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遊後將迎來籃球賽,南因高中把郊遊和籃球賽兩件事安排得緊鑼密鼓,讓人覺得校領導們似乎大有認爲學生除了學習原來強身健體更是革命本錢的醒悟,當真擺出一副春季病菌滋生學生應當加強體育鍛煉的態度。
練球,成爲課後男生們的日常。高一9班籃球隊裡因爲有蘇予、王明言、楚風三隻帥得讓人流口水的小鮮肉,於是每到傍晚他們的練球場旁就會聚集一羣花癡女駐足圍觀。
方抒瀾沒那麼花癡,只不過每天回家時,目光也會不自覺地朝籃球場上看去。
今天蘇予穿的是白色球衣。
也不知道自己在記什麼,反正抒瀾就是這樣不自覺地記住了。今天是白色的,昨天是藍色的,前天是黑色的……雖然他每天變換不同的服色,可方抒瀾就是能這樣輕易地一眼認出他。
一記漂亮的三分球,在空中劃出一個從容優雅的弧度。哨響,休息。蘇予額上閃爍着亮光的汗珠被陽光染上澄澄暖色。他走向看臺對一位女孩說了什麼,那女孩微笑着把拿在手中的白毛巾拋給他。
擦了汗,蘇予把毛巾隨意地搭在脖子上,又接過女孩遞去的水,旋開瓶蓋仰頭喝了,晶瑩的水流沿着他輪廓分明的頜角滑落,別樣的驚心。
“有什麼好看的,不就是打球嘛。”方抒瀾喃喃着,加快了腳步,心中卻控制不住在想:又是那個女孩,那個每天傍晚蘇予打球的時候,都會傻了吧唧呆在旁邊看他打球的女孩!
今天高一9班籃球賽,作爲班裡的後勤隊員,方抒瀾嚴陣以待。
中場休息,抒瀾盛了兩杯水走向籃球隊員們。王明言一副自來熟的樣子,不請自取,一口喝盡一杯,笑得燦爛。
蘇予站在另一邊,背對抒瀾,抒瀾端着水杯朝那個背影走去,不知爲什麼心裡有些忐忑。
抒瀾沒跟剛纔對王明言那樣,和蘇予視線相接,她微偏了頭,向他遞去水杯,但是過了好一會兒也沒見他接過。微覺詫異,抒瀾扭過頭,這才發現端在蘇予面前的水杯有兩個,一個是自己的,一個是另一個人的,對方標準鵝蛋臉,大眼睛長睫毛,嬌俏可愛笑靨如花,一頭披肩黑髮的斜劉海被一隻粉白相間的蝴蝶結髮夾夾着,整個人就好像一個稚氣未脫的芭比娃娃。
正是那個每天傍晚打球時陪着蘇予的女孩。
抒瀾覺得氣氛尷尬極了,本能的就想收回手。可瞥見另一隻水杯被穩穩地遞着,而那女孩注視蘇予,那樣自信地笑,好像那水杯無需也根本不可能收回,一瞬間,抒瀾不知哪來的勇氣和倔強,在四周開始有些騷動的氛圍中,堅持着定住手,不動。
時間彷彿慢了下來,抒瀾都能聽到自己清晰的心跳聲,她感到自己似乎在等待一個審判。久久的,久到讓她以爲蘇予會避免尷尬,放棄選擇轉身離去。可最終蘇予接下了抒瀾的水杯,連同那女孩的,一手一個,飲盡。
抒瀾暗自鬆了一口氣,有點欣喜——蘇予接過水杯,她就不用那麼尷尬地舉着了。也有一絲淡淡的落寞——蘇予選擇的,不是她一個人的水杯。
我怎麼會這麼小氣?
抒瀾自嘲地搖搖頭,正欲走開,那女孩忽的一把挽住蘇予的手臂,衝抒瀾大聲地說:“蘇予哥哥,是我的。”
抒瀾剛邁開的腳步就頓住了。
蘇予摸摸那女孩的頭,笑得開懷:“曉夢,別鬧。”
比賽結束後,抒瀾按照任務給每個球員分發毛巾,經過蘇予身邊時她卻不給,徑自無視繞過,往後勤室走去。
蘇予一路追上抒瀾,指着她手中僅剩一條的毛巾,說:“這條是我的。”
抒瀾把那條毛巾攥得更緊,沒好臉色地應蘇予:“這條是我的。”
蘇予笑說:“毛巾都是額定分配給球員的,你哪有?”
抒瀾義正言辭地答:“後勤隊員很辛苦,老師特地勻出來一條獎勵我。再說,你又不需要。”
蘇予嘴角上揚,笑問:“我怎麼不需要了?”
