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0二
姜老闆找了一家高檔酒店,點了一桌海鮮,還叫了幾位企業幹部陪酒。我看場上架勢不對,便讓司機和阿芳也參與喝點,以減輕我的壓力。
姜老闆一個勁兒地向我勸酒,她說以後大家就是朋友,等入駐了園區,以後少不了還要麻煩我們很多事,如果我過於拘謹不能放開喝,就表示沒有真正把她當做朋友,那以後肯定不會盡心幫忙。話說到這份上,我只能客隨主便了,何況我還有自己的“想法”呢。
酒過三巡,我開始與姜老闆低頭耳語,講了關於同學燕子的事情。姜老闆覺得這件事情有些棘手,就讓助理在旁邊找了一間無人的包廂,我們三人合計合計。
姜老闆的助理說:“沒有照片,那名字、年齡、籍貫和專業特長就是線索了,我們看看能否從這幾個方面着手想辦法。”
姜老闆對助理說:“你是本地人,在這裡讀書長大,能否找找這方面的人脈關係,託人打聽呢?”
姜老闆的助理說:“全市該有多少家幼兒園啊,如果一家家地去問,這可不是幾天就能完成的事情。”
我給人家出了一道難題,不能強人所難,但好歹專程來了一趟,我心有不甘。於是,我提議說:“我們的打探範圍就定在市區,郊區就不要考慮了。另外公辦幼兒園這一塊也不用查找了,重點是位於市區內的私立雙語幼兒園。爲什麼這樣說呢?我同學在這邊應該沒有教育系統的資源關係,所以直接調動到公辦幼兒園的可能性不大,再從另一個方面分析,她出來還帶着孩子,如果應聘到一般的民辦幼兒園,薪酬待遇不會太高,生活難以保障。以她的學歷和專業能力,最理想的擇業方向,應該是市區內私立雙語幼兒園的教師崗位。”
姜老闆問助理:“你的認爲呢?”
助理回答說:“劉總對自己同學的情況,分析得很有道理,如果按這樣的思路去尋找的話,就簡單多了。我明天就派幾個人分頭行動,依據名字、相貌特徵等線索去找人,把全市的私立幼兒園都打探一遍。”
姜老闆叮囑助理說:“一個都不要漏掉啊!“
我向姜老闆拱手致謝:“真是太麻煩你們了,也不用太刻意,能否找到?一切隨緣吧。”
姜老闆安慰我說:“你放心,只要她人還在這裡,挖地三尺也要幫你找,今天找不到,明天接着找,找到爲止。”
回到酒桌,我們的司機已經趴下了,阿芳仍在單打獨鬥,力戰羣雄。見我端起酒杯,大家便朝我撲過來,我與他們逐一喝了一遍後,提出一個建議,每人面前一盅白酒和一杯啤酒,如果哪個人再敬酒就必須同時喝下面前的兩種酒。由於酒勁壯膽的原因,大家都表示同意,但三輪下來後,基本沒人挑戰了。他們不知道,這是我的“殺手鐗”,這種方式醉得快,第二天頭還疼,“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姜老闆的助理沒喝酒,散席後由他開車送我們三人回酒店。到酒店門口,助理問我明天的遊玩怎麼安排?我說不必要了,這酒勁估計得到明天下午才能散,到時再聯繫。他說那他就專心安排找人的事情。
回到房間抽了兩支菸,喝了一杯茶,感到肚子有點餓,飯桌上光顧着喝酒沒怎麼吃菜,但頭有些暈乎懶得再下樓。正準備脫衣洗澡睡覺,門鈴響了,開門一看,是阿芳拎着兩個袋子,她進門就說:“劉總,今天高興,酒沒喝好,我剛出去買了啤酒和零食,我們再喝點唄。”
“你還沒喝好?今晚你已經喝得不少啦!”我驚訝地問道。
