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要麼天才,要麼瘋子 靖江王朱亨歅尚被矇在鼓裡,茫然無知,問道:“老先生?”
瞿式耜回過神來,神色痛苦,說道:“王爺,請屏去旁人。”
瞿共美、焦珂等人離開涼亭,酒桌上只剩朱亨歅、瞿式耜、盧守義、嚴煒四人。
“哎!”瞿式耜長嘆一聲,說道:“岑鬆坡打算誘敵深入,把桂林城讓給韃子。待韃子佔領桂林,必會分兵略取平樂、柳州,窺視梧州、南寧。屆時,韃子兵力分散,赤軍乘機反攻,可一舉擊敗韃子。”
這在朱亨歅看來,簡直匪夷所思。桂林城如此重要,卻拱手讓給清軍,任由清軍長驅直入,威脅南寧、梧州。敢這麼部署軍事的人,要麼是個天才,要麼是個瘋子。
他將信將疑,看看瞿式耜,又看看盧守義、嚴煒,似乎在徵求他們的意見。
嚴煒說道:“不錯。欲擒故縱,若要全殲韃子,就得吸引韃子放心南下。多爾袞許諾孔有德開府廣西,只要我們把桂林城讓出來,他必會更加驕狂,毫不猶豫佔領桂林,爾後坐鎮桂林,分兵謀取梧州、南寧。”
靖江王府是桂林城內最大的府第。孔有德率軍進入桂林,必會霸佔靖江王府,改置定南王府。
想到這兒,朱亨歅恨不得立即燒掉王府,免得這大好王府被韃子玷污。
“盧將軍,小王有所不解。卿爲何說,要全殲韃子,關鍵在瞿先生?”朱亨歅轉向盧守義問道。
盧守義神色沉毅,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說道:“其實,若要全殲韃子,要靠老先生配合,也要靠王爺配合。”
“啊?”朱亨歅先是一愣,既然神色振奮,說道:“不說全殲韃子,只要能打死孔有德,我就心滿意足了。就是讓我赴湯蹈火,讓我即刻赴死,我也願意。”
瞿式耜神色緩和不少,看看盧守義,示意他講下去。
“老先生和王爺若是留在桂林,仁義足感天地,但於大局毫無裨益,且將置皇上於不顧,置大將軍於不仁不義之地。
“老先生爲督師大學士、桂林留守,王爺爲靖江王,在藩王中享祚最長。兩位身份特殊,一呼百應。一旦留在桂林,被孔有德所捉,孔有德志得意滿,很可能會停軍修整,修繕防線。
“不如迅速出城,大張旗鼓,一可伸大義於天下,豪傑志士必景從雲從;二可迷惑孔有德,孔有德必然中計,急於派兵追擊。韃子遠道而來,戰線越拉越長,必將漏洞百出。
“我赤軍蓄銳已久,再出敵不意,先出奇兵反攻嚴關、鎮峽關,絕其歸路。大將軍再親率大軍,壓迫桂林,逼迫韃子決戰,大事可成矣!”
這麼一說,朱亨歅怦然心動。他城府不深,放聲大笑道:“妙啊,妙啊!岑大將軍此計甚妙,若果真成行,非讓韃子有來無回不可!”
瞿式耜倒還頗有顧慮。疆臣有守土之責,城破殉節,乃天經地義,死後也可保全名節。若是離開桂林,萬一被韃子所捉,或死於亂兵,自己的觀瞻將大受影響。朝廷黨爭激烈,必有人趁機大做文章,攻擊自己畏葸避戰,擅自出城脫逃。這可就跳進黃河洗不清了,百年之後,或賢或奸都不好說。
再者,岑丹初雖是他女婿,這兩年做事出格,創制赤軍、軍政府,擅殺陳邦傅、陳曾禹父子,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此刻他按兵不動,任由清軍進攻桂林,究竟是在醞釀大計,還是在觀望形勢?焦璉戰敗,他都不肯增援。瞿式耜無兵無卒,敕印也交還朝廷了,萬一事急,岑丹初會出手相助嗎?
