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吱,,吱。”戰兵團長屠小弟繼續吹響嘴裡的銅哨,協調整個戰兵團的步伐,他的胸甲上插着六根羽箭,頭盔邊緣還有兩根,整個人看上去像極了一隻掉了毛的孔雀屁股,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其中有兩支羽箭,肯定已經穿透了胸甲,從箭鋒末端隱隱滲出兩股殷紅色的血跡,雖然入肉不深,卻疼得厲害,隨着他每走一步,傷口處都像有兩把小刀子在朝裡邊肉,但是,屠小弟卻不敢停住雙腿,更不敢讓口中的哨子停下來。
對面的探馬赤軍已經開始衝鋒,這時候,他必須站在隊伍的最前排,這是一名戰兵團長的職責,也是一名戰兵團長的榮耀,只要他的哨聲不斷,整個戰兵團的腳步就不會變得凌亂,只要弟兄們的腳步始終保持齊整,他們的陣形就堅若堤壩。
而兩軍對戰,整體的陣形永遠優先於個人的勇力和衝鋒速度,這是副指揮使陳德親口傳授給他的秘笈,據說是陳氏將門的壓箱經典,不光是他,戰兵團裡的副團長、營長和幾個連長,都曾經得到了陳德的類似指點,對紀律和陣形的認識,都深入到了每個人的骨頭縫隙當中。
“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第四波羽箭,接踵而至,落在人身上,則發出明顯與前三波羽箭不同的聲音,有點像重錘砸上了破鑼,又類似於冰雹砸穿了晚秋的荷葉,是破甲錐,憑着兩年多來在戰場上出生入死的經驗,屠小弟清晰第判斷出這一波羽箭的真實面目,深吸一口氣,將銅哨子吹得愈發響亮。
“吱,,吱,,吱。”“吱,,吱,,吱。”單調的銅哨子聲,壓住傷者的**和破甲錐與板甲接觸時的摩擦聲,刺激着每一個戰兵的神經。
平素訓練中養成的本能,在這一刻被充分刺激了出來,幾乎第一和第二排的所有能站立的人,包括數十名被破甲錐穿透了鎧甲又刺入肉體盈寸的輕傷號,都邁動雙腿,重重向前踏步,“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每一步,都氣勢萬鈞。
他們是長槍兵,朱總管麾下的長槍兵,從徐州到淮安再到揚州,每一場戰鬥都列於隊伍最前排,只要三寸氣在,就永遠不會讓身後的袍澤直接面對敵軍。
他們是長槍兵,淮安軍長槍兵,從團長到營長到普通一卒,每一個都經過重重篩選,只要沒有倒下,就永遠不會用脊背對着敵人。
“轟,,。”“轟,,。”“轟,,。”“轟,,。”四門小炮再度吐出火焰,越過淮安長槍兵的頭頂,扎進迎面衝過來的探馬赤軍。
這一輪,是實彈,探馬赤軍方陣被迎面撕開了三條血口子,腳步卻絲毫都沒有放慢,後排的士兵大叫着填補上被炮彈砸出來的缺口,前排的士兵則咆哮着,使出身體內最後的力氣。
只有衝起速度來,才能給敵軍更強大的衝擊,這是幾代探馬赤軍用生命總結出來的經驗,只要將對面的軍陣沖垮,接下來任務就是追亡逐北,敵軍即便有火炮助戰,也無力迴天。
而淮安軍的戰兵們,卻依舊保持這同樣的前進速度,陣形,陣形,陣形,速度越快陣形越容易被拖垮,而齊步前進,則軍陣始終如牆而進。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感覺到腳下大地的震顫,屠小弟眼睛瞪得滾圓,嗓子裡頭,瞬間乾燥如火,額頭上的血管,也一根根蹦了出來,在頭盔內沿下快速地跳動。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他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臟在跳動,清晰第感覺到有股涼涼的威風在耳畔輕吹,清晰看見對面敵人的皮盔,還有皮盔之下那一張張猙獰的面孔,清晰第看見,迎面刺過來的雪亮長矛。
已經進入到了十步之內,再有一到兩個呼吸,就要刺中他的身體,但是,這一刻,他卻絲毫感覺不到恐懼,只覺得敵軍的腳步是如此之慢,渾身上下到處都是破綻,而自己身上,所有傷痛卻忽然不復存在,手臂和雙腿充滿了力量,那是猛獸撲向獵物之前所積蓄的力量,只待最後那一閃而過的時機。
“嘀嘀嘀嘀嘀,,。”一記短促無比的嗩吶聲,預示着時機的到來,嗩吶的指揮級別,遠高於銅哨,聽到聲音的戰兵團長屠小弟,立刻將身體蹲了下去,手中長矛末端觸地,矛鋒斜斜地指向前上方,迎面衝過來的那名探馬赤軍的哽嗓。