“哈哈,你都不一定喝得過我,我們那地方的女孩子基本上都能喝。”阿芳一邊答話,一邊把零食在茶几上攤開,再開了兩罐啤酒,“來呀,坐吧。”
我準備去隔壁房間把司機也叫過來坐坐,阿芳說:“我已經叫過他啦,沒動靜,應該是呼呼大睡了。”
阿芳遞給我一罐啤酒,說:“沒想到今天談得這麼順利,劉總出馬效率就是高啊,呵呵。”
“這筆大單也有你們的功勞,等正式簽約了,我會給你和阿佑申請提成的。”
“欸,我可不是這個意思啊,你能帶我們出來見見世面,這就足夠了。”
“嗯,見了世面就要增長見識。吃飯時你也聽見了,人家姜老闆爲了全心投入創業,那麼晚才考慮結婚,她一步步走到今天,很不容易啊,這是典型的事業型女人。你還年輕,以後如有機會繼續接觸姜老闆,要多向她請教和學習。”
“學習啥呀?我哪有人家姜老闆那樣的能力和運氣,要不是你劉總的照顧,我和阿佑的飯碗都差點丟了,來,衷心感謝你!”阿芳“咚咚咚”喝了一罐,然後晃着空罐子向我示意。
我剛喝完,阿芳又利索地遞了一罐給我,並隨口問道:“劉總,有個隱私問題想問你,不能生氣吧?”
“沒事,你問吧。”
“你是不是離婚了?”
“你怎麼知道?”
阿芳莞爾而笑:“我那次幫你洗牀單時,看見牀頭底下有個透明的塑料文件袋,最上面是一本離婚證。”
噢,難怪的,事出有因。不管是我自作多情,還是真有其事,我可不能再像與浦生公司的秦總那樣,落個狼狽逃竄的結局。於是,我向阿芳講述了我與燕子的同學友誼,以及我這次來珠海的另一層原因,還有我身上穿的衣服。
阿芳靜靜地聽着,或許是被感動了,也可能是酒意漸濃了,她的眼角似乎溢出了一點淚水。我勸阿芳說:“你也經歷了一場失敗的婚姻,以後的選擇要慎重對待,不能隨便將就,寧缺毋濫。女孩子既要保護好自己,也要有一份正當職業足以養活自己,等活出了自己的魅力,緣分自然會向你走來。”
阿芳抿着嘴脣,一手握着的酒罐,一手托腮,低頭沉思着。我見時間不早了,感覺自己的腦袋在慢慢變沉,就對阿芳說:“我實在喝不動了,你也早點回房間歇息吧,明天睡醒後我們出去逛逛。”
阿芳離開房間後,我和衣直接躺在了牀上,一下子就睡着了。
等敲門聲再次響起,天已大亮,陽光刺眼,昨晚忘記了關窗簾,一看手錶,中午十二點多了。還是阿芳,她說她上午一個人在附近逛了逛,回來時順便給我和司機帶了點海鮮粥和包子。接過食物袋子,我馬上洗漱完畢,吃完東西后,通知阿芳和司機來我房間,大家商量下午出去到哪兒轉轉?
阿芳想到市區逛商場,司機要去景點看風景,我心不在焉,無所謂,他倆都在試圖說服對方。這時,阿芳的手機突然響了,她看着來電號碼說是姜老闆打來的,我示意她趕緊接聽。通完電話,阿芳奇怪地問我:“你手機關機啦?”我立刻從牀上抓起手機一看,是電量耗盡了,馬上連線充電。“姜老闆說,她助理一直在打你電話,讓你馬上回復。”阿芳接着說。
重新開機後,我迅速給姜老闆的助理回撥了電話。他在電話中說,好消息是找人挺順利,是在一家港商創辦的國際品牌幼兒園打聽到的,壞消息是人已離職大半年了,據她同事講,可能去了鄰省的浦海市。我問能確認是我同學燕子嗎?助理說名字、籍貫、年齡大小都吻合,沒那麼巧有兩個身份一模一樣的女教師吧?
這是什麼情況?又擦身而過啦?她去浦海市幹什麼?一連串問號讓我的思緒一片混亂,口瞪目呆。阿芳關切地問我沒事吧?
