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長何國騶持白旗,策馬來到敵軍面前,雙手呈上丹初的親筆信。
田啓見信中語氣還算客氣,又聽說何國騶爲瑤人,傳令接見,先揚起臉,喝道:“何國騶,我聽說你是瑤人,奈何爲外人賣命,反攻本族兄弟?”
瑤人區分部落,歸屬不同土司,彼此爲搶佔山林湖澤,不時發兵攻伐。
何國騶心中暗笑,不卑不亢地說道:“岑大帥愛兵如子,軍中有很多瑤人,都樂意爲他效力。”
“你在永安軍中何職?”
“哨長,替岑大帥掌管三十名親兵。”
田啓大吃一驚,親兵爲將帥的扈從。岑丹初敢讓一個瑤人做親兵哨長,足見他馭人有術。
他不動聲色,說道:“萬曆年間,神宗委派礦監稅使,到民間搜刮錢財。金秀雖地處偏僻,亦有奸吏詭稱礦監,搜取鐵稅,激起礦徒起義,致使生靈塗炭,百姓遭殃。
“我田氏土司世奉祖訓,不逢迎上官,不對抗官府,不妄加礦稅。百姓以採礦爲業,休養生息近百年,終至今日局面。
“岑大帥先是要設置巡檢司,被我拒絕,又要委派礦監稅使。我尚未回信,他又率兵加臨,此何居心,不言自明。說什麼幫助採礦,其實不過欲效仿神宗,橫徵暴斂罷了。”
何國騶不擅言辭,經常跟在丹初左右,又積極參加教育,增長了不少見識,說道:
“千戶此言差矣。岑大帥韜略無雙,麾下人才濟濟。軍中僱有不少工匠,還有佛朗機炮匠,擅長冶煉精鐵,鑄造銃炮。
“大帥所求,乃是提高金秀鐵礦產量,方便製造銃炮,並非爲了橫徵暴斂,更不是要爭奪千戶的地盤。永安軍兵精馬壯,實非土司兵所能敵,千戶不可……”
“不必說了!”田啓粗暴地打斷了何國騶,說道:“我念你是瑤人,念岑丹初來信還算客氣,饒你一條性命。你回去吧,告訴岑丹初整兵備戰,田氏土司世鎮金秀,決不會屈膝投降。”
何國騶才一走,田啓便笑道:“岑丹初走小道過來,卻按兵不動,派使者過來必是爲了拖延時間,好等主力到來。傳令,出擊!”
“咚咚咚”,土司兵擂響戰鼓,列陣出擊。
永安軍很快得到消息,士卒停止飲食,整理武器,收攏陣形。丹初異常鎮定,用望遠鏡觀察土司兵的陣形。
眼前的土司兵人馬雖衆,卻大多沒有披甲,人員散亂,步騎混雜,武器亦五花八門,隊形更是一團糟,除了中間兩三百人隊形還算整齊,兩翼土司兵毫無隊形可言。
戰陣的基礎在於編組,編組的基礎在於編制。土司兵戰陣混亂,說明編制混亂,或者並非“經制之軍”,大部爲臨時拚湊過來的鄉勇、土兵,甚至是抓來的壯丁。
經歷過大小兩次戰鬥,丹初已經建立了初步的戰場判斷力。這些土司兵是羣烏合之衆,連基本的戰陣都排列不出來,在戰場上只能送人頭。
情報很準確,田氏土司只有三百常備兵。此番破之必矣,丹初不動聲色,說道:“穩住,沒有我的軍令,不得開火!”
