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馴馬
“是野馬羣!”
南嘯桓朝溪水上游望去,只見烏壓壓一大羣馬,伴着越來越清晰的得得馬蹄聲,呼嘯着朝這邊奔來,馬羣后方,一些人正竭力策馬追逐。離得近了,南嘯桓看到他們手中分別拿着一根長長的竹竿,在長杆的頂端,是一個空心的套索——是套馬杆。
南嘯桓放下腰間長劍,回身對已經起身的巫燁低道:“主上,這邊危險,我們先到那邊樹林,迴避一下,可否?”
然而巫燁卻未回答,只是興致勃勃的盯着那奔騰而來的野馬羣,南嘯桓跟着看過去,幾瞬以後,便知道他家主子是在看什麼了。
那是一羣不過二三十匹的小型野馬羣,馬羣前首,是一匹通體雪白的驃壯雄馬,它鈴耳圓蹄,毛色光亮,長長的鬃毛隨風飄舞,在多數是黑色或棕色的對照之下,霎是惹眼。紛飛的泥土被它的四蹄翻起,四濺而開,力量與優雅,在它身上得以完美的結合和體現。白馬奔跑着,向四周張望着,它不斷的嘶鳴,向身後的同伴發出命令,馬羣在它的身後逐漸形成了戰鬥的隊形,強壯的雄馬跑在外圍,護衛着中間的騍馬和馬駒。
應該是經過了長途的奔跑,馬羣的速度越來越慢,而身後分成兩隊的騎士也追了上來,漸成包圍的趨勢,他們揮動着手中的套馬杆,將落在後首的野馬驅逐到一起。
包圍圈一步步收緊縮小,衝在最前面的幾匹被高高揚起的套馬杆逼退,就連那匹白馬,也被幾頭大獵狗包圍着撕咬。
哨聲響了起來,這次,四周的騎士們騎着快馬,風馳電掣的在馬羣中來回穿插,野馬頓時亂成一團,一時之間,只見白杆晃動,塵土飛揚,駿馬嘶鳴,十分壯觀。
騎士們顯然不是第一次處理這樣的狀況,只見他們熟練的將馬羣分成幾個小塊,很快,便有一些野馬被套上套索,拖曳出列。
仍然在奮戰的野馬越來越少,有的已經被逼退到了溪水之中,有的還在竭力抵抗,左衝右突,試圖躲避着那漫天揮舞的套馬杆。騎手們也被那桀驁不馴的野馬們弄的興奮非常,爭先恐後的個個縱馬飛馳而上。
領頭的騎手剛從馬羣裡馴服一匹野馬,便注意到了巫燁這邊,他擦了擦臉上的汗水,整整衣襟,下馬朝兩人走來。
“下官參見王爺。”
雖然從未見過眼前的人,中年漢子還是從巫燁腰間的箭囊,辨認出了他的身份,再聯繫今日圍獵的幾位王爺,沒見過的,便自然是新進歸京的寰夜王。
“不必多禮……這是怎麼回事?”
巫燁問道。
“回王爺。武晉王前幾日便對下官們囑咐了,說是今日要來打獵,讓下官們準備一些節目。這教馬就是其中一項。下官們昨天便將表演用的野馬都準備好了,可半個時辰前,不知從哪跑來那匹白馬……三叫兩叫的,營地裡那些剛回來的野馬就掙脫繩索,跟着跑了……這不,幸虧給追上了,要不等會出了什麼問題,下官們可擔當不起啊!”