“你不是有一個私人小後勤嗎?去找她啊。”話一出口,抒瀾才覺得語氣怪怪的,立刻不再說了。
“有沒有人說過,你吃醋的樣子很可愛?”蘇予傾身,在抒瀾耳旁輕輕說,“我希望我是第一個讓你吃醋的男生,以後,也是唯一一個。”
蘇予身上運動後的氣息,和着他獨有的淡淡茶香,讓抒瀾一時心慌意亂。強定心神,她推開蘇予故作鎮定道:“誰說我吃醋了,我這是……替學校節省資源。”
“別老拿學校說事。你不是後勤隊員,不是語文科代表;我不是籃球隊員,不是數學科代表。你是方抒瀾,我是蘇予,知道嗎?”
蘇予上前一步,抒瀾身子輕輕一轉,跳出了他的包圍圈。
蘇予這一番話讓抒瀾莫名的緊張。
蘇予在逃開的抒瀾身後側身緩緩地說:“曉夢是我表妹,你別擔心。別告訴我你不擔心,我不想聽。”
茉莉最近有些心煩,自從上次郊遊陸朗知擁抱她以後,她就發覺,他對自己的態度變了。以前雖說也不甚親密,至少她能感覺到陸朗知是很開心自己陪在他身邊的。比如給他帶去親手做的栗子酥,比如在他排演的時候傾聽他的音樂,比如替他拿一拿外套,送一送話筒。新年晚會上,他說新歌“送給臺下的你。”她看見他的目光掃過全場,在萬千觀衆中尋覓自己,那麼柔和溫情,她又感動又自豪。那舞臺上萬衆矚目的,是她的男孩。
可是現在,陸朗知對她多了禮貌客氣,少了關懷微笑。那一份疏遠,不是他面上維持得好像一切如前,茉莉就感覺不到的。
是因爲抒瀾的出現嗎?不可能,最近她都陪着陸朗知,抒瀾和陸朗知除了郊遊那次就沒碰過面。再說,按照抒瀾的說法,朗知在上學期開學不久的時候就已經見過抒瀾,當時不也沒認出抒瀾嗎?
有點昏昏噩噩,茉莉不知怎的就走到了後花園一側,聽見裡面傳來似乎是吵架的聲音,聲音還挺熟悉。她不由站住了腳步,下意識地隱藏了身形,往裡面看去。
“我已經長大了,你不要像對小孩子一樣對我!”一個劉海上夾着蝴蝶結髮夾的女孩,正氣鼓鼓地對對面的人喊道,斬釘截鐵的樣子,倒是不難看出驕橫。
“可是在我眼中,你永遠都是我的表妹啊。”對面的人無奈地答,語氣中透着些許疲憊。
茉莉有些驚訝,那一男一女中,男孩她認識,是蘇予。女孩不是穿校服的南因學生,她沒見過。
“表妹,表妹,我不想只是你的表妹……”女孩低下頭,眼中泛着淚光,一會兒,像是終於鼓起勇氣,擡起頭來堅定地宣告,“蘇予哥哥,我喜歡你。”
蘇予的身形明顯一頓。茉莉微張了嘴,也愣住了。
女孩繼續道:“媽媽說,只要考上南因,就可以和蘇予哥哥在一起。我很努力,真的很努力的,蘇予哥哥,你會等我,對不對?”
女孩的目光充滿了希冀,可茉莉卻發現,那目光並不自信,甚至有一絲與她身上嬌生慣養的氣質不符的哀傷。
長嘆一口氣,蘇予開口道:“曉夢,天快暗了,早點回去吧。”
女孩不甘,卻終究沒有追究蘇予的話題轉移,只是不屑地說:“雖然我還不是這裡的學生,但運動會這段時間,南因,我還不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難道我爸給的贊助還少嗎?”像想起了什麼,女孩話鋒一轉,有些小心地說:“蘇予哥哥,你爲什麼一直不回家呢?”
