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成早就知道人類一定會來, 也一定會阻止他。只是他沒想到來的會是玄寂,又或許他早就知道來得會是玄寂,只是還會抱着一種幻想, 幻想如今的修真界高傲到對他們這羣妖族不屑一顧。
他感受着空空蕩蕩的身體, 從未如此毫無力量的感覺讓他很新奇又不習慣, 可心裡卻前所未有的平靜。
他相信他會死, 他知道他會死, 甚至跟隨他的所有妖族都會死。
所以纔有兩派,一派爭,一派苟, 得則雙贏,失則後退保持原樣。
但無論最終結果如何, 他相信他的心仍然活着。
妖族的心仍然活着。
所以, 他就這樣看着玄寂, 哈哈大笑。
丘華表情複雜,看着雲丞的眼神卻流露出一種悲天憫人。
玄寂卻很平靜, 表情平靜,心情平靜,平靜地近乎冷漠。
陸極爲雲丞話語中透露出的思想驚訝,但只是默默地看着。
羅汶仍然保持着微笑,表情幾無變化, 只是突然緊了緊一直半握着的拳頭。
最終, 玄寂打破了沉默。
他輕聲道:“哦, 這樣啊。”
這樣輕視又高高在上的表態激怒了雲丞, 讓他臉色瞬間變得難看。
他看着玄寂, 怪笑道:“不愧是玄寂真人,不愧是高高在上的忘玄峰主!”
“玄寂, 你真的知道,我到底在做什麼嗎?”
玄寂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看着他。這樣毫不在乎的表態將蔑視
雲丞慢慢轉頭,看着身後一直運轉着的法陣,自言自語道:“妖族的禁地,留存着因壽歲已至而死去的妖族大能的神魂,他們依靠禁地裡簡陋又不可複製的法陣,苟活在裡面,承擔起妖族傳承的責任。”
所有人都沒有打斷雲丞的話語,而是靜靜地看着他,周圍氣氛卻有種無聲的凝重蔓延。
陸極暗中捏着自己的武器,一邊聽着一邊卻盯住了一直在微笑的羅汶。
他看到羅汶手中,握着代表着妖王的戒指,可雲丞纔是妖王。
他覺得這個妖族的態度和行爲都很奇怪。
雲丞接着道:“可是妖族還是太弱了。”
他環視一週,目光從寥寥無幾的幾個妖族身上掃過,最終停在玄寂身上,眼神銳利如刀,紮在玄寂身上。
他道:“玄寂,妖族也是一個族羣,妖族有自己的習俗,有自己的是非觀,有自己的道德觀,爲什麼要學你們人族?爲什麼妖族的成年儀式,是化形?”
他仰望天空,聲音帶着刻入骨髓的怨恨和不甘:“爲什麼人類是萬物靈長?爲什麼只有適合人類的纔是道?爲什麼只有你們,只有你們可以定義一切!”
“爲什麼妖族不行?”他大喊道。
陸極覺得雲丞很可悲。他也不知道爲什麼,只是看着他的神情,聽着他的話語,突然就有這樣的感覺。
感覺他是那樣地絕望,那樣地歇嘶底裡,那樣地痛苦。
可是陸極還是要阻止他。
這沒什麼好說的。
雲丞還在絮絮叨叨:“我不甘心,我改變不了過去,那就嘗試改變現在吧。”
他後退一步,再一次走進法陣中,卻沒有融入法陣,只是單純地站着,眼神冷厲:“玄寂真人,就讓所有人看看,是你這個道修第一人厲害,還是我這抽取半個妖族靈力,融合妖族大能弄出來的怪物厲害吧!”
他張狂地大笑:“魔界的刀又如何,要是能殺了你玄寂真人,要是能重創修真界,我妖族就能和魔界共分整個天下!”
丘華喝道:“癡心妄想!魔界之人豈是好相與之輩,一番謀劃不過是與虎謀皮!”
雲丞冷笑:“我能殺玄寂,就能殺鞦韆成。”
玄寂盯着他,突然道:“你其實還有別的選擇。”
雲丞輕蔑道:“選擇成爲一條狗嗎?我妖族既然無力和你們爭奪現在的世界,那就把你們拉到和我們同樣的境地,再打敗你們!”
“太忘一亂,那些名義上的分部就會自立門戶,修真界自顧不暇,魔界再舉兵攻來,修真界根本毫無抵抗之力。我手握神力,妖族勢力本就聚集,只要好好扶持,千年之後就是大興之世!”
