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圍。”衆文武又是一愣,旋即跳起來,大聲叫喊,“突圍,全力突圍,留得有用之身,才能報效皇恩。”
“噤聲,休得泄漏消息。”雪雪立刻又皺起了眉頭,低聲呵斥,“突圍也得講究個秩序,免得被朱屠戶太快看出端倪來,本帥帶領親兵隊先去府衙,爾等隨後過來商議行動細節。”
“是。”能在禁軍中官居要職的,身背後的家族勢力都不會太小,見多識廣,頭腦也遠比地方上的將領靈活,一瞬間,便全都理解了雪雪的“良苦用心”,紛紛躬身下去,低聲領命。
“嗯。”知樞密院事,禁軍達魯花赤雪雪輕輕點頭,隨即,帶着自己的親兵走出敵樓,沿着馬道快步而下,其他文武則分爲幾波,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陸續跟上,不一會兒,濟南城的東側敵樓和城牆上,就看不到任何高級軍官,只要幾個忠心耿耿的百戶,兀自冒着被炮彈炸死的風險跑來跑去,督促麾下士卒用一切手段向城外的淮安軍反擊。
淮安軍在濟南城外的兵馬太少,根本就沒能力圍城,當然也無法阻止敵軍果斷“突圍”,正用撅城車在東牆下四處打洞近衛們,忽然發現頭頂上的干擾消失,緊跟着,耳畔就聽到一片哭喊叫罵之聲,“缺德咧,你個小丫鬟養的下賤胚子,居然告訴都沒告訴一聲”
“該死的康裡奴才,枉陛下對你如此器重。”(注1)
“趕緊走,趕緊走,當官的都跑了,咱們還留在着瞎折騰個什麼勁兒”
亂紛紛的哭罵聲中,城頭守軍凡是還能爬得動的,陸續逃了個乾乾淨淨,包括先前抵抗最激烈的幾處城垛之後,也不再有任何羽箭射出來,一些身負重傷,無法跟着自家袍澤一道逃走的,乾脆撕開了自己的裡衣,根據軍中廣爲流傳的說法,將白色的布條綁在槍桿上挑出了城垛口外,被秋風一吹,呼呼啦啦上下飄舞。
見到如此怪異景象,擔任前鋒的路禮等人,當然不能再繼續挖濟南城的牆角,趕緊用嗩吶和旗幟,將消息傳到了護城河另外一側,淮黃聯軍的本陣當中,正在組織隊伍,準備在城牆被炸塌後給守軍全力一擊的朱重九聞聽,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抓起望遠鏡接連朝城牆上看了足足有半分鐘,才趕緊大聲命令,“王宣,派你麾下的騎兵試探着追一下,小心不要上當,俞通海,你帶一個連的弟兄,推着攻城梯過河,看看能不能爬上城去,把從裡邊把城門推開。”
“是。”黃軍指揮使王宣和親兵副團長俞通海雙雙上前接令。
沒等他二人轉身去執行,幾匹戰馬風馳電掣從西南方飛奔而來,馬背上的淮安軍斥候一邊用力揮舞着信號旗,一邊大聲叫嚷,“報,城西傳來消息,雪雪帶頭出逃,西門四敞大開。”
“報,據在城西側潛伏的斥候觀察,有大股敵軍正在倉惶逃命。”話音剛落,又有兩匹戰馬疾馳而至,帶來敵軍的最新動向。
“報,西門,敵軍自己在西門吊橋上打起來了,有很多人落水。”第三波斥候轉瞬又至,帶來的消息愈發清晰準確。
“報,北門,北門大開,大批敵軍棄城而去。”
“報,南門,南門被守軍自己打開,很多人,很多人帶着細軟逃走!”