蘇予眉頭一皺,語氣不悅:“沒有爲什麼。”
見蘇予如此反應,女孩更加小心翼翼,補充道:“蘇伯父說,他想見你一面。”
蘇予語氣瞬間冰冷起來:“哼,他不是在我周圍安排了眼線嗎,何必巴巴的叫你來傳話。”
女孩見蘇予似乎把怨氣轉移到自己身上,急道:“不是的,蘇伯父他只是很想你……”
蘇予並不想聽,不耐煩地就要離開,女孩急道:“蘇伯父說,你見他一面,他就把你小時候戴的阿姨的玉墜還給你。”
蘇予腳步一滯,跨步離去,甩下一句冷冷的話:“別叫她阿姨,那是我母親。”
隆市的夜,從來不缺乏燈火。貫穿隆市的一條大江,輝煌的燈火倒映其上,波光粼粼,如同璀璨的星河。北岸的地標建築像是一位婀娜高挑的美女,那是夜明珠大廈。她不斷變幻絢爛的燈光吸引遊客們的注目,也把這座城市迷人的夜裝點得更加如癡如醉。
在夜明珠頂層的旋轉餐廳裡,蘇予靜靜坐着,然而不斷敲擊桌面的手指卻暴露了他的不耐煩。偌大的餐廳只有他一人,他的身影與玻璃窗外隆市的絢爛夜景相映,只是更顯寂寞。
直到服務生上菜以後,蘇予的父親蘇衡纔到。他在蘇予對面的位置坐下,感嘆地說:“好久不見,小予,你瘦了。”
蘇予不答話,蘇衡也不尷尬,他拿起餐叉幫蘇予挑揀菜餚,一面說:“很久沒在一起吃飯了,多吃點。”
蘇予注視着對面這個男人,冷冷地說:“東西,給我。”
蘇衡並沒有什麼動作,只問:“除了這個,就無話可說了嗎?我原以爲我們父子相見,會有很多話題可聊的。”
蘇予冷笑:“何必假惺惺,你本就知道不是爲了玉墜我根本不會來,要不然你也不會把玉墜拿來當誘餌。”
“誘餌……”蘇衡苦笑,“談話結束以後,我會給你。”
蘇予不耐道:“什麼條件,說吧。”
“你不要把這個當交易,我只是想跟你說說話。”
蘇予按捺住煩躁,偏着頭說:“行,你說,我聽。”
“曉夢這孩子,快上南因了。周家培養曉夢也費了一番心血,這孩子也努力,茶藝越來越精進,前些天的書畫考級也過了。聽說這一段時間她還陪着你練球……”
蘇予打斷蘇衡:“如果你是來嘮家常,抱歉,我時間不多,請你說快點。”
蘇衡切入正題,問道:“你覺得曉夢怎麼樣?”
蘇予一愣,面無表情地答:“漂亮,聰明。”
蘇衡說得直接:“不是問你這個,是你對她的感覺。”
蘇予用四個字簡單迴避:“我才高一。”
蘇衡輕笑一聲,帶了陰險的意味,靠在沙發上說:“你高一就不戀愛麼?”
此話一出,蘇予擡起頭凝視蘇衡。蘇衡看着那雙和記憶中某個人相像的眼眸,感慨萬千,忽的有些出神。半晌,他纔回過神來繼續道:“那個女孩,是叫方抒瀾對吧?聽我的話,你離她遠點。”
蘇予心裡有些不安,卻壓抑着沒有表現出來,只是冷笑:“憑什麼?”
蘇衡淡淡地答:“憑王家。”
“王明言?”蘇予蹙眉問。
蘇衡不置對錯,繼續說:“現在蘇家的產業不如前了,而王家的勢力越來越強大,已經隱隱有超過我們的勢頭。雖然明面上是合作伙伴,可到底少不了競爭。你王世伯的兩個兒子都在身邊,而我身邊……小予,我只有你這一個兒子,你知道蘇家需要你,回來吧。”
蘇予冷笑一聲,道:“你說這麼多,不還是想叫我回去,你來之前就應該知道我不會答應,如果你只剩這個手段,以後也不用找我談了。王明言又怎麼樣,我會怕他麼。”
蘇衡語帶嘲諷:“你還別一副看不起人的樣子,你看看你自己,在外面自暴自棄,拿什麼跟王家拼?”
蘇予站起,俯視着蘇衡,反問:“是不是按照你設定的軌跡就不叫自暴自棄了?從小,你吩咐什麼,我都照做。要我照顧周曉夢,我照顧。叫我讓着王明言,我讓。你不是想要我進資大的金融班嗎?好,反正金融班只看數學成績,我念給你看。現在我和誰在一起,你也要調查和支配,你不覺得太過分了麼!就當我自暴自棄好了,至少我不會像某些僞君子當年一樣做出某些道貌岸然的行徑!”
“你!”蘇衡氣得發抖,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也不再追索母親的玉墜,蘇予扭頭就走,此時他不想看見任何人,只想找個地方一個人吹吹冷風。
是,他是蘇家唯一的孩子,可是他不會忘記他的另一個身份——私生子,這個無論他肩上閃耀着蘇家多亮的光環都永遠也遮掩不住的事實。
他曾以爲是他的母親不堪,貪戀榮華富貴自甘墮落,後來才知不堪的是他的父親蘇衡。母親當年一直過着小妾一樣無名無分的生活,剛生下他沒幾個月就被當成垃圾一樣掃地出門,一介才女,卻是被始亂終棄的下場。如果他這個私生子不是那麼“幸運”地成爲蘇家唯一的孩子,蘇衡恐怕根本不會在乎他的死活吧?
蘇予走後,蘇衡一個人坐了很久,他掏出一枚已經被他捂熱的雕刻着芷草的玉墜,像是自言自語般喃喃道:“你說,我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