火繩槍、三眼銃、虎蹲炮、威遠炮、佛朗機炮已經裝填完畢,鐵釺已經燒紅,火繩已經引燃,隨時可以擊發。弓弦已經上緊,隨時可以發出箭矢。
此次急行軍,標營並未攜帶沖天炮、紅夷炮。這兩種炮太重,四輪炮車在山間小道機動不便,乾脆不予攜帶。
標營裡也有不少新兵,初上戰場,有興奮,也有恐懼,也有膽怯。
全營結成戰陣,士卒左右皆爲熟悉的同袍,前後都有隊官押陣。身處集體之中,將士們怯意減去不少。有此老兵身著鐵甲,站於前排,反倒戰意盎然,期望能從這次戰鬥中有所俘獲。
正是初春的下午,陽光明媚,春風和煦。將士們身著盔甲,雖然原地不動,卻已經隱隱冒汗。
透過望遠鏡,丹初看得分明,土司兵前鋒已經近至一百步。永安軍提前在陣前標記了距離。一百步,已經進入了火繩槍、虎蹲炮的有效射程。
丹初沉得住氣,依然沒有下令開火,放敵軍進一步靠近。
土司兵似乎意識到了不對勁,試圖收攏隊形。臨時徵調過來的鄉勇,連旗幟訊號都不熟悉,上了戰場就像無頭的蒼蠅。前面的人被後面的人驅趕,膽怯的人被膽大的人裹挾,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前進,沒人再關心土司的命令。
倒是中間還有三百名土司兵,隊形稍顯整齊,大致成雁翎陣。
廣西土司兵常用這種陣形結陣:前列的士兵戰死,後列的士兵就會補充上去。相反,前列的士兵臨陣脫逃,後列的士兵就會將其斬殺。如此有進無退,戰場上常常致勝。
敵軍已進至八十步,再往前走二十步,就可以施放毒箭了。土司兵常在箭簇上塗抹毒汁,一旦中箭,輕則皮膚潰爛,重則斃命。
“哼!”丹初輕嗤一聲,下令:“火槍隊開火!”
火槍隊使用火繩槍,分成三列,瞄準那羣土司兵精銳,率先開火。槍聲一響,前排的土司兵不斷倒下,其餘土司兵驚慌失措,不等土司命令,立即開始進攻。
大多數人拿的是長矛、腰刀,有的甚至是竹矛。少數人有弓箭或三眼銃,火繩槍大致不到三十支。因爲沒有列陣,土司兵都胡亂射擊,對永安軍基本不構成威脅。
土司田啓正在軍中,已經無力掌控部隊, 只得硬著頭皮繼續往前進。永安軍的火力並不兇猛,只要土司兵衝至永安軍陣前,就可與敵短兵相接。土司兵吃苦耐勞,自幼習練武芤,以衆擊寡,必可擊破永安軍。
離敵五十步時,丹初下令炮隊開火。虎蹲炮、威遠炮、佛朗機炮紛紛開火,步營騎兵亦下馬施放三眼銃。
丹初計算過,炮隊一次齊射,可發射出上千枚鉛子。這些鉛子多由輕型火炮發出,威力不強,在三十步以外的距離上很難穿透鐵甲。
炮隊並未攜帶紅夷炮和沖天炮,火力不如理想中的那樣猛烈。但土司兵卻大多不著甲,接連被鉛子斃傷,隊伍一下子停滯下來。膽小的土司兵已經開始退卻,膽大的也不敢再向前進,只得原地使用弓箭、火銃等武器攻擊永安軍。
丹初已經勝券在握,下令騎兵出擊。左翼的騎兵隊、右翼的步營騎兵哨,早已按捺不住,策馬衝入土司兵中。
土司兵更加崩潰,不聽土司招呼,紛紛潰退。
丹初下令乘勝追擊,親兵隊、教導隊在陣後等待已久,各自上馬兜剿土司兵。
敵軍兵敗如山倒,完全失去了抵抗力。
丹初明白了:李成棟投降滿清後,一路充當清軍先鋒,蕩平東南各省。這並非李成棟有多厲害,滿清也沒有什麼魔力,實因李成棟的對手太弱,多爲不經戰陣的義軍,與眼前的土司兵類似。
對付這種孱弱之敵,只需嚴密戰陣,以步兵正面迎擊,再派騎兵從兩翼抄掠,破之必矣。
岑丹初策馬揚鞭,看著眼前兵敗如山倒的土司兵,頓時躊躇滿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