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坦白

甫一坐下,我便氣急敗壞道:“你怎麼當着少曦的面說那些?!你定是故意的!那晚的事情,你不是說不在意了麼?”

蕭朔很受傷似地把手一攤:“我那不是安慰你麼?當時你差點扯了我衣裳,我可一直在意着呢。”

我待要拿起靠墊捶他,他已一把將我輕扯進懷中。

我尚未坐穩,他那漂亮嘴脣不由分說便湊了過來。

車內寂靜無聲,只聽見車外馬蹄輕點地面,行人交談瑣語,商鋪迎來送往——一切蕪雜之聲似紛紛入耳,而車內又似與世隔絕。

他含着我雙脣,似在細細品嚐。暫離一下,讓我換氣,隨即又貼上來。

我看着他的眉眼,不由癡了。

他輕聲道:“阿輝,把眼睛閉上。”

我已不能思考,依言趕快閉上眼睛。

他嘴脣灼熱,逐漸由淺及深,輕易抵開我齒尖,將舌尖銜住,慢慢吮着。

舌尖微痛,帶起陣陣酥麻,傳遍全身,我只覺天旋地轉,癱軟在他懷中。

……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戀戀不捨地離了我嘴脣,放我重新坐穩,理了理我頭髮。我這才發現馬車不知何時已經停了下來。

他便咳了一聲:“奧,咱們下去吧。”

我夢遊一般,隨他沿着護城河走着,來到河邊一處小亭中坐下,臉上始終是作燒。

豔陽高照,溫度逐漸和暖,樂非將馬車上的茶具端來,另有一人從旁邊的酒家處拿了小泥爐和茶壺,燒開了水,奉上茶來。

河面水波粼粼,似人心潮微蕩。

他坐在對面,略顯不安,見我愣着,便拿了個茶杯在手裡把玩。玩着玩着,臉越來越紅起來。

樂非端上茶點來,他便放了茶杯,轉頭看着亭外,深吸幾口氣,再回過頭來,幾乎是面色如常了。

他先開口打破沉默:“阿輝,方纔,恩,我唐突了你,我並非有意對你不敬,我,”他一時語無倫次,自我解圍笑道:“你既已許嫁與我,可否不要與我計較?”

我低頭,胡亂擺弄着他早間給我的帕子:“那是你和我姐姐談的交易,我可沒答應要嫁你啊。”

他不慌不忙,坐到我側面來,笑道:“爲何不答應?你心裡沒我?”

我一怔,若說沒有那是撒謊,可若說有麼……

無意中,將手裡帕子擰得歪七八糟:“你方纔也說了,我不過是個亡國公主。而你,能輕易在榮王府監視倩娘舉動,要看翎王府中的公主畫像就如探囊取物一般;連少曦要重造鳳印也能一口應下,如此權勢,就算雍國沒有傾覆,我也不見得堪與你相配。你娶我,對你一點好處也沒有。”

他以手支頤看着我,一臉正經地細細分析:“怎麼沒有好處?連你姐姐都知道,我如今風頭太盛受太子猜忌,若再娶了哪個世家大族的女兒,更是要烈火烹油,太子豈不更加忌憚。可娶了你就好啦,你無權無勢,我便少了妻族助力,太子便可放心,也不會想着對付我,我便可安穩度日。”

我遲疑:“可是你若要示弱,隨便娶個小家碧玉也可以,我可是之前與翎王定下婚約的,你娶我不是惹禍上身麼?”

他似早想到我有此一問:“所以我向你姐姐提議,讓你以雍國鎮國公主的身份嫁與我,她要我重造那鳳印,造好了便交給你。我會奏請我那老爹,就說當年我有難流落雍國,得受鎮國公主恩惠,現今要報答此恩。至於南華公主,在王宮陷落時不知所蹤,與翎王的婚事自然作廢了。”

“什麼?!”我騰地站起來,連連擺手:“不行不行,我頂了鎮國公主的名分,那麼少曦怎麼辦?還有那洛家的小子說不定還在等着她,若聽聞鎮國公主在魏國嫁了你,那洛豐平不明真相,豈不是要和她錯過了?”

