸子如被撲了盆冷水般冷卻下來，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任由宮女們從後頭給他矇住眼睛。有人將一條佈線塞到他手中，由人在前頭領着他往前走。左繞右繞，也不知是到了哪兒，只覺得光線十分陰暗。身後宮女在後面推他一把，前頭牽
線的人已經鬆開手，他只得踉蹌着走進石室，聽見安兒恭謹地說道：“主上，人帶到了。”
而後是那人淡淡傳入耳畔，穿越了二十一個春秋寒暑，無數個午夜夢迴，略顯滄桑，略帶冷冽：“去給他摘了眼上的紗布。”
安兒很快答：“是。”
當布條解去之後，室內的陰暗讓慕容御雲的眼睛略微不適，他數度睜開又闔上雙眼，這纔看清了石室內的情形。前方背對着他而坐的女子白衣素雅，背影優美一如當年。
她淡淡吩咐：“安兒，你帶她們都下去。沒有本宮的吩咐，誰也不許進來。”
“是，屬下告退。”安兒領了一干人等悄然無聲地退出石室。
慕容御雲踉蹌着上前，眼眶溼潤，只覺得喉嚨似被什麼哽住一般痠痛：“蓮……”
太后的背影陡的僵直，喝道：“站住。不許上前。”
慕容御雲便不再上前，目中淚光閃閃，“我原本以爲你今生今世再也不想見到我，沒想到今日……”
太后驀然轉身，鳳眸如罩了一層冰霜般陰冷，忽而笑了，淚隨笑落。爲了眼前這個男子，她等了二十幾年，恨了二十幾年。二十幾年的痛徹心扉，獨自飲泣到天明。到頭來，她對他仍是懷有牽掛。
“我也一直以爲今生今世，我和你是再也不會相見的了。表哥，轉眼已過了二十一年，不想我們復又聚首。”
慕容御雲驚訝地望着太后今日的打扮，心口一窒，熱氣不斷涌上眼眶，“這身衣服？”
太后含淚而笑，目光卻冰冷如利劍，“不錯，這身衣服正是當初我在荷塘初見你時所穿。表哥，你可還記得麼？”
慕容御雲眼中綻出一抹溫柔的笑意，“你的事情，我怎麼會忘？那塊玉佩還是我當年送給你的。蓮妹妹，這些年來，你……”
若是真的不忘，何至於有今天？可他偏偏卻忘了曾許下的諾言，偏偏就辜負了一顆心，甚至是她的一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