意料之外的意料之外,來之前並沒有把握確定會找到燕子的行蹤,來之後確定了行蹤卻沒有見到人。唉,天意如此。“你們倆出去逛逛吧,我昨晚傷酒了,渾身痠軟,想留在賓館繼續休息。”我無精打采地對阿芳說。
阿芳見我情緒低落,說既然這邊的事情已經辦完了,我們早點回去算了,公司還有好多事情要處理。司機也附和說,留下來玩的話,晚上人家又要請吃飯喝酒,不要打擾人家了。我給姜老闆打電話,說公司臨時有急事,馬上要趕回去,感謝她的盛情款待。姜老闆說了幾句客氣話,再與我約好了項目的簽約時間。隨後,我們一行駕車返回開慶市。
路上,我漸漸冷靜下來,重新思考有什麼辦法,再循着“浦海”這條線索找下去?前面根據我的主見找到了燕子的行蹤,說明我的分析思路是對的。我依然按照這樣邏輯思維來推理,如果燕子真的去了浦海市工作的話,她應該不會隨便放棄自己的專業特長,而去謀求新的職業崗位,極有可能還是會繼續從事幼教工作。可是,拜託誰幫忙在浦海市打探她的消息呢?還有一個問題,她爲什麼選擇去浦海市?因爲我嗎?最好想辦法找到她,我要解開這個心結!
一0三
園區的項目招商進度超出了預期目標,剩下的地塊根本不用擔心招商了,地價在不斷上調的同時,公司對入駐客戶的篩選更加嚴格。這倒不是說華老闆與顏總增強了多少社會責任感,在商言商,他們意思是這個時候就要體現“物以稀爲貴”的市場意識了,即價高者得。做生意講究因勢利導,以時間和空間攫取利潤,應該說這種經商思維無可非議。
問題在於,根據正常的商業規則,買進和賣出是動態的,周而復始,隨之是資金流進流出需要不斷循環,否則就相當於車輛缺少了潤滑劑,無法行駛。華老闆的做法異於常人:客戶的錢款一旦進賬就是“肉包子打狗”,連本帶利全部划走。園區配套工程的建設資金咋辦呢?你們自己想辦法找米下鍋,開展“內循環”!王工心急如焚,他說園區污水集中處理工程的建設,目前只挖了兩個坑就停工了,因爲公司賬上沒錢支付工程款。我多次致電顏總,彙報園區配套工程的建設資金問題,顏總好像也有點無奈,沒有給我明確答覆。
園區的部分招商項目正在建設,客戶不斷催問公用配套工程是否能如期完工?他們擔心到時會影響企業的正式投產,包括管委會鄧主任介紹的客戶和姜老闆他們的項目。我同樣焦急萬分卻無能爲力,只有惴惴不安地等待着。
一天,勻福市的駱副局長通知我趕快過去一趟,說找到了非常理想的項目地塊。到了勻福市招商局一見面,他就拉着我去了當地的一家循環經濟產業園。
“這個園區規劃面積是八千畝,市領導表態可以拿出一千五百畝做精細化工產業園,相當於是‘園中園’。你看,道路、水電都是現成的,地勢也平坦,怎麼樣?”駱副局長站在路邊,雙手叉腰說。
“這個地塊當然沒得說,你原來怎麼不帶我到這裡來看呢?”我問道。
“你們不是總說要找單獨的空地嗎?再說這個項目是市裡早幾年就規劃了的,我哪有權力拆分地塊呢,這都是因爲姜老闆入駐了你們那邊的園區後,市領導又問了我相關情況,最後才拍板決定的。”
“駱局真是費心了啊,你把園區相關資料,包括地塊圖紙一併發給我,我回去後馬上向顏總彙報,你等我消息。”
“那你就抓緊時間落實吧,下次最好把顏總一塊請過來,我帶他去與市領導直接面談,趁熱打鐵,馬上就幹。”
回到公司,我將勻福市的園區資料轉發給了顏總,並編髮短信強調了勻福市領導的重視力度。顏總很快回了電話,他說地塊的條件不錯,但是還有兩個問題需要與駱副局長直接交流一下,讓我把駱副局長的電話號碼發給他。呵呵,他倆接上頭,我就省事了。
幾天後,顏總來開慶公司了。我向他彙報了園區管委會的用地指標,申報進展還是比較緩慢,以及鄧主任希望我們自己也要想辦法,爭取園區用地指標的情況,並建議他親自出面與鄧主任深入溝通一下。顏總同意去面見鄧主任。
到了管委會鄧主任辦公室,我藉口接電話,出去到辦公室外面的樓道等候,以便他倆單獨好好交流。大概過了十多分鐘的樣子,我聽見裡面吵了起來,鄧主任聲音有點大:“你們總是不斷地催促項目的用地指標申報,那些已經有了指標的地塊爲什麼遲遲不開工建設?”顏總在爭論說:“怎麼沒有開工建設啊!你去工地看看,有些客戶的項目都封頂了。”
“你都知道有的客戶項目都封頂了啊,那你們污水集中處理廠,不是早就有用地指標了嗎?開建了嗎?”