中年漢子趕忙解釋,就怕眼前的人一不高興治了他們的罪,但可就是飛來橫禍了。
原來是這樣,巫燁聽完他的話,不禁在心裡讚了一句那匹白馬,然而再擡眼看去時,卻剛好見到一個騎手用套馬杆套住了那匹白馬的脖子。
騎手心下大喜,高聲叫喊一聲,周圍幾個停下手的騎手們則發出喝彩的聲音。那白色野馬顯然被激怒了,它豎起耳朵,銅鈴般的眼睛中充滿了不甘。突然它前蹄騰空,往旁邊一躍,不斷的開始嘶鳴與掙扎,它性子極烈,力氣頗大,幾下蹦躥,騎手一不小心,手中的長杆便脫手而出,這下子,白馬高興的嘶鳴一聲,朝前狂奔亂跳了幾步,生生將脖頸上一丈多長的長杆給弄斷了。
脫了束縛,白馬朝天瘋狂的嘶鳴了一聲,周圍的騎手們再次圍了上來,卻因事出突然,加之趕不上白馬的速度,只能眼看着它突圍而出,撒着蹄子,朝巫燁這邊奔來。
南嘯桓臉色一沉,還未來得及再次勸說巫燁避開飛馳的野馬,揚起的塵土就已到了面前。事態緊急,南嘯桓來不及多想,身形一動,已縱身躍上了白馬。
背上突如其來的入侵者,成功的阻止了白馬繼續朝前奔馳,也從另一個方面,讓它更加怒不可竭。它忽作人立,使勁刨着後蹄,左旋右折,想要將背上的南嘯桓顛下馬去。而南嘯桓則雙手緊抓着白馬幾乎拖到地上的馬鬃,整個人俯着身子,幾乎要貼在馬背上,
眼前馬嘶連連,南嘯桓黑色的長髮和衣襬彷彿大海上隨風飄蕩的小舟,隨時隨刻都有可能被大浪所淹覆。巫燁目光緊緊盯着馬背上的南嘯桓,拳頭緊握,暗運內力,只待一有變故,便會飛身上前,保他平安。
然而南嘯桓的情況,卻遠非巫燁所看到的那般危急。他早年在貫日閣中受訓,因爲自身喜好,對那馴馬之術,下了旁人的幾倍功力,後來做了閣主,有了閒暇時間,雖然不多,卻也足夠他對馴馬,形成一些自己的心得。因此眼下,無論白馬如何顛簸,如何上下掀動,都無法擺脫南嘯桓。
白馬噴着響鼻,突然仰頭鳴叫一聲,再次撒開蹄子,直朝前方奔去,南嘯桓雙腿夾緊馬腹,身子隨着馬背上下起伏,不一會,便遠離了兩人。
那漢子常年在圍場馴服野馬,卻是第一次見到南嘯桓這般身手與馬術,當下禁不住叫了聲好。然而話一出口,他便察覺出自己的失態,連忙偷偷朝身旁的白衣青年看去。
那白衣青年雙目凝在不遠處的白馬身上,臉上神情一派冰冷,對他的話宛若未聞,察覺到這點,中年漢子這才安下心來。
巫燁視野之中,白馬再次兜完一個大圈,它忽左忽右,左衝右突,不肯停下一會。有那麼好幾次,它幾乎都成功的將南嘯桓甩下身去,卻在最後關頭,又被南嘯桓貼了回去。
一直緊張關注着前方情形的巫燁,也跟着差點停了好幾次呼吸。
終於,白馬慢下了步子,折騰了將近一刻鐘,它筋疲力盡了,也認輸了。巫燁回過神來,躍到一旁自己的坐騎之上,解開繩索,便催馬朝南嘯桓那邊跑去。
聽到遠處傳來的馬蹄聲,南嘯桓從馬背上緩緩直起身來,見到那白色青年的身影時,嘴角微微一勾,雖然很快消逝,卻是連他自己都未發現,真真切切的,名爲微笑的表情。
一陣風颳過,巫燁來到白馬身邊,南嘯桓低低叫了聲主子,便不再言語,而是默默的盯着他看。
那佈滿汗水的英俊臉龐,散亂的黑髮,以及那雙眼底閃動着異樣光彩,深邃明亮的黑眸,在陽光下,反射出耀人的光彩。
心臟沒來由的突然狠狠跳動了一下,巫燁怔怔,半晌纔回過神來,對着對面的人展開一個淺淺的讚賞笑容。
兩匹馬並駕齊驅的走了一段路,南嘯桓恢復了幾分體力,他本想下馬而行,卻被巫燁一個眼神制止。
拍了拍自己馬背,巫燁往後挪了挪,一挑眉毛,卻是要他用輕功移坐過來。
南嘯桓遲疑了一會,咬了咬脣,最後看了一眼巫燁,便依他的意思,飛躍到了馬背之上。
輕風掠過,隨即,汗味便撲鼻而入。巫燁從後一把抱住南嘯桓的身體,頭朝肩膀處枕靠了過去,他只覺得整個人忽然沒了力氣,就連手指,也開始止不住的顫抖。
“嘯桓……”
響在耳邊的低語,讓身前的黑衣男子一震。平日裡,青年是不會這樣叫他的……只有那個時候……
低低垂了眼簾,南嘯桓忽略這個擁抱背後的意義,直挺着背,淡淡的開口:“主上,屬下休息好了,讓屬下下去吧。”
他一開口,巫燁便想起了要問的事,眼神一沉,口氣變冷了幾分:“身爲暗衛,不聽主令,隨意行動的後果,你可知道?”
“屬下知道。”
“既然知道,爲何明知故犯?”
白馬來襲,雖然威脅到他的安全,卻完全不必那樣去做,避開的方法有很多種,就算當時情況再出乎意料 ,他都不信南嘯桓會忘記。
“屬下……”這次,南嘯桓卻未如上一句答的那般流暢,踟躕半晌過後,才低低出聲回答,“屬下見主上似乎很喜歡這匹白馬,便……起了馴服的念頭。屬下斗膽猜測上意,還望主上降罪!”
說完,低垂的頭又低了幾分。
巫燁一震,好久,才反應過來。巨大的喜悅蔓上心頭,夾着一些難以辨識的莫名情緒,巫燁不禁收攏手臂的力氣,嘴角勾出一抹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