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試結束,對於諸多的舉人來說,等於是卸下了最爲巨大的包袱,若是得中貢士,十日之後的殿試僅僅考策論一道題目,考試也只有一天的時間,策論的發揮與學識有一定的關係,更加重要的是文采與見識,如果做得出來一篇花團錦簇的文章,名次一定很不錯。
就算是沒有高中,大不了繼續遊歷一番,接着返回家鄉,或者是在京城的國子監和南京的國子監讀書,等待下一次的會試。
所以會試結束之後,到放榜的這十餘天的時間,就是讀書人聚會最爲頻繁的時刻。
回到法華寺的吳宗睿,腦子裡想到的是春耕。
已經到了春耕季節,玉蜀黍育苗要開始了,這次到京城,沿途看到的慘景,讓他明白,不管說的多麼天花亂墜,手中握有錢糧纔是最爲重要的,否則什麼事情都辦不好。
安遠縣距離京城太過於遙遠,吳宗睿不可能知曉任何的情況。
需要關心的事情太多了,春耕生產是不是順利,廖文儒訓練的護衛情況怎麼樣了,還有本次的會試是不是能夠高中。
幾乎從穿越的第一天開始,吳宗睿就在腦海裡面定下了計劃,有些計劃是模糊的,有些計劃是明確的,很多的計劃都要依據實際情況做出相應的調整。
這一夜,吳宗睿沒有睡好,半夜的時候,朦朧間,他夢見了穿越之前的父母愛人和小孩,醒來的時候,枕頭上滿是淚痕。
崇文門外,崇北坊某家酒樓。
三十多人在此聚會,酒宴已經擺好,衆人在互相謙遜的過程中落座。
吳宗睿也是這三十多人之中的一員。
參與今日聚會的全部都是江西籍的舉人,其中以新科進士爲主,少有的幾個往屆的舉人,也是在國子監讀書的那類。
參加本次聚會,吳宗睿才明白,原來他所想象的江西籍的舉人大聚會的情形是不存在的,本次參加會試的三百餘名江西籍的舉人,分爲了若干個小團體,其中以新科舉人的團體最爲宏大,其餘兩百多舉人,幾乎是按照哪一年中舉的同年來聚會的。
新科舉人第一次參加會試,信心滿滿,言語之間未免有些驕狂,多次參加會試的舉人,看上去沉穩很多,他們知曉會試的艱難,不敢隨意的口出狂言。
新科舉人與其他舉人之間,因爲氣質與認識方面的不合,自然難以聚集到一起,除非是某個學社的社員,纔有機會聚集在一起吃飯飲酒。
舉人之間的聚會,與生員之間的聚會有很大的不同。
生員尚未參加鄉試,沒有過最爲重要的一關,聚會之時,多半會展現自身的文采,博得他人的羨慕,舉人就不一樣了,大家半斤八兩,文采的區別不是太大,也就沒有必要到京城來展現。
舉人之間這種聚會,更大程度上面是結交關係,志趣相投之人,通過這樣的聚會,能夠結爲知己,不過這樣的情形太少見,更多的就是拉攏關係。
所以這類的聚會,舉人的身世與家族就顯得很重要了。
“諸位同年,會試已經結束,我等一定要盡情飲酒,不醉不歸。。。”
中間桌子的某一人站起身來,端起了酒杯。
“賀兄所言極是,今日我等都是應賀兄邀約前來,大傢伙一起敬賀兄一杯如何。。。”
“好啊,賀兄乃是我等新科舉人之中的翹楚,當得起這一杯酒。。。”
“我來,賀兄才華橫溢,此番會試一定高中,到時就是我等新科舉人的楷模。。。”
幾乎所有人都站起身來,端起了酒杯。
吳宗睿本不想站起身,不過大家都站起來了,他坐着肯定得罪人。
這位被稱作賀兄之人,名賀耀廷,字公長,南昌府人氏,其父親是陝西提刑按察使司正四品的副使,故而賀耀廷是官宦人家出身,在諸多舉人之中身份自然不一樣。
士大夫家族和士紳家族,異曲同工,常人聽來沒有多大的區別,不過在明初的時候,相互之間的區別時明顯的,士大夫家族務必有兩榜進士,而且在朝中或者地方上爲官,士紳家族也必須有兩榜進士,但不一定在朝中爲官。
到了明末,士大夫家族和士紳家族已經混爲一談,外界大都稱之爲士紳家族。
吳宗睿沒有開口恭維,居然被賀耀廷看到了。