“這些配套設施建設,總會有一個過程吧?再說,提早建完了,那些設備設施閒置在那裡,不是增加了我們的財務成本嗎?你也要考慮我們公司的自身利益吧。”
“你們的利益?!一心只想着收取客戶的服務費,裝進自己兜裡再說。”
“你這樣說就不對了,我們與你們是簽署了正式協議的。”
“……”
耳聽他倆吵得越來越兇,其他辦公室的人在紛紛探頭觀望,我連忙進去勸和,順勢把顏總拉回了公司。我以爲顏總會一如既往地到我辦公室坐坐,哪知他一聲不吭走進了自己的辦公室,然後“砰”地一聲關上了門。不一會兒,他好像在電話裡又跟誰幹上了,聲音挺大,充滿怒氣,但聽不清講話內容。
我的本意是希望,顏總和鄧主任能推心置腹和十分友好地交流,誰知顏總怎麼把鄧主任惹毛了咧,接下來咋辦?我是不是找個機會整個飯局,讓他倆握手言和呢?不然,我又成了“夾心餅”了。
正發着呆,王工躡手躡腳走進我的辦公室,嚇了我一跳。他湊近我低聲說:“顏總在和華老闆吵架,很激烈。”
“你怎麼知道?”
“我從洗手間出來後,躲在他門外偷聽到的。”
“說什麼啦?”
“只斷斷續續聽到幾句,顏總在說,客戶每到一筆款,你就轉走一筆款,你挺得住,我挺不住啊,這些配套工程怎麼建?合夥做事不是這樣乾的吧!”
我擺手示意王工不要再說下去了,趕緊回到自己辦公室,免得惹火上身。過了許久,顏總過來告訴我,他明天要帶阿芳去廣州出差,有遠方來的客人要接待,我事情多就不用去了。我心裡求之不得,幫老闆陪客喝酒是一件比較痛苦的工作,需要鬥智鬥勇,還要口如懸河逗客人開心,同時把握分寸不能亂說。關鍵是很多時候,酒桌上勾肩搭背稱兄道弟,而過後可能老死都見不着面了,浪費表情和感情。
何老師來電話了,他說浦海市的田園綜合體項目,已經分別與鎮裡和區裡談好了,並且上報到了市裡,等待審批通過。他還說在浦海市碰巧與鄒總見面了,與他一起吃過飯,鄒總的人力資源公司發展得不錯,總部已搬遷到了省城,浦海市成了分公司所在地。
要不說何老師真是我的貴人呢!我馬上聯繫了鄒總,恭維他才智過人,氣宇軒昂,既有膽識又有魄力,是做大老闆的福相。他還是那副腔調:“你這傢伙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事說事,沒事滾一邊去,沒工夫和你瞎掰。”
我把同學燕子可能在浦海市從事幼教工作的消息告訴了他,懇請他讓浦海人力資源分公司的人員幫忙查查,看燕子有沒有在那裡投過簡歷或者通過其他渠道幫忙打聽一下。
鄒總裝腔作勢說:“浦海分公司就那麼六七個人,都幫你去找女同學,不幹自己的活啦?我就說嘛,你平時都很少向我‘請安’,只有要睡覺了纔會想起牀。”
我說:“你不幫我,我就用‘呼死你’吵得你日夜不安。”
鄒總說:“遇上你這死皮賴臉的混蛋真沒辦法,幸虧浦海市不大,要是到省城來找,那我這做老闆的,是不是也要幫你去街頭派發傳單吶?咦,你爲什麼不到浦海市電視臺做個尋人廣告呢?既省時又省力。”
“做廣告?你看吶?現在電視頻道那麼多,人家哪會只盯着一個頻道看呢。”