蕭朔示意我稍安勿躁,將一杯熱茶遞與我:“此事你姐姐已經同意了。至於你說的洛豐平,可是雍國宰輔家的長孫?我聽說,他已經另定了門親事。”

“啊?”我想起那日在南郊大營,少曦深情難言地目送他的樣子,不禁黯然。

“阿輝,”蕭朔站起來,看着亭外流水,眼神悠遠:“我離開歸雲山時,你義父要我此生不得再回去。回到首陽,我雖牽念着你,卻一直守約,未再找你。那時,你像是山間一陣自由自在的風,一隻無憂無慮的鳥;我從歸雲山回到首陽城,歷經多少明爭暗鬥、浮浮沉沉,每每覺得人生苦澀難熬之時,便憶及你的笑容,心裡總算有所慰藉。我雖恨不得立刻尋了你來,卻總希望你好好地活在那山裡,像初見時那樣,永遠做個山中精靈,不入塵世。”

他逆光挺拔站着,如一座玉山立於驕陽之下。我有些難以相信,這位多少首陽城女子的春閨夢中人,竟然對着我說出這一番話來。

我呆呆問道:“可是我如今是雍國公主,我想嫁你是存了利用你的心思……”

他轉過身來看我,堅定道:“幸而我是魏國親王,有被雍國利用的資格。那日與你重逢,我既感激上蒼將你又帶到我身邊,又微怨它爲何讓你踏入紅塵,受世事侵擾。後來我知曉了你是雍國公主,我便立即決意要娶你。世事險惡,而你既然不得已出了山、入了局,我斷不能讓你孤身在其中掙扎。我是一定要娶你的,我會保護你,也斷不能容忍你嫁與別人。”

“阿輝,”他雙手按在我肩上,認真看我:“我會幫你們雍國。若要報答,你就把這一生都託給我,留在我身邊。”

雖然我不滿他之前與少曦像交易一般談論與我的婚事,但他這一番直白的心意袒露,令我心神震盪,禁不住點了頭。

蕭朔似如釋重負地笑起來,眼中光彩似能照人,攜了我手道:“走,咱們去吃頓好吃的。”

*****

晚間,少曦一改數日沉默,與我秉燭長談。

她慢慢繡着手中喜帕:“待景王將一切安排好,你便以鎮國公主的名號嫁去。咱們雍國王室已然傾覆,無權無勢還有性命之憂,景王以報答昔日恩情爲由娶你,雖然得不了什麼助力,卻能博得個重情重義的好名聲。如今魏國皇帝疏於朝政,太子平庸狹隘,景王若得此名望,或許並不比他與高門望族聯姻的效果差。因此你不必覺得虧欠他許多,免得入了王府矮人一截。”

燈影下,我看着她容光不再的臉,難過道:“那你呢?我頂了你鎮國公主的名號,可是我自己的印鑑我根本記不得樣子,更沒法畫出圖案來,這樣就沒法將南華公主的名號換給你了。”

少曦手中活計不停,搖頭苦笑道:“這都什麼情形了,你還在意這個?咱們寧雍王室如今好似喪家之犬,若不是景王想娶你,這公主的名號非但不是尊貴,而會惹來災禍。再說,若南華公主出現,豈不是要依約嫁給翎王?如此一來,景王再娶鎮國公主,魏國皇室便要娶兩個雍國公主,不合慣例,那你與景王的婚事就不成了。”

我猶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說:“那你以後怎麼辦?我聽說,那洛豐平,他……”

少曦停下針線,語氣仍是平靜:“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何況我與他還不是夫妻。如今岐人佔了秣陵,我雍國大半國土已併入岐國,聽景王的人說,洛家已帶頭承認了岐人派去的定陵王。”

我無意一瞥,發現她將頂針捏得緊緊,手間已滲出血跡,驚叫一聲,急急去掰她手。

她突然聲音顫抖恨道:“王兄戰敗得蹊蹺,真相尚未得知,可是我知道這其中有我的錯!那洛豐平,便是我讓王兄帶着去出征的!”

其實她不說,我也覺着不對,容燁身隕沙場,那洛豐平隨王出征,卻好好地回到了秣陵,還順利與別人定了親事。

她繼續恨聲道:“這都是我的錯!是我執意着迷洛豐平,母后才爲我定下與洛家的親事,以致洛家能在朝中一手遮天!秣陵陷落,直到岐人打進王宮我們才發現,必是有人牢牢封鎖了消息,想將我們困死在深宮中。”

有這個能耐的,除了溫氏便是洛家。

少曦渾身篩糠一樣地抖着,眼淚大片大片落在那大紅喜帕上:“是我看錯了人,我看錯了他。”

我盡力找些說辭來安慰她,她只無力地靠着我流淚。

沒多久,她努力平靜下來,將那喜帕丟到一邊:“瞧我不小心,這帕子沾了眼淚,不能給你用了,明日我重新繡一條。”

轉身摸摸我頭髮:“我因一己私念犯下大錯,國破家亡,如今我以死謝罪已是毫無益處,只能以餘生贖罪。丹輝,你已捨命救了我,拼力尋到我,如今又爲了雍國嫁與景王,你做的已經夠多了。剩下的事情,便由我來承擔。”

我臉上微燙,想告訴她我同意嫁與景王並非全是爲了雍國,她已嘆道:“景王,或許並非你的良配……只是眼下別無他法,他如此看重你,前路又有誰人能看清,你只要好好生活……我惟願你清醒些,別輕易交付了自己的真心,保護好自己最重要。”

我紅着臉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