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北神射四箭連珠奪首金,壯我國威!金國勇士遺憾落敗只摘銀,賽後失態!》
《開賽首日,大齊包攬四金!贏麻了!》
《弓矢冠軍蔣懷熊專訪——我是一個兵。》
《各國使團盛讚大齊健兒!》
《關於楚王賽後的幾點談話——體育是各行各業的縮影!》
七月二十六,徹夜未免的阿瑜守在大齊七曜刊印刷部,拿起一張還散發着油墨香的報紙,疲憊的臉蛋上慢慢浮現出一抹得意笑容。
她來東京這些日子,可不是隻顧着談戀愛了。
至少,二叔交待讓她慢慢接手七曜刊的工作,她做的比較順利。
七曜刊常年吃着‘促進報業發展基金會’的補助,想要完全獨立自主沒有一絲可能。
被人包養了,就沒有資格妄談人格獨立。
阿瑜啓用了二叔推薦的一位叫做何幸甫的書生,作七曜刊副編。
而今日的報紙,便是兩人聯手的傑作連篇累牘的報道運動會盛況,且着重描寫淮北軍、楚王。
初次合作下來,何幸甫吃驚於阿瑜對楚王的吹捧.明明看起來是位知書達理的內斂小娘,稿子中一旦涉及到楚王,那肉麻的溢美之詞毫不吝嗇,字裡行間的充沛感情,便是何幸甫都感受的到。
但阿瑜卻不覺着自己是在無腦吹捧,人家本來就認爲叔叔是大英雄!
反過來,阿瑜也驚異於何幸甫對民心的洞悉和把握。
特別是《開賽首日,大齊包攬四金!贏麻了!》以及《各國使團盛讚大齊健兒!》兩篇何幸甫親筆的報道中,以通俗易懂的俚語標題和‘友邦震驚,外國人讚歎’的噱頭極大滿足了齊國百姓的虛榮心。
也是,中原漢人二百年曆經周齊兩朝,對外征戰卻鮮有拿的出手的戰績。
但大敗虧輸的例子卻不勝枚舉。
日積月累中,迷信外族武力遠超漢人的想法,早已深入人心。
這次,能在家門口親眼目睹自家將士在體力、戰鬥技能上碾壓外族勇士,總歸能在這種根深蒂固的思想上砸開了一道裂紋。
同時,也引起了一些人的思考.以個體論我漢兒不差金、夏,緣何屢戰屢敗呢?
若戰敗不怨將士,那問題就只能是出在朝堂上!
而刊載於第二版的《關於楚王賽後的幾點談話——體育是各行各業的縮影!》,似乎回答了讀者的疑惑。
這篇阿瑜親筆的報道中,以大篇幅描述了淮北各行各業的蓬勃發展,再引申至大齊健兒在運動場上的優異表現,得出一個結論.此時的大齊正走在一條中興之路上,淮北的現在,就是大齊的未來,運動場上的屢屢奪魁,只是這種大勢的淺顯表現。
這篇報道的邏輯好像不那麼嚴謹,但阿瑜卻用花團錦簇的宏大敘事筆法,爲廣大百姓描述了一個近在眼前的美好未來。
至於誰是帶領大齊走向美好未來、走向新時代的中興之臣,那還用說麼?
除了楚王,不作他想!
阿瑜寅時離開報館,回到榆林巷睡了兩個時辰,起牀後像只不知疲倦的小陀螺,再次趕往西城校場。
路上,去往同一目的地的人羣摩肩接踵。
所到之處,盡是關於昨日比賽的議論,因首日成績不錯,大夥臉上都洋溢着雀躍興奮。
這種蓬勃朝氣,東京城已多年不見。
今日比賽的重頭戲是四乘三百米接力,相比其他帶有技巧性的項目,這種單純比拼速度的比賽最簡單、卻也最具視覺衝擊力。
在上萬人的吶喊聲中,齊國選手由起跑落後、追至並駕齊驅、終在終點線前兩三丈的距離反超了身前最後一人,率先撞線
陳初在後世見過太多類似場景,情緒閾值自然要比旁人高許多。
但整個西校場已陷入癲狂狀態,外場百姓歡呼蹦跳,口中無意義的大喊大叫着,聲勢猶如山崩。
觀禮臺上,軍門武將笑的臉色漲紅,興奮的像猴子一般上躥下跳,恍如羣魔亂舞。
在外十分內斂的阿瑜,也昏了頭一般的在陳初臉頰上啪嘰親了一口。
相對平靜的陳初,環顧衆生相。
和他想的差不多,文官們反應相對冷淡了許多以往,只有得中皇榜、東華門外唱名的官員種子,纔有接受萬民歡呼的資格。
如今,這份榮耀被粗鄙武人分走,他們自然不爽。
倒是位居正中的嘉柔,好像完全沉浸在了當下氣氛中,不知何時已站了起來,一雙柔荑緊緊攥成了小拳頭,雙頰因激動妃泛起緋紅,爲本就脫俗容貌又添幾分顏色。
似乎感受到了被人注視,嘉柔側首,卻見陳初正在盯着她看,或許是出於畏懼,嘉柔下意識屈身向陳初行了一禮。
即便稍有慌亂,卻依舊儀態萬千。
但行禮後,嘉柔不由尷尬起來,就算陳初大權在握,那也是她名義上的臣子,哪有她先向陳初行禮的道理。
見此,陳初颯然一笑,單膝着地,抱拳高聲道:“爲殿下千歲賀,爲我大齊賀!”
