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我驚訝,他便笑起來:“其實我早覺得,你和從前在歸雲山中時略有不同。自你夜探榮王府後,我便令人觀察你去找的那個倩娘,發現她的很多行爲舉止都很像是出自王宮的奴婢,而她跪你作主人,我便猜到七八分,只是仍不明白你明明從前在歸雲山中,爲何變成了雍宮中人。再查之下發現,原來雍國那位南華公主是從小養在宮外的,我才明白。之前兩國聯姻之時,雍國曾把你的畫像送來,放在翎王府中,我讓人將那畫像拿了出來看了看,你的身份便確認無疑了。”
我結巴起來:“那你,你早知道,我是和翎王有,有婚約的麼?”
蕭朔認真看我,卻答非所問:“你是誰並不重要,我只知道你是阿輝。”
他忽然湊近,深吸口氣,隨即規矩坐回去,自言自語:“好香,這香味很熟悉麼。”
我心道不妙,因覺得那玉墜香味好聞,又怕不小心收丟了,這幾日我都是隨身戴着的,誰知他今日忽然到來,一時忘了取下來。上次還板着臉要還給他,這下卻被他發現我又戴在身上了,真是丟臉。
正暗自懊惱,他徑自伸手將車簾撩起一線,笑道:“還是透些氣吧,我瞧你悶的臉更紅了。”
我擡頭,見他正笑得興高采烈,便又去捉了靠墊要打他。
樂非及時在車外說道:“酒樓到了,請兩位下車。”
我還是第一次來到這種花燈會,一會買個兔子燈,一會買個糖葫蘆,興奮地滿街亂竄,不自知地使出了些腳下步法,蕭朔和樂非默默地跟着我,在一旁付錢。
我無意間越走越快,蕭朔終於拉住我:“好了,慢些走,別人要看出來了。”他輕輕替我撣撣衣服上飄落的燈灰,“樂非都快要累斷腳了。”
我回頭一瞧,樂非滿頭是汗,那標準化的笑臉果然有些塌陷。
方纔喝了兩杯酒,我興致上來,腳步放慢些,卻仍拽着蕭朔的袖子四處亂逛。整條街燈火輝煌,映得他笑容傾城。他替我拿着買來的花燈,不停指點我看些新鮮玩意兒。
玩得盡興,他便送我回去。
我酒勁上來,在車上開始犯困,有一搭沒一搭地同他說胡話。蕭朔耐心哄着我,讓我靠在他肩上眯會。
我轉臉瞧瞧他,由衷讚道:“蕭朔,你笑起來可真好看。”
他仍是一笑,嘴角彎彎,只將我的頭輕按在他肩上:“叫我王七。”
我喃喃道:“王七……”靠着他肩膀,很快睡着了。
在榻上醒來時已是第二天上午。
少曦走來,倚在門口,看着我洗漱完畢,忽然問道:“丹輝,你可喜歡景王麼?”
我正要用早飯,聞言急忙放了筷子,擺手否認。
少曦坐到我對面:“你從前與他有交情,你終究是不討厭他的吧?”
我囁嚅道:“自然是不討厭他,可也並沒有喜歡。”擡頭急急解釋:“從前我在山中也和其他男子一起喝酒的,因是習慣了,沒有覺得不妥。你千萬別見了我昨天和他去喝酒看燈,就以爲我是喜歡他了。我過去的事情都講給你聽了,我待他沒什麼特殊的。”
少曦若有所思:“可昨天他把你送回來,沒捨得叫醒你,把你從車裡抱進屋的。我瞧着他看你的眼神,很是寵溺。”
我急道:“少曦你別被他們這些皇子的表象騙了,他府裡有好些美人呢,他這個人待人和氣,大約對誰都是這樣。”
少曦笑起來:“他待人和氣?我卻沒看出來。你到首陽的時日也不短了,應該知道這位景王是如今魏國最有權勢的親王,這樣的人,究竟能有多和氣呢?”
慚愧,我確實不知道這些。想起從前那個倒在山中垂死掙扎、虛弱的連栗子都咬不動的王七,實在難以想象他如今有多大權勢。
我老實道:“自我來了首陽,只顧着尋你們,其他事情我難免忽略了。”
“那,你可見過翎王?”
我開始低頭大口喝粥:“沒見過。”
少曦不再多說,只伸手將我快要掉進碗裡的額發捋到耳後:“喝慢些,瞧你這樣子,成何體統。”
門外忽傳蕭朔來了。
這麼早他來做什麼?我放下粥碗,和少曦一起出去相迎見禮。
蕭朔衝我擺擺手:“我來和你姐姐商議昨天沒說完的事情。”說着瞧瞧我,忽然笑個不住,陽光照得牙齒白亮亮:“你還在用早飯?喝的是米粥吧?剛起身麼?”
