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四季陽光不燥,微風剛好。
燕兒環繞綠樹青草追逐嬉鬧,微雨飄飄灑灑斜落大地,溼潤的大地孕育着行走在它身上的衆生,造就着不同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
楚愁獨身走在大街上,依舊是一襲青衫。在雲雨國國都,雨愈下愈大,不過來來往往的行人並沒有因此而稀少,只是撐着一個個油紙傘,步伐加快了些。
楚愁沒有撐油紙傘,任憑天上的雨水打落在那襲青衫上。不大一會兒的功夫,青衫盡溼。
雲雨門,如今仍舊存在,只是沒落無比。十年前的那場變故,讓雲雨門最有希望的那一位嫡系傳人失蹤,而後雲雨門又遭到仇家聯手襲擊。若非最後關頭雲雨國天子突然發兵,幫助雲雨門,那麼雲雨門便在十年前就煙消雲散了。
雖然沒落,但是雲雨門宗門的位置還是在雲雨國的國都中,與之前沒有太大變化,唯一的變化就是小了不少。那些被雲雨國皇族收去的地方,算是雲雨門的一點報答。
天空陰沉無比,烏黑的雲朵擠滿了天空,讓人喘不過氣來。風也越刮越大,夏日的雨,隨時都可能由毛毛細雨變化爲傾盆暴雨。
果然,本來緩慢變大的雨水,在一道驚人的閃電劃過蒼穹和一身悶雷震動寰宇後,霎時間便是傾盆暴雨,如同江河湖海從空中倒灌般,無盡的雨幕砸向人間,雨水早已由點連成線,又由線連成卷珠簾般的層幕。
路上行人終於減少,販夫走卒、富紳達貴以至於負責皇都安全的一些便衣甲士都紛紛找地方避雨。
茶館酒樓、米館麪館都擠滿了路人,人們紛紛伸頭瞪眼望着屋外樓外的大暴雨,然後或面面相覷,或互相打招呼說話,好生熱鬧。
楚愁對漫天而落的雨水沒有感覺,他仍獨身一人在街道上行走。
從西極之地飛到東域,用了數個時辰,現在西極之地還沒有天亮,趙芷水仍在睡眠中。
從楚愁第一次返還雲雨國雲雨門門外的那條小巷後一直到如今,他每十年,就會回來一次,回到那條他永生永世都難以忘懷的小巷子。
那條巷子如今仍是破敗無比,寥寥幾戶人家在那兒住着,而且天天都是門扉緊閉。
楚愁緩緩走着,走着。
一些大街旁的屋樓內,有些眼尖的人看到大街中間竟然還有人不撐傘走着,並且不是什麼可以讓“雨不近身三丈”的江湖高手,所以都覺得那一襲有模有樣的青衫男子,是瘋子,是傻子。
楚愁那敏銳的感知力,此時沒有任何反應,只是緩緩地走着,對於那些指指點點和斜眼諷刺毫無反應。
他一直走着,路過了雲雨門,路過了當年很熟悉的一些建築,但他都沒有多看一眼,只是一直走着。
終於,他停下了腳步。
他在街道盡頭,轉動身子,望着面前的那一條連接大街,曲曲折折的小巷。
他站在小巷口,久久佇立。然後沒有絲毫猶豫,直接邁入小巷。
他走的更慢更緩了,而且眼神早已不復平時的淡然和平靜,但也不激動,不熾熱,不閃爍光芒。只是帶着回憶,帶着一絲憂愁悲傷。
他走着看着,沒有意氣風發的昂首挺胸,沒有歷盡滄桑的負手而行,只有像尋常百姓那般,雙手抄在袖子裡面,微微弓着腰,煢煢而行。
小巷子還如當年那般,青苔遍佈,寂靜冷清。
雨水猛烈的敲打在小巷人家的屋檐上,發出“噼裡啪啦”的時而清脆時而沉悶的聲響。
楚愁繼續走着。
仍舊是三十四步,他不多不少的走到了那個地方。
那是一戶人家,此時木門緊閉,彷彿數十年都沒有開一般,那木門看着非常腐朽,在暴雨大風的沖刷洗禮下,不斷吱吱呀呀斷斷續續地響着。其實這兒的確幾十年都沒有住人了,昔年有一家三口在這兒住着。兩個老人和一個年輕賣花女子。本是美好的一家,但有一天,那一戶人家的年輕女子突然消失,數年的尋找未果後,那一對老夫婦徹底心如死灰,不久便一起撒手人寰。從此,這兒就沒有人來過,沒有人再在這兒買花了——那名賣花女子昔年賣花時有一些人還是偶爾會來的。不過,還是有一位昔年的買花人會來這兒的。
暴雨越來越大,猛烈的大風,吹過人間,發生鬼哭狼嚎的聲響,吹得天地晝夜顛倒。楚愁就站在那兒,如同被人定住了般絲毫沒有動,呆呆地望着木門旁的那片空地。
久久地佇立後,楚愁把手從長袖中拿出,隨意在滿是雨水的臉上抹擦的一把,然後雙眼放出光彩來,笑意盎然地對着那片空地說道:“姑娘,我買花,對,還是老樣子,要白丁香。”
他的目光中,彷彿映出了一道纖瘦的身影,跨越了時空般出現在他眼前。
他不敢眨眼睛,怕這片刻的幻境消失。但那道纖瘦的倩影只出現了一瞬,然後就消失了。恍惚間,他彷彿看到了那道身影,那張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臉龐對他笑了一下。
他收起笑容,臉上沒有什麼悽慘的神色,只有尋常人在尋常情況下的尋常的平靜淡然。
天下九州這麼大,四海皆可作爲家,但他只有在這兒,才能尋到心靈的棲息地,靈魂的安放處,只有在這兒,他才能全身心的放輕鬆,全身心的進入那夢幻般讓人難忘的過去的回憶。那回憶,雖然苦澀、無奈、落寞、茫然,但卻是無比美好,這種令人神往的美好,深沉地沉澱在楚愁的心中。
楚愁平靜地望着面前那一塊兒空地,那一塊兒昔年會有一名女子搬着個小凳子坐着賣花的空地。視線被雨水打模糊了,他卻仍然不眨眼,風吹過他的臉龐,他還是不眨眼。
他怕萬一那名女子突然出現在他面前的瞬間他眨眼了,看不到了怎麼辦?
他一臉靜謐,渾身溼透,樣子狼狽不堪,若是有人見到這幅場面,絕對不會相信楚愁是一位九品巔峰境界的傳說級存在。
雨越下越大,風越刮越大。
楚愁從袖中取出一支保存了百餘年的已經枯萎的丁香花,有些得意地說道:“姑娘,這白丁香,我可一直保存着呢,怎麼樣,我厲害吧?”
說罷,楚愁只覺得臉上的雨水,突然間,更多了。
滿臉盡是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