玄寂摘下腰間的黑色木劍,神色冰冷,淡淡地道:“你說的對,根本沒有別的選擇!這個世界容不下別的選擇!生而爲人,我根本沒有選擇。生而爲妖,你也根本沒有選擇。”
“生而……天生……哈哈哈!何其正確!”雲丞狂笑不止,又倏然停住,陰森森地道:“你說得對,你我都沒有選擇,早在我們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經決定好了。”
“所以——”雲丞站直了他佝僂的身軀,對着玄寂道:“玄寂真人,來戰吧。”
他的腳下突然開始形成一圈又一圈的圖形,整個人一瞬間青春再來,實力又恢復到了剛剛的巔峰期。
然而就在那一瞬間,雲丞心中警鈴大作。他餘光感覺到一道黑影自遠處襲來,於是想也不想地用手格擋。
“滋~”
這是劍割入血肉的聲音。
雲丞額頭冒出冷汗,看着被黑色木劍刺入一半的手臂,心裡驚訝不已:他早知道破妄劍也是天下有名的兵器,卻沒想到竟然鋒利至此。
他盯着玄寂靠得很近的臉,窺見玄寂眼底鋒利的殺意,心裡不由得一沉:他還是低估了玄寂的能力。
玄寂一臉冷靜地拔出陷入血肉的劍,劍尖指地,劃破雲丞腳下的法陣,又再度攻向他。
雲丞被玄寂切斷了和法陣的聯繫,只能依靠現有的力量去對抗他。
他嘗試着把玄寂引入法陣,玄寂卻十分小心,身體絕不觸碰到地面,只在半空中發動迅猛的攻勢。
所有人飛離原地,陸極不自量力地想上前摻和,被丘華提着衣領甩到遠處。
等陸極灰頭土臉地爬起來,卻發現一切已經塵埃落定了。
玄寂把雲丞的身體踢出了法陣的範圍,一劍斃命。
陸極走過去的時候,雲丞已經死得透透的了。
玄寂手指一抹劍身,血跡消失不見,劍身又是黑沉沉的樣子了。他殺完了雲丞,卻只靜靜立在原地,垂眸不語。
丘華又在和羅汶及一干妖族交涉。
陸極站在玄寂身邊,沉默了一會兒後,突然伸手去抓住玄寂的手,緊緊地握住。
玄寂沒有試着抽回來,甚至連看都沒有看陸極一眼。
陸極盯着玄寂的側臉,慢吞吞地問道:“師尊爲何如此生氣”
這已經不止是生氣了,是由憤怒怒到暴虐,是由怨恨,恨到整個人情緒失控。
玄寂回握住陸極的手,只是凝視着眼前威視越來越重的法陣,喃喃道:“我根本沒有選擇……當初的我,和他何其相似……”
陸極摸着玄寂的掌心,摸到上面一道又一道的手紋,像玄寂混亂又複雜的內心,卻根本無法言說。
玄寂突然轉過身來,抱了抱陸極,柔聲道:“道一,你今晚就離開萬獸森林吧。”
陸極還沒掛起笑容的臉直接垮了下來。
丘華的臉也垮了下來。
他問道:“真的?你們妖族決定此事過後封鎖萬獸森林,不在過問修真界的事?連在外的妖族也要召回?”
羅汶點點頭,微笑道:“這就是妖族的決定。經此一事,妖族已經元氣大傷,無力參與修真界事物了。還望真人理解。”
“自然,妖族與人族還是友好的。”
丘華又和他們掰扯半天,最後才終於離去。
最後,丘華道:“雲丞是你們妖族的人,他的屍體自該交由你們處理。”
聞言,羅汶的笑容停頓了一瞬間,然後又恢復柔和,輕聲道:“多謝真人。”
丘華離開了。
羅汶按照妖族的習俗,用秘法分解了雲丞的屍身,留下一團飛灰。
他想了想,還是在雲丞常常停留的地方挖了一個坑,把那團灰埋了進去,立了一塊石碑,寫着妖王雲丞。
他看着自己的行爲,看着自己的動作,突然苦笑一聲,捏碎了石碑,猶豫了半天,還是沒有挖出那團飛灰。
他看着那個小土包,把手伸入懷裡,拿出一邊戒指。
戒指的造型詭異,風格粗獷,帶着一種原始的美感,上面有着一個抽象的塗鴉圖案,看不出來具體是什麼,卻能感覺到那種畫風的張揚和囂張。
這是代表妖王的戒指。
這是唯一的妖族的聖物了。
羅汶把戒指直接摁入土包中,直到半個手臂都直直沒入,才停手,抽出自己的手臂,把土包合好。
然後,他半跪於地,以一種全然臣服和信仰的姿態,面對着那個小土包,恭敬地喊道:“拜見吾王。”
這纔是妖族真正的王。
他站起身的時候,看着面前的土包,回想剛纔的一切,又搖着頭苦笑。
“羅叔叔!”
一個稚嫩又熟悉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
羅汶回過身來,看見一隻纔到他腰間的小白虎蹦蹦噠噠地跑過來,毛髮柔順,身形健碩,行動間虎虎生風。
小白虎跑過來,口吐人言:“羅叔叔,爹怎麼不見了?你看,我已經學會說人話了!爹爹該獎勵我!”
羅汶看着她,眼神柔和,蹲下身,摸了摸她後背的毛髮,道:“爹爹不在了,小云朵兒以後跟着羅叔叔吧。”
白虎雲朵蹲坐在地上,歪着頭看羅汶:“爹爹去哪兒了?”
羅汶指了指身後的土包。
雲朵直接跳到土包上面,爪子吧啦幾下泥土,疑惑地問道:“爹爹不在啊?”
羅汶看着她,神情悲切。
雲朵愣愣地看着土包,好像意識到了什麼,跳下來,又用爪子小心翼翼地把泥土吧啦回去,直接趴在土包旁邊,盯着這個土包。
她想:爹爹怎麼就不在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