他湊過來,隨手從懷中抽了塊帕子,在我嘴角揩了揩。
少曦無語地看我。哪有公主吃飯連嘴都沒擦乾淨的,我知道她心裡在罵我把雍國王室的面子敗了精光,只好低着頭不說話。
蕭朔將帕子塞到我手裡:“你快吃飯去,涼了就不好了。”
他與少曦進了前廳。
兩人都沒說商議什麼,我難掩好奇,幾口喝完粥,悄悄溜到門邊往裡瞅,卻不敢離的太近。
只見蕭朔在廳中負手而立,少曦半屈膝保持行禮姿勢對他,語氣謹慎:“……昨晚殿下的提議,少曦仔細想來,終是覺得不妥。”
蕭朔不動聲色:“爲何?”
“丹輝任情任性,只因從前我雍宮寬和,她又是個不爭不鬧的公主,纔沒人爲難她……”
“任情任性?”蕭朔不客氣地打斷她,“她最愛的是從前在那山中無拘無束自由自在,若她任情任性,當初怎會應允爲雍國和親,來魏國嫁與一個不認識的人?雍宮被毀,她本可以逃回山中逍遙自在去,怎麼會幾番奔波尋你,陪你一起在亂局中煎熬?”
少曦聲漸激越:“正因少曦知道她的這份情誼,纔不能應允殿下!她心性單純,眼下大魏朝局中殿下已是炙手可熱,想必殿下對將來亦有自己的打算思量,這些豈是她能應付的?她如今背後已經沒有母家作靠山,若一個應對不當,難免禍事上身。少曦只有這麼一個妹妹,不容閃失。”
蕭朔冷冷道:“她雖單純,卻不愚蠢。何況,她若有閃失,自有本王擔着,殿下不必憂心,還是請起吧。”
少曦並不起身:“且不說朝局,聽聞景王殿下如今府中已有不少女眷,丹輝毫無心機,心事皆寫在臉上,要相處起來也並非易事……”
“好了,”蕭朔長袖一甩,“本王府中雖有女眷,卻未立正妃。本王昨天已同你說得很清楚,令妹對本王有大恩,她若嫁來,便是本王的正妻,其他女眷何足掛齒。”
在我印象中,蕭朔從來都是溫潤和煦的樣子,此刻卻像是另外一個人似的;而他與少曦商議的事情,原來竟是要我嫁與他?
他負手在後,朝少曦邁了半步,隱隱給人威壓之感:“公主殿下所慮的,無非是聽聞風傳太子與本王不和,他日太子若登帝位,本王的前途未卜。關於這一點,本王雖早有準備,但現下也不便多說。只是你要明白,本王能給你的助力是那翎王遠不能及的。你若將令妹嫁與他,且不說他會否樂意娶一個亡國公主,就算他娶了,你想要借他的力量復國,只怕是遙遙無期。”
他接着冷冷一笑:“公主聰慧,膽魄過人,復國大業並非玩笑,殿下既然打算一力承擔,自然知道沒有風險,何來回報;若令妹要嫁入魏國,眼下本王難道不是最好的選擇麼?”
少曦畢竟是柔弱女子,在他威壓之下,不由身形微微發抖。
這哪裡是商議,倒近乎脅迫了。
我顧不得避諱,跑進去扶起少曦,轉臉瞪着蕭朔:“景王殿下,我與姐姐雖是寄你籬下,但君子怎能乘人之危,你這般欺人,我纔不要嫁你!”
蕭朔一怔,原本傲然而立的身形鬆弛下來,對我笑道:“哪裡哪裡,我不過是和你姐姐商議着,要向你提親。你既來了,那正好咱們便坦白把話說開。”
眨眼間,老母雞變鴨,他又是那個眉梢眼角蘊含笑意的王七了。
他走到我面前看我眼睛:“阿輝,你嫁與我,可好?”
我連連搖頭:“不好不好。”
他不急不惱,追問道:“爲何不好?”
我一時說不上來,又不敢與他對視,只紅了臉呆站着。
他略作訝然,心痛嘆道:“我還以爲你一定會同意的,畢竟咱們相知相近,已有了夫妻之實,原來竟是我自作多情了麼。”
我猛地擡頭,只見少曦檀口微張,一副震驚得要暈過去的樣子。
我脫口對她解釋:“沒有沒有,沒有那回事,那天我是在妓館裡中了迷香,我只是親了他幾下而已!”
少曦站立不穩,乾脆扶着額頭癱坐在了椅子上。
我窘在當場,蕭朔只笑眯眯地看我。
少曦歇了歇,半晌,重新站起來對蕭朔行禮:“景王既深情厚意,少曦便應允殿下的提議,只是其中細節,還望景王仔細籌謀。”
蕭朔躬身鄭重還禮。
等等,還沒人問過我的意思吧?這事就這麼定了?
我待要說話,蕭朔已籠了我手,輕輕將我帶出去,剩下少曦坐在几案旁揉着太陽穴。
我仍要掙扎,蕭朔將食指豎在嘴前:“你再多說,你姐姐可就要被你氣昏了。咱們別處說話去。”說着,將我拽上門外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