“刷。”第一排,三百名戰兵,與屠小弟一道蹲了下去,銳利的四棱矛鋒,在普通人的哽嗓高度,排成了筆直的一道橫線。
這是他們平素訓練了上千次,才達成的默契,每個人都早就將動作幅度和出矛角度,變成了本能,臨陣時根本不用想如何做,憑着直覺就可清楚第展示。
“刷。”第二排,又是三百杆長矛,末端觸地,矛鋒在高出第一排兩寸位置,組成第二條死亡直線。
正在奮力前衝刺的探馬赤軍,沒想到對手竟然拿剋制騎兵的招數來應付他們,衝擊的速度猛然一滯。
沒有人願意拿自己的血肉之軀去硬撞矛鋒,特別是在有選擇的情況下,即便是英勇絕倫的探馬赤軍也不願意。
“咚。”根本不會給對手太長反應時間,第三排的淮安戰兵,也蹲了下去,這是一整排的刀盾兵,手中的木盾有大半個人高,重重第戳在地上,立刻組成了一堵整齊的木牆。
然而,這道木牆的作用,卻不光是爲了阻擋羽箭,就在探馬赤軍急着調整戰術之時,第四排的淮安士兵,將扛在肩膀上的大擡槍,架在了前排的盾牆上。
只有區區一百杆,但槍管,卻像成年人的手臂一樣粗細,跳動的火星,迅速點燃了藥鍋裡的火藥,“轟,,。”白煙瀰漫,數萬顆筷子頭大小的鉛彈,從槍口噴了出去,直撲對面的探馬赤軍。
探馬赤軍的方陣正面,猛地打了哆嗦,然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裂開了上百道血淋淋的缺口,每個缺口處,至少都有兩三人倒地,渾身上下到處都是窟窿眼,又紅又熱的血漿,順着鎧甲上被打出來的窟窿眼,噴泉般四下飛濺。
“嘀嘀嘀嘀嘀,,。”嗩吶聲再度響起,依舊短促而激越,第四排的淮安士兵,迅速將笨重的擡槍扛上肩膀,倒退着向後,第五排士兵與他們相對而行,將三百杆火繩槍,再度架到了盾牆上。
“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
十步不到的距離,即便是滑膛槍,也很難射失去目標。
當爆豆子般的槍聲結束,整個探馬赤軍方陣正面深入半丈深的位置,已經找不到站立的人,倒在血泊中的將士要麼已經氣絕,要麼手捂着傷口,翻滾哀嚎,聲音慘得令人兩股戰戰,而方陣後排的弓箭手們,剛剛將第二支破甲錐搭上弓弦,已經發酸的手臂顫抖得像風中的蘆柴棒。
“嗖,,,嗖,,,嗖,,。”第六排,也是最後一排淮安士兵上前,冒着被破甲錐射中的風險,揚起粗壯的胳膊,將三百餘顆手雷丟向了探馬赤軍。
這是用玻璃粉和硫磺作爲引火栓的拉弦式手雷,擊發概率,比最初的點火式手雷高出了至少兩成,三百顆手雷,竟然有兩百二十餘顆落地之後立刻炸開,用大團大團的黑色煙霧,將探馬赤軍的方陣徹底籠罩。
“嘀嘀嘀,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嗩吶聲再度響起,第四軍副指揮使陳德鼓足力氣,脖子和麪孔因爲激動而紅得宛若塗朱。
“吱,,。”戰兵團長屠小弟,則以一聲尖利的銅哨子聲作爲迴應,隨即,快速站了起來,將手中長矛筆直地指向了正前方,同時,他再度行使自己的臨陣指揮權,奮力吹響進攻節拍,“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第一排,第二排戰兵,一層接一層起立,兩排長矛,伴着單調而又親切的銅哨子聲,緩緩向前推進,遇到直立的人,平推過去,將其犁成一堆堆碎肉,遇到直立的戰馬,也平推過去,不做絲毫停頓。
黑色的硝煙迅速被風吹散,契丹人的方陣,搶在硝煙被吹散之前,土崩瓦解,五千大軍,竟然有一千餘人永遠倒在了陣地上,另外三千餘,則徹底失去了與對手交戰的勇氣,丟下長矛、盾牌、角弓、弩箭和鋼刀,四散奔逃。
“站住,站住,全都給我站住,他們火銃裡已經沒彈丸了,他們需要裝填。”作爲整個方陣中僅有的幾個清醒者之一,探馬赤軍萬戶蕭延昭手持一把鋼刀,衝着潰敗的士卒四下亂砍。
他的親兵衛隊,則緊緊簇擁在身側,試圖追隨主將一道力挽狂瀾,亂哄哄的人流中,這一小簇異類實在過於醒目,跟在淮安軍戰旗下的長史宋克迅速發現了他們,毫不猶豫第舉起了因爲裝填緩慢而一直沒機會發揮作用的線膛槍,隔着四十步遠,緩緩扣動扳機。
“呯,,。”
正在試圖重整隊伍的探馬赤軍蕭延昭,應聲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