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要繼續看卷宗了,不然睡覺之前看不完,明天我還得見客戶……”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聲音,江慕水嗓音緊澀地說道。
對面的男人也微微動了動,壓下了身體裡那狂亂的蠢蠢欲動,低啞道:“嗯。”
“我一定早些結束這裡的事情。回去找你。”
這是他給的承諾。
他迫不及待,期待萬千的承諾。
慕水。
等我。
殷千城大概此刻不會想到,等他從臨市趕回去的時候已經人走樓空,本來已經幾近可能的事,突然落空,他那時心情的晦暗與低落無可言喻,命運大概就是偏要這麼折磨人的。
***
江慕水怎麼都沒想到,再一次見到陸遠擎,居然是在律所。
他的身份更加沒有人認識,他說找江慕水江律師,小助理讓他進辦公室,他擺擺手,就坐在了門外等。
江慕水和岑啓凡回來拿文件,一眼就看到了在前臺旁邊椅子上等待着的陸遠擎。
跟幾個月前,坐在那裡等她的鄒明月一模一樣。
江慕水都恍惚了一下。
接着一陣心頭刺痛。
陸遠擎的表情很謙和慈祥,對誰都笑眯眯的,小助理給他拿水,他笑着接過,小助理說江律師很快就回來了,他道讓她路上慢一點,小心開車,不着急。
江慕水眼睛微微有點溼潤。
岑啓凡着急看了看錶,道:“我看這次出庭你是去不了了,我臨時抓黃琳跟我一起去吧,你休息,下回再找你!”
江慕水側過臉,道:“嗯,只能這樣了,師兄我又欠你一個人情。”
她這句話低着頭說的。
岑啓凡看了她一眼,從他這個角度,只能看到她低垂着的長長的睫毛,看不清楚神情。
自從上一次他挑明自己對她的那些感覺之後,江慕水就對他說任何話都小心翼翼的,說話前總特意加上“師兄”兩個字,再也不直呼他名諱了,這些細小卻疏離的變化,岑啓凡感受得出來。
他不願意捅破。
江慕水願意當烏龜,他就送她一副龜殼,然後在外面等着,等到天荒地老也沒關係。
——就是不知道陸遠擎此刻跑過來找江慕水說什麼。
岑啓凡總有種不好的預感。
一邊等黃琳,一邊緊蹙着眉,看江慕水上前跟那老爺子攀談。
黃琳緊急收拾好了東西跑上來:“我收拾好了,岑總,走吧!”
一眼看向岑啓凡,卻見他的眼睛正直勾勾盯着那邊的江慕水和一位老客戶,黃琳推了推眼鏡,故意咳嗽了一聲說:“岑總啊,我覺得吧,那個老爺子看起來年紀那麼大了,就算五官長得還可以不影響基因,但我們江律師口味應該不會那麼重的。”
“你不會……你不會連這麼老的客戶的醋都吃吧?岑總你真的刷新我的認知下限……啊!”
黃琳哆嗦了一下,猛地被一個文件夾砸中了腦袋,她瞪大眼睛捂着腦袋擡頭,就看到岑啓凡那鐵青無比的臉。
“岑總你……”
“那是她公公。醋個屁啊醋,”岑啓凡臉色冷冷地拎着文件轉身就走,“傻不拉幾,怪不得沒人要。”
誰啊?
誰沒人要?
誰傻不拉幾?
黃琳氣得一跺腳,追上去跟他理論了,岑啓凡一手拉着門,想聽清楚江慕水都跟她公公到底在說什麼,一下就被黃琳吵得兩耳失聰,什麼也聽不見,索性蹙眉走出門外了。
……
“爸,您在這裡坐多久了?別在這裡了,去我辦公室,好不好?”江慕水手扶在他肩上,很擔心他的身體,他剛從醫院出來沒多久,本就不適合這種天氣出門的。
陸遠擎端着水杯笑呵呵看着她:“沒事。我就想感受一下你工作環境。剛剛,我從陸氏轉了一圈回來到這兒,都沒用打車,走路挺近的。”
他從陸氏過來?
隔着兩個公交站,不算近了!
江慕水蹙眉蹙得更緊,攙扶起他來:“爸,快去我辦公室吧?”
