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日日暴露在太陽下,陸夢箋原本白皙的臉龐,被曬得透出些麥色,又加上飲食不均衡,整個人幾乎瘦了一圈,只剩兩個大大的眼睛忽閃忽閃,在筆挺的鼻樑上分外鮮明。
五官雖然精緻,但在林岱莫眼中卻與其他女子無異,又想到陸夢箋的身世,禁不住有些失望,這個女子終究只是個奴僕,實在比不得那些有教養的富家女子那般知書達禮。想到她素日的毫無禮數,林岱莫心中剛剛升起的那股暖意又漸漸消弭開來。
陸夢箋聽在耳中卻很是意外,自從遇見林岱莫以來,這還是他第一次開口說謝謝,而且,還是在當着自己的面製造了一堆污穢之後……
"額,不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這是陸夢箋自兩人相遇以來第一次說話如此柔和,嘴角甚至還帶着方纔的笑意。而這句落在林岱莫耳中,卻變成了陸夢箋奴性的回答,即是奴僕自然習慣了伺候主子,那一句謝謝,反而顯得有些多餘。
"你餓了吧,我去做飯,"一陣陣咕嚕聲,自林岱莫清空的腹中傳出,陸夢箋想起方纔的一幕,又轉過身來抿嘴一笑,“還有,我不叫那個,我的名字叫做陸夢箋!”
飯菜上桌,二人仍舊默契的一言不發,彷彿方纔的一幕從不曾發生過一般。午飯過後,陸夢箋收拾完仍舊出門侍弄花草,而林岱莫無奈的躺在牀上,翻看那本早已看過數十遍的詩集,躺在牀上許久,渾身的骨頭都似要發黴一般。
然而陸夢箋卻在院中時不時發出一陣銀鈴般的笑聲,還時常似與人交談一般絮絮說着什麼,林岱莫不由放下手中的書,好奇地向外張望,透過門口遠遠向院中看去。
不過幾日時間,院子中竟變了大樣。原本空空如也的大院中,已然種滿了各式各樣的小苗,牆腳甚至還種了一畦白菜,而與菜畦相隔不遠處也理出一塊空地,細細的翻了土。而陸夢箋此刻正背對着門口,蹲在那片空地前,埋頭聚精會神的看着。
林岱莫瞅了好一會,都不見她挪動一步,心中越發好奇。又怕她發現自己,佯裝將書舉到面前,但眼神卻不住地往外面瞅去。不多久,陸夢箋突然腳步匆匆走進房中,口中似唸唸有詞。
"夫君,哎,這個稱呼真彆扭,"陸夢箋翻箱倒櫃好久,終於向林岱莫開口,夫君的稱呼卻將林岱莫激出了一身雞皮疙瘩,"你的筆墨紙硯能不能借我用一下?"
"你說什麼?"林岱莫聽聞反而覺得不可思議。
"你的文房四寶,能不能借我一用?"陸夢箋以爲林岱莫不肯借,便換了懇求的語氣,但仍舊令林岱莫皺起來眉頭。
"文房四寶,你要做什麼,你會寫字嗎?"林岱莫顯然對這件事很是懷疑,但仍舊指了角落的檀木箱,取了鑰匙將箱子打開,只見一套筆墨闆闆整整的躺在那層錦緞之上。
陸夢箋如獲珍寶般,磨了墨,小心翼翼舉着毛筆,將一張泛黃的紙鋪在桌上仔細畫起了圖樣,又在關鍵處引了箭頭在一旁用楷體細細註明,畫好後等墨慢慢吹乾,才長長舒了一口氣。
"你在畫什麼?"林岱莫終於忍不住放下手中的詩集問道,這個女子,他越來越猜不透了。
"吶,給你看,"陸夢箋將畫滿了圖的紙小心地捧到牀前,只見紙上畫滿了各式各樣的花盆,或方或圓或奇形怪狀,花盆上還栩栩如生的勾勒出許多花鳥的圖案,而在旁邊則密密麻麻的寫滿了註解。
林岱莫不解的看着紙上的圖樣,"你畫這些花盆何用,家中又無花可種?"
"這個嘛,等過兩天你就明白了,"陸夢箋笑眯眯的接過圖紙,極仔細的摺好放在懷中,又將筆墨重新收回箱中。
入夜,李大壯才從田中回來,剛吃過飯便聽見門外傳來陸夢箋的叫門聲。忠兒自從吃過帶肉香味的麪條後便日日唸叨,聽見陸夢箋的聲音自然樂得往門外迎去。果然不負所望,陸夢箋將手中的籃子放下,只見裡面正躺着幾張圓圓的麪餅,饞的忠兒直咽口水,但想到孃親的教誨,只站在一旁眼巴巴看着。
陸夢箋看着忠兒的神情,不由笑起來,抓起一塊餅塞到忠兒手中,忠兒瞅瞅手中的麪餅,又擡頭看看李嬸。
李嬸看着忠兒的樣子,又是可氣,又覺得愛憐,便開口道,"姐姐給你你便吃吧,不過你謝過姐姐了沒有?"