觀禮臺上一衆文臣武將還不知發生了什麼,但荊鵬、佟琦等人看見這一幕,當即有樣學樣。
臺上甲冑甲片摩擦磕碰之聲鏗鏘作響。
其餘文官不管情不情願,也只得依次跪地
“爲殿下千歲賀!爲我大齊賀!”
一時間,觀禮臺上滿朝文武齊聲恭賀,與場外山呼海嘯的歡呼連成一片。
這是嘉柔攝政以來最高光的時刻.
以前,她名爲皇女,實則也只是個寄人籬下戰戰兢兢的小丫頭,何曾有過羣臣拜服、萬民歡呼的體驗。
只覺渾身發麻,身上纖毛都豎了起來,不由得顫聲道:“楚楚王請起,諸位請起.”
陳初起身,朝嘉柔意味深長的笑了笑。
前日知曉嘉柔養了十二名女颭在宮中後,陳初便反思了一下,是否對嘉柔打壓過甚。
緣自不可調和的立場問題,陳初和嘉柔天生就是敵人。
陳初想要一個聽話的布娃娃,嘉柔若不想任他擺佈,圖謀做些鋌而走險的事也有可能。
在她真的實施計劃前,兩人怎都好說;若她一旦動手,撕掉了君臣之間的遮羞布,陳初只能再換人,到時嘉柔的下場也好不到哪去。
不到萬一,陳初還真不願那麼做。
所以,陳初嘗試給嘉柔一些表面體面,期望後者別做傻事。
自從二十七日過後,本來只被要求在比賽前兩日露面的嘉柔,卻似乎對觀賽上了癮,每日散朝後,都要親臨賽場一回。
而整個東京城也猶如開啓了一場盛大狂歡,一直處在一種亢奮莫名的狀態中。
不過,再狂熱的情緒也終將有落幕的時刻。
八月初五,歷時九日的四國運動會閉幕。
東京城內的百姓還有些稍稍不適應,朝廷卻已開始緊鑼密鼓籌備大行皇帝的葬禮。
天子葬儀,遵古制至少停棺六月,方可入葬。
如此古制,也是有一定依據的。
一來,天子皇陵工程浩大,非一朝一夕可成,若遇皇帝猝死準備不及,停棺六月能擠出修建皇陵的時間。
再者,皇帝駕崩,皇親國戚也需守制,二十六月內不得嫁娶。
便是臣工百官的家眷一年內也不得嫁娶,三月內不得同房。但那些本該成婚的子女若因此等上一兩年,豈不是要等成老姑娘。
而停棺期間嫁娶不算違制,可將婚期提前,算是一個比較人性化的規定。
當今皇家勢弱,只有一個女子主事,‘一切從簡’也就成了百官們心照不宣的默契。
劉豫停棺兩月後,定於八月十八出殯。
八月十三,在陳初、範恭知、張純孝、許德讓等重臣主持下,龍體由冰宮移駕宣德殿,正中寶牀上停放梓宮。
接受各方弔唁。
但幾日前大夥還在西校場聲嘶力竭的爲運動會吶喊助威,忽然進入悲慼狀態,有些勉爲其難。
八月十五夜,毛蛋偷偷將一個小包袱帶進了宣德殿。
陳初尋了個揹人處打開一看,不由心中一暖。
包袱內,兩雙襪子、兩條內褲,一包草莓.
不用問,又是蔡州寄來的。
即便到了今日,陳初早不需擔心衣食,但貓兒依舊保持着兩人剛剛投奔棲鳳嶺時的習慣.親手爲他縫製貼身衣物。
不管兩人在不在一起,冬時厚衣、夏時單衣、應季果蔬、稀罕食物,貓兒總會寄來。
陳初甚至能想象到某些場景,比如貓兒嚐到了某種沒吃過的好吃物,她一定會先想到,官人還沒吃過,需寄給他嘗一嘗。
這草莓便是陳初爲數不多喜食的水果,這不,頭一茬果子採收後,貓兒馬上讓人帶來一些。
想到貓兒,陳初總有種莫名的踏實感。
陳初讓毛蛋將襪、內褲帶回去,自己揣着草莓回到了殿內。
皇家葬禮也和百姓差不多,同樣需要守靈。
老大人們年歲已高,白日操勞一天後大多回府休息,年輕的將門子身着素縞在殿內一側的蒲團上跪了一排。
相比於人數衆多的臣子,皇家親眷那邊卻顯得有些冷清。
兩月前的動亂中,魯王和三皇子都將對方妻兒、族親都殺了個一乾二淨,能活下來的,多是當時看起來對皇位完全沒有威脅的皇女。
其中,以嘉柔爲長,底下還有七八位及笄至七八歲不等的小丫頭。
此時,殿內燈火幽幽,她們跪坐在寬大的棺梓一側,頗有些孤苦無依的意味。
幾個年紀小點的皇女,將嘉柔視爲了主心骨,嘉柔也有些長姐模樣,一邊一個將兩名小丫頭籠在懷裡.