最近桂林城內頗有流言,說南寧、潯州、鬱林州等地叛亂四起。又說赤軍出兵援廣,趁人之危,從東勳手中奪取雷州、瓊州、廉州三府,三府人心不附,李明忠舊部蠢蠢欲動,赤軍新招撫的海寇亦是叛附不定。
總之,亂世人心漂浮,瞿式耜與岑丹初長久不見,已不敢輕信赤軍。
嚴煒見靖江王很熱心,趁熱打鐵,說道:“爲天下計,爲粵西大計計,爲行在安危計,請老先生、王爺不要拘泥小節。老先生可打起督師旗號,西南奔往柳州。王爺可打起靖江藩旗號,東南奔往梧州。 “桂林城外尚有綏寧伯蒲纓、寧武伯馬養麟兩鎮兵馬,聞知督師、靖江旗號,必會率軍護衛。大將軍亦已派精兵,可保證老先生、王爺周全。
“未幾,孔有德聞知老先生、王爺漏網,必會氣急敗壞,派兵猛追。所謂驕兵必敗,我赤軍再乘其不備,孔有德回撤不及,必死無疑。”
“好!我相信岑大將軍,今天下午就出城去梧州!”朱亨歅倒是爽快,不像瞿式耜那樣瞻前顧後。
瞿式耜還在猶豫,架不住三人攛掇,最終同意出城,準備前往柳州,吸引孔有德南下。
略一商議,衆人達成一致意見。嚴煒侍從朱亨歅,經平樂前往梧州。盧守義侍從瞿式耜,經永福、洛容前往柳州。
朱亨歅臉色紅潤,煥發出莫名的興奮,舉杯邀飲,說道:“老先生,咱們就在獨秀峰上告別吧。他日勝利歸來,我再在獨秀峰上設宴,招待諸位。”
大計已決,瞿式耜臉上的愁雲終於散去,笑道:“王爺吉言,老夫一定要熬到勝利之日,再到獨秀峰上向王爺討酒。”
衆人起身,再飲一杯酒,各自告別。
瞿式耜這邊,先派瞿共美回家,燒燬機要書信,收拾祖宗靈牌。爾後,他換上御賜蟒服,騎高頭大馬,招搖街道,出南門。
擔任桂林留守四年,瞿式耜官聲很好。他身後跟著一隊赤軍精兵,南門守兵不敢阻攔,更不敢搶劫他的行李。
督師大學士於元燁的屍首仍舊丟在月城,身上的內衣又被剝去,露出赤裸的上身。
於元燁極力鑽營,與滇師主帥趙印選結爲親家,又結交馬皇帝“馬吉翔”,晉升督師大學士,屢次與瞿式耜爭權,卻落地如此下場。
死者爲大,瞿式耜長嘆一聲,停馬吩咐守兵收殮於元燁。
守門官過來行禮,瞿式耜問道:“本督師將到柳州招徠兵馬,抗擊韃子,爾輩願隨我去嗎?”
明朝守城兵多爲本地人,世襲,無甚戰鬥力,很少與敵死戰。諸鎮戰兵既已逃散,守城兵更不會作無謂的犧牲。
孔有德一來,守門官當然要投降,之後繼續守門,揩來往行旅的油水。戰亂之時,遇到於元燁這種殷富無德之人,還能趁機劫殺,大發一筆。
因此,瞿式耜這一問,南門守兵面露難色,只有寥寥四五人願意舍家追隨。
守門官推辭道:“閣老,吾家小還在城內。待我今晚收拾行囊,明天一大早便南下追趕閣老。”
“嗯,甚好,甚好。”瞿式耜明知守門官所說不實,卻依然讚歎道:“卿乃忠義之士,明日可出南門急往西南。吾去柳州招兵,將來必要提兵反攻,恢復桂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