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那文士四方大臉濃眉大眼,好一副剛正氣又好一副憨厚氣,一手抓着賣十三香的衣領,一手抖落這一包十三香弄得周圍煙塵滾滾,看客們的衣袍上都是麻辣馨香粉了,文士卻好似氣憤的直哆嗦,怒罵道:“你個暴殄天物的潑才!沒捱過讀書人的打嗎?你可知這是什麼?這是紙!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都指着它了!你竟敢撕書來包十三香,簡直是大不敬,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個書呆子瘋了?你給我鬆開!”賣十三香的別看長得猴瘦,勞動人民可是很有力氣的,反擰文士的胳膊倒快把文人提得腳不沾地了,吆喝的好嗓子絕對蓋叫天,嚷嚷道:“老子自己家的書想撕就撕,關你屁事!你爲天地去立心老子不懂,什麼生民熟米,要好吃就得是老子的正宗十三香!別礙着老子生意,趕緊滾!老子還得爲一大家子人立命呢!”
這就是秀才遇到兵了,各說各的理。賣十三香的一甩就把文士扔個跟頭,文士眼睛都紅了,再次衝上來不依不饒,這次不打架了,開始搶奪攤子上的紙!嘴裡絮叨着:“我省吃儉用都買不了一本書,你竟敢撕!這書跟着你明珠暗投了,該當今天被我解救……”
合着他有如此的道理……那瘦猴都傻了,一個讀書人竟然當街搶劫自己個做小買賣的?反應過來就撲上去又開始廝打。圍觀的人一陣陣叫好兒聲,自動給他倆圈出個場子來。
李璲衝吳廣努努嘴,吳廣跨步上前手腕一翻一鉤,就把那兩人撇向兩側,只是兩人分別摔個屁蹲兒了還互相對着比劃着蹬腿兒呢!只是氣喘吁吁的暫時也爬不起來了。
“散了散了,都散了吧!”吳廣驅散了圍觀的衆人,有人出手管了,自然沒熱鬧可看,衆人唉聲嘆氣的散去,李璲搖搖頭,從地上撿起殘碎的幾張紙,看上面的殘句有‘學而時習之不亦樂乎’不過是《論語》而已,那字跡書法也很一般,估計就是賣十三香的祖上手抄。
李璲隨手扔回給賣十三香的,轉頭看那文士的滿臉土也遮不住的不服氣,輕笑道:“不過一本論語罷了,你這士子早該爛熟於胸,還搶人家的幹嘛?”
那張四方大臉上剛剛浮起的親切轉瞬即逝,悲憤之情溢於言表,文士爬起來也不撣土,指着李璲道:“看你穿着也是個讀書人,我剛還以爲你明白事理,沒想到這江寧城守着諾大書院竟滿街都是市井之徒!什麼叫一本論語罷了?那是聖人的微言大義!”
還真是書呆子!李璲看他那發自真心的悲憤,不由得甚感有趣,有心調戲一下,於是朗聲大笑道:“聖人?是個人寫本書就算聖人了?舜囚禁堯,篡位說成禪讓;武王伐紂,謀反連帶弒君;孔丘周遊列國,急急如喪家之犬;墨翟奔走呼告,惶惶如漏網之魚……”
“你……你說什麼?”那文士瞪大了本來就夠大的眼睛,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少年把大逆不道的話說得如數家珍,文士的腦子都斷片兒了,精神恍惚的說不出話來,可李璲還在那裡不屑的衝他笑,順便對着那擺攤兒的說:“好好包你的十三香吧,這東西也就該包十三香,才能掩蓋些虛僞氣!”
恐懼到了頂點就是憤怒,文士終於爆發了,怒吼道:“你竟敢在儀王學院的山門外叫囂如此不服教化的言論!你,你隨我去見儀王殿下,定要治你個有辱斯文之罪!”喊着就又上來拉扯李璲的袖子。
“咦?你是學院的學生?”李璲這下真的樂了,看那文士立刻昂起頭露出高傲來,拍掉他的手免得弄壞自己的錦袍,李璲沒好氣的說:“我的學院怎麼會收了你這個不開竅的?也不必去了,本王就是李璲!”
“啊?”文士立刻嚇的倒退三步,重新打量李璲一行人,這才主意到李璲錦衣內露出的炫紫色襯裡,閃閃的還繡着銀絲呢!文士痛苦的躬身行禮道:“學生顏真卿拜見院長……院長您……唉!”
文士實在不知說什麼好了,自己考入儀王學院多費勁啊,原以爲將獲得最好的教育,沒想到儀王竟是個不敬儒聖的理念?雖然明知道李璲評論古聖那些隱秘事兒都是事實,可當衆揭傷疤還是不舒服啊!怎麼有種上了賊船的感覺……今後的日子將會學到什麼?
可李璲卻開心起來,反手拉住這文士的手問:“你真叫顏真卿?”看對方點點頭,李璲納悶道:“你也是世家大族的子弟,怎麼會跑來淮南還冒充寒門?學院的圖書館裡浩如煙海還不夠你看的,竟到街上閒逛和小買賣人置氣?”
聽李璲究根問底,顏真卿突然又開始醞釀滿臉悲憤狀,拍拍自己的腰間錢袋,這些日子的委屈和不甘都化成淚水噴涌而出,大呼一聲:“一言難盡啊!”
“都怪那個周漓珂,他可把我害慘了!”顏真卿此刻說起自己的委屈,真像看見親人了似的,李璲實在不想他當街丟人,拉着他進了旁邊的茶樓,找單間坐下,蕭子琪、吳廣、茗煙都圍上來期待顏真卿的故事,當然也順便遞個手帕哄哄他。
顏真卿恭敬的接過王妃遞來的那塊兒贈品手帕,不好意思的在眼角沾了沾,平復下心緒才訴起苦來:“顏家書香傳世,殿下是知道的,我雖然是庶出但也照樣兒可以進家學中攻讀,但越是大家族越有難處,人多嘴雜花銷也大,祖父、父親都是清水官,即便長兄擔着一個刺史可也要顧及名聲,斷不能做貪腐的事。家中我最小,所以祖父決定讓我放棄科考,到儀王學院來求個經世濟用的學問……”
所謂經世濟用其實就是經濟實用的意思,李璲幾人很清楚他這是冠冕的說。不過想想剛纔顏真卿的表現,對一本論語都視若珍寶,估計他天生在商學上恐怕沒什麼天賦了!而他家的那個祖父也真瞎了眼,指望這個書呆子將來能給顏家賺個好營生?
蕭子琪眨動大眼睛不解的插嘴:“那也很好的啊,咱家殿下的學院裡可是不收費用還按月補助的,你自可踏踏實實的學就是了,但凡創造個好點子都能賣給學院換大筆的錢呢!怎麼會慘?”顏真卿的四方大臉頓時垮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