"謝謝漂亮姐姐!"忠兒眨巴眨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這才跑到一旁大口吃了起來。
"夢箋,天這麼黑,你咋一個人跑過來了呢,林公子呢,現在好點了嗎?你來便來吧,幹嘛還要帶這麼些吃的,太破費了。"李嬸說着,臉上越發不好意思。
普蘭城半城臨海,又是通往西域的必經之路,地處交通要塞,在雷國也算富庶,鉅富巨貴的家族不在少數,然而像李大壯家這般清貧的人家仍佔了大多數。
平日裡若能吃得起玉米麪便已算是富裕,若是收成不好的年份,或許至麥苗返青季節,家中就斷了糧,田野裡的野菜往往剛冒出頭便被人挖了去填飽肚皮。李嬸家中雖尚不至於缺吃少穿,但也只敢在過年時才能買些白麪與肉類招待客人,平日是斷斷不捨得吃的。
將陸夢箋總送些白麪做的吃食,心中便覺虧欠許多。
"李嬸,您可別這麼說,要不是您和叔叔的幫忙,恐怕我們早已流浪街頭了,"陸夢箋滿心感激溢於言表,"實不相瞞,這次我也是有事相求。"
"夢箋,你有事儘管開口,只要我和忠兒他爹能幫得上忙的,我們一定盡力,"李嬸性子本就耿直,不待李大壯開口,便一口應了下來。
"我畫了一張圖紙,想勞煩李叔給個幫忙,不知咱們這哪個窯莊燒的土陶花盆最好,我想燒製一批這圖紙上所畫形狀的花盆,"陸夢箋自懷中取出那張精心疊好的圖紙,遞到李大壯手中。
"燒製花盆……"李大壯將圖紙展開,只見一張紙上錯落的畫了足有近十種樣式的花盆,一旁還標了些小字,只可惜李大壯豆大的字不是一個。不過那花盆的樣式很是新穎,引得李大壯好一番嘖嘖稱讚,隨後又仔細收好裝到一隻小布包中。
"要說窯莊,這附近的村子裡還真沒有,不過我倒想起來山那頭有戶姓蘇的人家也燒窯,但就是不知他們會不會燒製花盆,不如明日我便去問問,若是可以便請他們幫忙燒製吧?"李大壯平日只聽聞燒製碗盤器具,卻不曾聽說過還有人要求燒製土陶花盆的,心裡不由覺得好奇。
"這是一兩文銀,李叔您先拿着,若是不夠我再拿給您,"陸夢箋從袖口掏出一兩碎銀,交到李大壯手中。李氏夫婦看面前突然擺了這些碎銀,不禁眼睛都看直了,呆坐了許久才猛地反應過來。
"燒製花盆用不去着這麼多銀兩,我先留下這一些,剩下的你先拿着,要是不夠的時候我再跟你要,"李大壯心知燒製陶器價格極低,便只留下一小塊碎銀,其他的仍塞回陸夢箋手中。
"我雖不知燒製土陶花盆的價格,但這次要燒製的數量不少,再者還要將這些花盆運回來呢,缺了銀兩哪能行呢,"陸夢箋執意將銀兩放回桌上,"就是又要耽誤李叔的時間,實在有些過意不去。"
"夢箋,這話可就見外了,畢竟鄉里鄉親的,相互幫襯着也是應該的,再說林公子現在病着,就你一個弱女子撐着這個家,我們看着也心疼啊,"李嬸握着陸夢箋的手,眼看她從最初的白白淨淨被曬成了古銅色,心中難免憐惜。
陸夢箋何嘗不心酸,只是她天性樂觀,眼見李嬸如此,忙岔開話題又說了一會,便告辭離去,返回家中,林岱莫早已面朝裡睡着,於是輕手輕腳洗刷一番也上牀躺了下來,滿腦子卻都是院子中種的那些花苗,心中盤算着以後的打算,不知不覺沉入了夢鄉。
然而李大壯卻捏着手中那燙手的一兩文銀,激動的半宿睡不着。
"忠兒他娘,你說林娘子年紀輕輕,來的時候也沒見身上帶啥貴重東西,咋林公子一病,她就有錢了?"李大壯壓低了聲音問身邊的女人。
李嬸也正睜着眼睡不着,一直想着陸夢箋給的那些銀子,聽見男人的問話,心中也嘀咕起來,"我也正納悶呢,那日她說去城裡一趟,結果回來不光買回來些糧食,還買了好些樹苗種在院子裡,當時我就覺得納悶,但後來一忙起來也就忘了,誰成想今兒直接拿出了一兩銀子去燒些花盆……不過她說自己是被父母賣身爲奴,興許這幾年間也攢了些許私房錢……"
"娘,啥叫私房錢啊,"不知何時忠兒已經醒過來,突然開口將李氏夫婦嚇了一跳。
"小孩子家不要問這麼多,快睡覺,乖,"李嬸伸手替忠兒掖掖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