“哎哎,好……”
陸遠擎扶着桌子用了一下力,才站起來了。
辦公室。
江慕水走過去,將椅子上的文件收拾乾淨,指了一下:“爸你坐。”
陸遠擎四處打量了一下,過去慢慢地坐下來,目光落在了江慕水的桌面,上面一個擺件,兩張相片。
擺件那是頭一年結婚前,陸遠擎去俄羅斯回來給她帶的畢業禮物,照片嘛……
陸遠擎伸手拿過來看了看,一張,是江慕水自己,另外一張,是小時候江慕水一家三口的幸福照。
江慕水端着熱水過來。
一眼看到陸遠擎在拿着照片看,她神色不禁微變,頓了頓,還是提了一口氣上去,把熱水放到他面前:“爸,喝水。”
陸遠擎盯着那張照片,看的眼眶微微溼潤,點點頭沒動。
江慕水在原地站了一下,她沒好意思坐在自己自己的律師椅子上,就從旁邊拿了一個凳子,坐在桌邊,等他看完了。
陸遠擎摘下眼鏡來,笑着用衣角擦了擦放在胸前,放下照片道:“呵……時間果然是久了,再看以前的照片,都覺得在看別人,那時候太年輕了。”
江慕水一愣:“不是。爸你現在也不老……”
陸遠擎搖了搖頭。
他說:“我剛剛去霖晟那裡看,是因爲,公司最近出了些問題,不知道是哪裡惹上了稅務局那邊的關注,一直在沒頭沒腦地查,查得人心惶惶。霖晟這幾天應酬,跑斷了腿,胃也喝得有點傷,你媽媽一直在照顧他。”
江慕水心頭“咯噔!”了一下。
是嗎?
稅務局這幾天一直在查陸氏的事?
陸霖晟從那天來過她的公寓後就再也沒有動靜,江慕水以爲他退縮了,卻沒想到是真的被事情纏上。
江慕水手心溼潤,搓了一下讓汗水蒸發掉,問:“那爸爸……您的意思是想讓我問問,陸氏到底得罪了什麼人?找找稅務局的關係是嗎?”
除了這件事她想不出別的。
還有什麼是她能做的。
陸遠擎目光慈愛心疼地看着她,淺笑道:“不了。我剛剛坐在那裡,問了好幾個人,你的近況。他們說最近你也很忙,都是爸爸的孩子,爸爸都不想你們那麼操勞。”
江慕水不想聽陸遠擎這麼說話。
每一次他這麼說話,總會勾起她對那個家的留戀,他話裡話外,就好像他們這個家還沒有散一樣。
她江慕水搬出去好像是在無理取鬧。
而他們陸家夠大度,只要他回去就可以不計前嫌,完全不跟她計較一樣。
江慕水低着頭,手裡把玩着一張名片,抿了抿無色的脣瓣,一句話也不再說。
陸遠擎也不再扯那些別的了,握了握她的手,道:“來,慕水,你坐到對面去。”
對面?
那是她平時接待委託人的位置呢。
江慕水揉了揉眉心:“爸爸,雖然這是在我的律所,但我們沒必要這樣……”
陸遠擎卻堅持,推她過去。
江慕水只好坐了過去,椅子調低了一下,這樣可以仰視着他說話,她從來學不會在親人面前擺什麼高姿態。
陸遠擎胳膊搭上來,緩聲說道:“爸爸今天來不是爲了別的事情找你,我想跟你婆婆離婚,這件事,全家都不同意,以爲我無理取鬧,所以我只好來找律師了,告訴他們,這件事不是我一時興起,我是真要這麼做。”
江慕水這下徹底震驚在了那裡。
她手腳都彷彿瞬間僵硬了,門口有人噹噹噹敲門,道:“江律師你的快遞。”
江慕水反應過來:“你放在那裡我一會自己去取。”
回神後她凝視着陸遠擎的臉,見他一臉的認真不像是開玩笑更不像是逼迫人的樣子,江慕水臉都瞬間憋紅了,啞聲道:“爸你在做什麼?我搬出去那天……那天我都已經說過了,我要離開,跟媽沒有什麼關係,歸根結底原因並不是她,您爲什麼一定要這麼固執呢?您敢說,沒有我的話,您會想到要跟媽媽離婚嗎?根本不會,爲什麼偏要鬧成這個樣子,我解釋得不夠清楚嗎?”
陸遠擎就知道她會急,舒展了一下眉頭道:“好。爸爸承認,說跟你沒有關係,也不是完全沒有。”
江慕水臉色緩和了一些。
“以前爸爸覺得可以忍受,是因爲這個家還沒有散,還有繼續下去的可能,可是一旦你走了,這個家就真的徹底散了,我也就沒有再忍耐下去的必要了。”
“慕水,你們年輕人,有你們年輕人的堅持,爲什麼,就不能尊重一下我的堅持呢?不好的婚姻,你不願意去維持,你可以選擇離開,爸爸爲什麼就不能呢?”
江慕水一瞬間被他說得眼眶溼潤,但心頭焦躁無比,她攥緊了拳頭,腦子急劇運轉着。
“爸,我承認我這樣做,家庭責任感不是很足,我沒考慮到您跟媽的感受,這一點,是慕水任性了。”
她先承認自己的錯誤。
“可是您跟媽媽的責任感,應該是比我們要重的,畢竟你們有孩子不是嗎?陸霖晟這幾天喝到胃痛,恐怕不僅僅是應酬的原因,應該還有您們在家裡鬧騰的原因吧?我說的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