“好好好,老子上輩子欠你的。你把同學的名字、大致年齡、相貌描述、籍貫地址這些內容,發文字信息給我,我吩咐下面的人幫你打聽看看,實在找不到就算球啊。”
和鄒總通完電話,我心裡變得緊張起來,他能否找得到呢?人有時候就是這樣,沒有指望吧,心裡倒是平靜,有了一點辦法吧,又心神不定,把希望擴展得無限大。其實自己心裡明白,希望越大往往失望越大,明知有這樣的規律,卻始終按捺不住自己內心對希望的渴盼。
兩天後,阿芳去廣州出差回來了,但沒見着顏總。她說顏總從廣州直接回清新縣的項目公司了。
一0四
餘紅在桃陽市與人合夥投資的項目遇到麻煩了。她所謂的投資就是借錢給當地的小地產開發商當流動資金,不料小開發商實力不夠,經驗不足,做成了“半拉子”工程,好幾個類似於餘紅這樣的投資者成了“股東”,借出去的錢“困”在那裡了。我曾多次提醒過餘紅,我在外打工掙點錢不容易,投資要謹慎或者吃點安穩飯得了,你想貪人家的利息,人家就貪你的本金。其實她完全可以在家找份工作,整點小錢自己零用,把我的工資獎金留存積累,這日子不就可以這樣慢慢過嗎?可她總是羨慕別人的財富積累速度,自己也恨不得一鍬挖成一口池塘。殊不知,橫財不富窮人命,野草不肥勞命馬。
“錢吃了虧,人沒有吃虧。”餘紅依然追夢不止,她要東山再起。她打電話我,說又看中了一個很好的項目,但缺錢投資。我說工資獎金都交給你了,我手裡哪還有錢?她用堅定的口氣說,那就用房子抵押貸款。
這下輪到我心慌了,因爲當時的離婚協議寫得很清楚,我是淨身出戶,房產歸餘紅所有,她是有權處置房產的。我擔心假如她投資又失敗了,這套房子就會被銀行收走,如果女兒休假回到桃陽市,就會連個“窩處”都沒有了。所幸武漢所購房子的產權證寫的是女兒名字。
無奈,我拿出了我的一部分“私房錢”匯給她了,撒謊說是找何老師借的。其實這是我把平時的工資和獎金,截留了一部分而積攢起來的,我上漲了年薪和獎金都沒有告訴過她,存下這些錢是留作不時之需的。人有旦夕禍福,天有不測風雲。我母親常說,家裡多備點糧食,總歸是好的。嚯,這些錢終究是派上了用場,並且依然還是回到了餘紅的手裡。
我向餘紅申明,何老師的“借款”由我分月償還,女兒所有的費用由我繼續承擔,她畢業後在武漢的工作由我來設法安排,其他事情我無力也無心兼顧了。餘紅對我說,你的意思就是已經把賬算清楚了,以後各走各的路唄。我說隨便你怎麼想吧。
我和餘紅的這種結局,是因爲衆多的偶然造成的必然。我們之間沉澱了太多的不和諧,使原本就不堪重負的“紅繩”由於缺乏珍惜與愛護而最終緩緩斷裂。當年,我們在茫茫人海里不期而遇,互許終身,按理說這是緣分天定,天作之合,從此應該是互相執手,長相廝守。可是在那些不經意的日子裡,我們走着走着卻忽略了彼此的感受,以致慢慢鬆手相背而行。時間成了一條長河,漸漸湮沒了我們的過往,抹去了我們曾經並肩前行的足跡。我們的激情歲月是鍋碗瓢盆,我們的浪漫時光是柴米醬醋,既然我們離不開人間煙火,就可能因爲煙熏火燎而各自散開,重歸於滾滾紅塵之中。
