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週,語文老師潘蘭佈置了一篇以“家”爲主題的作文,字數不限,體裁不限。
潘姐佈置的這篇作文,題材老得掉渣,但同學們各自用記敘文、議論文、說明文、抒情文、散文、詩歌……各種別出心裁的形式和內容,來博新鮮感,也博潘姐的歡心。
大家之所以如此熱情高漲,絕大部分原因是愛戴潘姐這個年輕溫柔的美女老師。
潘姐簡直就是嚴慎的反版——嚴慎的數學課古板枯燥,潘蘭的語文課輕鬆活潑;嚴慎的宗旨是讓你“不學也得學”,潘蘭的宗旨是讓你“想聽還想學”。
高一9班語文、數學兩科的成績在年段里名列前茅,別班同學羨慕地猜測說:“你們語文和數學老師一定特別好吧?”
這時,9班的同學會義憤填膺地回答:“開什麼玩笑,別把嚴慎跟潘姐相提並論好嗎。你根本不知道,那個嚴慎……(此處省略一萬字吐槽)”
效果相同,風評不同。
而這一次,科代表方抒瀾沒有選擇花哨的作文形式,她用日記的形式平實樸素地記述了自己的家庭與成長。作文發下來,評語是:情真意切,讀來感同身受,老師希望你能保持這樣一顆純真之心,勇敢、執著地走下去。
抒瀾感動地合上作文本,這是她第一次把辛酸的成長用筆寫下來,也是第一次受到老師這樣貼心的鼓勵。
忽然,抒瀾眼角餘光一閃,發現在一疊作文本中,蘇予的正壓在她的底下。
蘇予、語文作業。這二者,居然會發生聯繫?抒瀾不敢相信地揉揉眼,盯着那作文本封面盯了好幾秒,才確定上面的兩個漢字確實是“蘇予”。
抒瀾懷着好奇,翻開蘇予的本子,她倒要看一看,從來語文都不做作業只交白卷次次鴨蛋的奇葩偏科生蘇予,會寫出怎樣的作文。
家是溫暖的避風港,我有一個幸福的家。從小到大,父母一直很愛我。
平淡無奇的開頭,老套掉牙的語言,簡直是小學生作文。抒瀾這樣想着,輕輕笑起來,繼續讀下去。
小時候,父親經常和我一起玩。家裡有一個花園,夏天,綠樹成蔭,花開遍地,父親在陰涼的樹下搭一個藤製鞦韆,把我放在上面。“抓緊!”他在後面推着,越蕩越高,越蕩越高,我就要抓住近在眼前的雲朵。母親倚在門邊,抿着嘴靜靜地笑,她的長髮在風中飛舞。隨着風,我能聞到那淡淡的髮香……
還沒看完,抒瀾就看不下去了。明明是猶帶稚氣的文字,卻撥開她心壁上的紋脈,觸及那些令她既難忘又刺痛的遙遠記憶。她想起自己很小的時候,父母也會帶她一起玩,在田間地頭,或是山坡高岡。她喜歡大口大口地呼吸山水間清新甜美的空氣,喜歡邊唱邊跳地奔跑在原野上,像一隻大自然的精靈,無憂無慮,自由自在。
“阿瀾,這是松樹……這是鬆菇……噯,那個不能碰,是松毛蟲喔……”她記得爹爹的聲音,也只記得爹爹的聲音了,雖然沉厚,卻極耐心極溫柔,一遍遍教她識別大自然裡奇妙的生物。
她還記得爹爹教她唱過的一首未名歌謠:
青青的大山藍藍的天,
輕輕的雲朵潺潺的水,
山裡的鳥兒,
叼來小草築巢喲,
山裡的人兒,
拋開心事忙活喲,
一年四季春夏秋冬,
不停唱着悠長的歌喲,
一年四季春夏秋冬,
不停唱着情意的歌喲,
遠方的客人,
請你喝一瓢純美的甘泉喲,
就像山間小妹的笑,
甜了個又甜喲。
抒瀾凝神在美好的回憶裡,不知不覺,嘴角浮現了一絲久遠的笑意。
“你在幹什麼?”
冷冷的聲音響起,抒瀾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嚇了一跳,手一抖,翻開的作文本自動合上。
抒瀾擡起頭,見蘇予正一臉冰冷地俯視着自己。她有些緩不過勁來,因爲往常蘇予對她都是嘲弄玩笑的懶散模樣,今天卻一改常態,莫名的嚴肅。
抒瀾定了定心神,聳聳肩說:“作爲科代表關心作業情況,看看你的文章。唉,本以爲蘇同學好不容易交一次作文,必定是獨具特色的,可惜並不怎麼樣嘛。”
“你知不知道未經他人允許私自翻看他人物品是違法的?”蘇予抄回他的作文本,音調越發冷得可怕,“科代表如此關心同學,如果我們不關心關心科代表,就成了狼心狗肺了。不能對不起科代表的辛勞和關懷,來來來,讓我們看看科代表的範文。”
抒瀾有點傻眼,不就是看了一下他的幼稚作文嗎,何至於這樣小題大做咄咄逼人。蘇予的作文寫得又不像自己的,是什麼心事啊悄悄話啊,如果是那樣,她視線一觸及敏感文字就會識趣地打住,偷窺也要有偷窺的道德。
蘇予微怒的樣子讓抒瀾有些不知所措,她還沒有面對過這樣的蘇予。
偷窺,是她不對,可是她不能把自己的作文交出去,那裡面有她的往事她的脆弱,她不想其他人知道。抒瀾緊抱着自己的作文本,深深往懷裡藏。
蘇予卻半點紳士風度也無,把抒瀾從座位上生生拖起來,搶她的本子。抒瀾不放,蘇予就硬把她的指頭一個個掰開。
爭奪中,兩人各一用力,本子“嗞啦”一聲,撕成兩半。
抒瀾攥着撕碎的作文本一角,呆若木雞。周圍幾個女生喊道:“血,血……”
她低頭看到自己的手,才意識到疼痛。剛纔一番用力拉扯,生生導致指甲蓋偏移甲牀,血從縫隙中不斷溢出,染得手心手背都是。
蘇予也愣了,抒瀾一把奪過落在蘇予手中的那一半作文本,大笑起來,那笑不似她平日的溫柔,而是鮮豔、張揚、狂野,那不是風情萬種的嫵媚妖嬈,而是悽楚的刺目。
她用殘破的作文本擦了擦手心手背上的血漬,染得那白紙斑斑點點,令人一觸驚心。然後她好似無所謂地把那已經撕成兩半的本子撕得更爛更碎,手一揚,無數碎紙片從空中紛落而下,彷彿漫天飛舞的染血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