陸續有新的斥候返回,帶來更多的驚喜。
“大總管,大總管快看,城門,城門自己開了。”最大的驚喜尾隨而至,在近衛們的歡呼聲中,濟南城的東門,被人從裡邊推開,十餘名滿臉緊張的地方民壯,跪在了路邊,誰也不敢朝朱重九的戰旗下多看一眼。
“傅友德,帶領騎兵旅上馬,穿過濟南城,追殺雪雪。”朱重九無須繼續等待,目前的消息已經足夠證實敵軍的動向,把手中殺豬刀用力一揮,大聲下達命令。
“是。”騎兵獨立旅主將傅友德大聲答應,跳上從益王買奴手裡繳獲來的戰馬,帶領剛剛組建起來的騎兵旅,直撲黑洞洞的城門。
“吳良謀,帶着第五軍其他各部,入城肅清殘敵。”
“丁德興,你帶着新兵一旅,進城維持秩序。”
“阿斯蘭,你帶着新二旅,繞向北門,尋機殲敵。”
“王宣,帶領你麾下兵馬,去封堵南門,普通百姓想走的,無論蒙漢,儘管讓他們走,凡是當官的及其家眷,全給我留下。”
“”
迅速看了看身邊沒有戰馬代步的兄弟們,朱重九繼續有條不紊下達命令。
已經不是第一次奪取敵方城池了,雖然眼前勝利來得有些莫名其妙,他依舊能憑藉過去積累下來的經驗從容應付。
麾下的將士們,包括在上幾場戰鬥中被俘虜,又被俞廷玉父子煽動者留下來的兩旅“新兵”,也都習慣了迎接一個又一個勝利,在各級軍官的指揮下,分頭去執行任務,接管城防,誅殺趁火打劫的“江湖好漢”們,撲滅無端涌現的火頭,安撫民衆,恢復城內正常秩序
待將一切雜七雜八的事情忙活完畢,太陽已經綴到山尖,朱重九和黃軍指揮使王宣兩個,坐在金碧輝煌的濟南達魯花赤官邸內,相對着搖頭苦笑。
大勝,今天,二人又聯手獲取了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破敵兩萬,奪取雄城一座,金銀細軟無數,兵器、鎧甲、糧草輜重無數,以目前留在山東東西兩道的總兵力來計算,三年之內,恐怕都不用再擔心補給問題。
然而,二人卻都有些高興不起來,也不知道下一步到底該如何做選擇。
仗打到這個份上,已經雙倍完成了最初的用兵目標,脫脫成功被調回了黃河以北,蒙元的一個重要產糧區被徹底砸了個稀爛,山東東西兩道,今年夏天入庫的所有麥子,都成了淮安軍和黃軍的戰利品,一粒都不會運往大都
但淮安第五軍和王宣麾下的黃軍,也都成了強弩之末,要不是雪雪這廝未戰先退露了怯,連濟南城,最初都不屬於朱重九的進攻目標,這下好了,濟南一鼓而破,成了聯軍的又一個戰利品,益都,般陽、濱州、也被盡數收入囊中,再加上最初第五軍登岸的膠州,最近又被耿再成以千餘兵力橫掃而下的登州、萊州,整個山東半島,已經有大半落在了義軍之手。
而王宣手中的兵馬,連剛剛招募來的新兵都算上,不過兩萬出頭,朱重九麾下的淮安嫡系更單薄,當初上船時,就只帶了第五軍的三千出頭絕對沒有夜盲症的弟兄和近衛團的一個營,這些日子放低標準接納前來投奔的義軍,加大力度收編俘虜,也不過又湊起了萬把人,他們即將面對的,卻是脫脫麾下二十餘萬大軍。
如果按照原計劃,將已經打下來的城池盡數放棄,主動下海南返,肯定能來得及,但那樣的話實在太敗家,對軍心和士氣,難免也會有一定影響,並且王宣好不容易得償所願,有了一塊屬於他自己的落腳點,讓他放棄掉,再去過先前那種完全寄託於淮安軍籬下的日子,也的確有些強人所難。
“末將,末將願意將黃軍改編爲淮安第六軍,徹底託庇於大總管羽翼之下,請大總管恩准。”望着窗外的無邊秋色想了好一會兒,王宣嘴裡,忽然冒出了一句與眼前局勢毫不相干的話,並且臉上的表情極爲誠懇。
“這個,你真的考慮清楚了,你麾下的其他弟兄們呢,他們願意麼。”關注的焦點轉換太快,朱重九的思路有些跟不上趟,愣了愣,遲疑着詢問。
對於主動來投奔自己的各個軍頭,他通常都採取比較寬容的態度,寧願做爲名義上的宗主,給與對方一定支持,也不強逼着對方完全向自己效忠,如張士誠,王克柔兩人,眼下在江南發展得都非常不錯,即便脫離了淮安軍單飛,三五年內,肯定也能稱爲一方諸侯。
“末將與麾下弟兄這一年多來,已經深刻感覺到了行伍之事的變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王宣再度拱手,“而大總管對於末將,也是推心置腹,末將即便脫離大總管自立門戶,他日最多不過是個地方諸侯而已,逍遙自在的日子超不過十年,而我淮安軍早晚有誓師北伐的那一天,屆時,大總管肯定不准許山東道出現一個國中之國,而末將,末將則怕自己那時已經有了野心,把麾下弟兄們都帶到了絕路之上,與其如此,還不如現在就做決斷。”
注1:康裡奴才,哈麻和雪雪兩兄弟,都是康里人,而康裡在宋元交替之時,本爲花子模國的牧民,後被成吉思汗征服,舉族淪爲奴隸,隨着蒙元帝國的不斷壯大,才漸漸又獲得了自由身份,被視爲蒙古別部,但正統的蒙古人,卻不認爲康里人爲同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