公司表面看來波瀾不驚,但我似乎覺察到了每個人臉上的些許不安,我想這可能是因爲王工散佈了顏總與華老闆吵架的消息而引起。但我不能因此責怪王工,大家都是打工者,誰都希望公司能有一個和平安穩、人心團結的工作氛圍,而不是面臨着股東相互掣肘、分崩離析的局面。
在這種時刻,我不能以旁觀者的姿態靜觀事態的發展,畢竟我是表面上的總經理,維護局面穩定是我必須要做的工作。我召開了公司全體人員會議,從我們的產業優勢、招商情況、項目建設、用地指標、後期運營等各方面作了正面和積極的分析,闡述了公司的產業具有良好的發展前景,以及華老闆準備運作上市的企業未來戰略規劃,鼓勵大家在這個舞臺上發揮能力和水平,爲自己將來的提職加薪而努力奮鬥。我同時提醒,即便有人沒有長遠的職業目標,也請珍惜這個平臺,不要詆譭和踐踏它,因爲它目前至少爲我們提供了一份穩定的工作。
困難是暫時的,我們的後發優勢非常明顯。既然大家都能看得清辨得明,那麼,我們該怎麼羣策羣力共渡難關呢?我順勢提出了一個建議:全體人員緩發一個月的工資,先集體幫忙墊付一點園區污水廠建設的工程款。我向大家保證,下一筆客戶的預付款到賬後,即刻補發大家的工資。
沒有人明確反對,只有會計提出了質疑:是否先向華老闆和顏總請示後再作決定?我按事前與王工商議的預定對策,對他眨了一下眼睛,王工接口說:“這有什麼好請示的?我們自願緩發一個月工資,保障污水集中處理工程正常施工,這是爲公司着想。後面客戶的預付款到賬後,補發我們的工資是理所當然的事。”會計一時懵圈,無語反駁,只得表示贊同。
會後,我交代王工給污水廠施工方結算一點工程款後,再與他們好好溝通一下,讓他們放心大膽繼續施工,即使多墊資了一點,也沒什麼好擔心的,因爲這項工程是園區的核心工程,也是環保部門督辦的必建項目。如果竣工後沒有結算工程款,他們到時完全有理由阻止污水廠正常運營。
我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只能以倒逼華老闆的形式,維持污水集中處理工程的正常施工。不然,我與王工無法面對客戶的不斷催問和管委會的嚴厲指責。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阿芳向辦公室莫主任遞交了辭職表,原因是想回老家工作。莫主任向我彙報情況後,我首先找來阿佑,問他和阿芳之間有沒有什麼矛盾?他說我倆關係挺好的呀。我再問他是否知道阿芳辭職的真實原因?他說問過了,阿芳也是說想回老家工作,不過令人奇怪的是,阿芳自廣州出差回來後,像中了彩票似的,精神很亢奮,問她爲啥興奮?她總是笑而不答。
哦……阿芳當時是與顏總一塊去廣州出差的,難道她的辭職與顏總有關係?阿佑離開時,我讓他順便通知阿芳來我辦公室。阿芳的表情很輕鬆,一進來就幫我添加茶水,還笑嘻嘻地對我說:“領導辛苦啦,以後有機會到我家鄉去玩喔。”
我試探着說:“即使有機會去到你的家鄉,也不見得能遇見你,誰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在老家工作呢?”