只是嘉柔自己本就不大,此刻稍顯呆滯的表情盡顯迷茫。
似乎是不知道以後的路該怎麼走下去。
站在殿內大柱後方的陳初默默看了一陣,無聲一嘆。
若非立場相悖,誰有興致欺負一個沒爹沒孃的小姑娘,更可恨的是,這小姑娘長的還他娘很漂亮。
可如今的陳初,早已不是那個只需顧着貓兒和虎頭吃飽穿暖的桐山都頭了。
大郎、彭二等人搏命跟着他,指望博出一個好前程。
幾位結義兄弟已壓上了全部身家,想要拼一番富貴。
兩萬多淮北將士跟着他,想讓家人過上好日子。
這條路一旦開始,就只能走下去。不但不能停,甚至不能過多考慮對錯
陳初自嘲般的搖搖頭,將那些最無用的悲憫情緒甩出腦袋,邁步走到了折彥文幾人身旁,將那包草莓拿出來,每人分了幾顆。
幾人吃的眉飛色舞,嘴脣上沾染了紅通通的汁水,看起來有些滑稽,和肅穆靈殿格格不入。
陳初不由低聲道:“去帷幔後頭吃,小心被言官看見了參你們一本!”
這幾位,誰會怕言官?
但陳初的話還是起了作用,幾人起身,擠眉弄眼的走到了白色帷幔後。
隨後,陳初又往嘉柔那邊看了一眼,抓起剩下的半包草莓走了過去。
因他這番走動,靈殿內其餘守靈官員不由看了過來。
陳初不以爲意,將草莓在嘉柔面前放下,後者迷茫擡頭,不明所以。
俗話說,女要俏一身孝,一身白紗素縞的嘉柔頭簪白絹花,仰着的臉蛋上哀切卻又有迷茫,一時竟讓陳初看怔了。
嘉柔被這大膽直視看的一陣緊張,趕忙低了頭,輕聲道:“楚王,你這是.”
“哦。家裡寄來一些新鮮果子,給幾位小殿下嚐嚐新。”
“.”
嘉柔無語這是父皇的靈堂!在這裡吃東西是爲大不敬!
可方纔陳初的神情,好像不是要故意捉弄人.嘉柔不由想起近來偷偷調查陳初底細時得來的信息海外歸人。
或許他是真不知中土禮儀吧?
這麼一想,嘉柔稍稍釋然,只道:“謝楚王。”
陳初點點頭,轉身欲走,嘉柔稍一猶豫,卻主動輕喚一聲,“楚王留步。”
“殿下還有事?”陳初回頭。
嘉柔耷着眼皮,望向地面道:“楚王,父皇在世時便常說,陳帥忠心爲國,日後必爲我大齊棟樑,楚王也是父皇留給太子的肱骨之臣。”
“.”
陳初錯愕過後,差點笑場.劉豫生前會將他當根蔥?
這嘉柔說起謊來面不改色心不跳啊!
她之所以這麼說,無非是想讓陳初感念劉家恩德,繼而讓陳初對劉齊保持忠心。
但嘉柔畢竟養在深宮,對政治的殘酷認識不足對於一個有野心的權臣來說,別說你父兄提拔過他,便是嘉柔以身相許,人家該謀伱家天下也照樣不會手軟。
果然,見陳初不接茬,嘉柔只得繼續道:“如今我大齊正值多事之秋,還望楚王助我穩定時局,中興大齊.”
陳初稍稍沉吟,卻道:“殿下若不負我,我必保殿下週全。”
說罷,陳初再一禮,轉身去了將門子弟那邊。
他的話裡有承諾,卻只是承諾保殿下週全
跪坐原地的嘉柔不由失神,年紀最小的嘉禧公主窩在嘉柔懷中,忽閃着大眼睛,望着窗外滿似圓盤的月亮,忽然低聲道:“阿姐,今夜仲秋呢.”
嘉柔聞言,不由轉頭看向了窗外
清輝漫灑城垣,闔家團圓的中秋夜呀。
皇城之外的百姓此刻應在繞膝承歡吧
嘉柔收回目光,環顧周遭幼妹,又看了一眼棺梓,忽地鼻子一酸落下兩行清淚。
嘉禧見狀,連忙伸出肉嘟嘟的小手幫姐姐擦拭一番,急道:“阿姐莫哭,待我長大,幫阿姐打跑淮北虎豹!”
“噓!休得胡言!”
平日對妹妹們和顏悅色的嘉柔嚇的趕緊捂住了嘉禧的嘴巴.
運動會這節本就是存在於大綱之中的,但老爺們反饋不好,就迅速結束了這段。
本來想着體育是戰爭之外爲數不多能增強凝聚力、增強自豪感的和平手段。
真不是沒活硬整活啊.
哎,T1一穿三了,心情很沮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