阿芳的臉紅了,表情變得有點不自然,她說:“是的啦,到時提前聯繫我嘛。”
我知道阿芳既然很高興地提出辭職,肯定已經有了好的去處,再怎麼挽留也無濟於事。但好奇心促使我想做進一步的打探,“阿芳,你們老家的工資水平遠比不上南方的薪酬待遇,再說你來南方打工的時間也不短了,應該習慣了這邊的工作和生活環境,所以我認爲你說回老家工作,只是一個託辭。我沒有別的意思,畢竟大家同事一場,我勸你在做決定之前,把問題考慮得周全一些。”
阿芳慢慢低下頭,掰弄着手指,我接着說道:“職場忌諱的是頻繁跳槽,你從一個熟悉的環境,去往一個陌生的地方,有把握很快適應嗎?人家能給你足夠的磨合時間嗎?再說,你目前在公司的工作已經很順手了,客戶業務的分期提成和年底的獎金都是現成的,你如果中途離職,就會眼睜睜地失去這部分收入,這筆賬你算過嗎?”
我見阿芳臉頰緋紅,眼神不定,我起身給她倒了一杯茶,然後繼續說道:“當時石經理讓你受了那麼多委屈,你都忍氣吞聲一直在努力堅持,好不容易守到雲開霧散,你卻提出辭職,我因此感到很困惑。你是個不錯的女孩子,包括我在內,同事們都對你有着很好的印象,假如你能真正把我當成一位關心你的兄長,我希望你能對我實話實說,或許我可以幫你更穩妥地參謀一下。你放心,如果有更好的發展前途,我會支持並替你高興。”
阿芳沉思了一會兒,緩緩擡頭對我說:“劉總,感謝你一直以來對我的關心和照顧,你是一位善良體貼的領導,我可以跟你說實話,但希望你能諒解,並一定替我保密!”我連連點頭。
“其實上次顏總帶着我,不是去廣州出差,而是去了勻福市。到那兒以後,我發現姜老闆也在,因爲不清楚情況,我就沒敢多問,接着招商局的駱副局長領着我們去看了一塊地,還面見了市領導,具體商談了勻福市的新園區項目。這時我才知道顏總帶着我出差的目的。”
阿芳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在賓館裡,顏總、駱局、姜老闆他們三人在另外的房間開過幾次會,都沒讓我參與。第二天,顏總找我單獨談話,他說他準備與華老闆分開幹,勻福市的這個園區項目將由他牽頭組織開發,他希望我過去做招商副總。我說可以啊,要不把劉總也一塊叫過來吧?顏總沒同意,他說那樣做就太對不起華老闆了,開慶市的園區項目還需要劉總坐陣協調。”
“嗯,可以!我贊同你過去任職,相信顏總不會虧待你的。另外謝謝你的好意,顏總說得有道理,如果他把我也叫過去的話,就顯得對華老闆不仗義了。”
“劉總,你一定要假裝不知道啊,我辭職後就去勻福市了,駱局等着我過去辦理項目公司的證照手續,姜老闆那邊也會派人去協助的。顏總說還有賬務問題,需要和華老闆當面結算,等幾天才能過去勻福。”
我對阿芳給予我的信任表示感謝,叮囑她過去以後好好幹,注意妥善處理股東之間的微妙關係,保護好自己不受傷害。工作上有什麼困難或棘手的事情,可以隨時與我交流。
阿芳出去時,回頭對我說了一句耐人尋味的話:“劉總,我感覺你有時候很孤單,身邊還得有人照顧才行,我衷心祝願你能順利找到女同學。”
阿芳是個心裡蔵事的女孩子,或許她不是我想象中的單純,職場的磨練增強了她觀察事務的敏感性。但職場生存也是一門學問,過於聰明或木訥都不會爲人所愛,如何折中與調和?這需要悟性。
通過阿芳的講述,我終於明白,顏總爲什麼找我索取駱副局長的電話號碼?而駱副局長在近段時間也沒有再與我聯繫了。呵呵,有些事不可當真與計較,難得糊塗心自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