也難怪賀耀廷會看見吳宗睿,所有參加會試的新科進士,吳宗睿是最爲年輕的,十五歲就高中舉人,參加會試的時候,也不過十六歲,這個年紀,不要說在江西,就算是在整個的大明,也是了不得的。
所以賀耀廷會關注吳宗睿的態度。
一杯酒喝下去,賀耀廷端着酒杯,衆目睽睽之下,走到了吳宗睿的面前。
“瑞長兄,你總是那麼神秘啊。”
吳宗睿也端起酒杯,站起身來了。
“公長兄爲何如此說啊,到弄得我不知如何是好了。”
“說笑,說笑,去年南昌府鄉試,我就知道你了,滕王閣上的一首詩詞,技驚四座,白日不到處,青春恰自來,苔花如米小,也學牡丹開,這等的詩詞,我做不出來啊。”
“原來是此事,不值一提,不值一提,今日是公長兄召集的聚會,我借花獻佛,敬公長兄一杯酒。”
賀耀廷臉上的肌肉跳動了一下,端起了酒杯。
吳宗睿其實是引開話題,或者說不願意提及此事,去年滕王閣發生的事情,牽涉到豫章社,之後吳宗睿與萬時華和徐世溥之間的爭執,更是達到了白熱化的程度。
賀耀廷是不是豫章社的社員,是不是也擁護東林黨,吳宗睿不清楚,他不會探聽,所以最好的辦法是引開話題,讓賀耀廷沒有說話的機會。
吳宗睿對東林黨人沒有好的看法,可也不至於和東林黨人開戰,他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做。
有些不甘心的賀耀廷,喝下這杯酒之後,沒有轉身離開的意思。
“公長兄,我敬你一杯。。。”
“原來是路廷兄,好長時間沒有見面了,這杯酒我一定要喝。。。”
賀耀廷臉上帶着笑容,眼睛裡面卻沒有絲毫的笑意。
吳宗睿已經坐下了,看着站起身來的盧發軒,微微的眨眨眼。
盧發軒是贛州府所轄寧都縣人氏,三十多歲的年紀,看上去普普通通。
吳宗睿與盧發軒之間沒有什麼交集,今日聚會的時候才認識,不知道盧發軒爲什麼站起身來幫助他解圍。
喝完酒,盧發軒神色平靜坐下,看向吳宗睿。
兩人的目光相撞在一起,都是會心一笑。
好幾個人站起來,給賀耀廷敬酒,到了這個時候,賀耀廷再也無法與吳宗睿喝酒了。
趁着衆人給賀耀廷敬酒的時候,吳宗睿端着酒杯,走到了盧發軒的面前。
盧發軒也站起身來了。
“路廷兄,我敬你一杯。”
“瑞長兄,我們互敬。”
“好,那我先乾爲敬。”
兩人幾乎同時喝完杯中之酒,相互亮了酒杯之後,臉上露出笑容。
賀耀廷當然看見了這一幕,眼睛裡面閃過一絲的光芒。
酒過三巡,十幾個姑娘進來,開始了歌舞表演。
這種美人助興的酒宴,明末已經非常普遍了,不過吳宗睿還是第一次見到。
漸漸的,喝酒的氛圍開始高漲,幾個喝的有些興奮的人,去拉正在表演歌舞的姑娘陪着喝酒,這些姑娘的臉上帶着笑容,沒有拒絕的意思,反而有些高興。
賀耀廷再次的走過來,手中依舊舉着酒杯。
“瑞長兄,怎麼不請姑娘一同飲酒,要不我給你挑選一位。”
吳宗睿站起身來,抱拳開口。
“謝謝公長兄的關心,只是我不諳酒道,公長兄好意請來姑娘,我若是得罪了這些姑娘,讓公長兄丟失了顏面,那就不好了,還是那句話,我借花獻佛,再敬公長兄一杯酒,感謝公長兄的關心與愛護。”
說完,吳宗睿端起了酒杯。
賀耀廷臉上閃過一絲說不清楚的神情。
“瑞長兄真的是客氣,今日乃是我江西籍同年的聚會,一定吃好喝好。。。”
賀耀廷轉過身之後,吳宗睿若無其事的坐下了。
這些請來的姑娘是什麼身份,吳宗睿很清楚,她們悉數是青樓的女子,對外稱之爲姑娘,今日這類的場合,是她們最願意來的,在座的全部都是舉人,若是能夠攀附到其中一位,就是才子配佳人,說不定就能夠脫離青樓,從此過上正常的居家的日子。
吳宗睿倒也不會瞧不起這些青樓的女子,要知道秦淮八豔,幾百年之後都是赫赫有名的,相信在座的舉人,就算是會試高中,而後金榜題名,在歷史上恐怕也沒有多少的名氣。
只是今天的聚會,他總感覺到有些不對勁,究竟問題出現在什麼地方,他暫時不清楚。
一年多時間,經歷的事情很多,每一件事情,都讓吳宗睿的感覺更加的敏銳。
。。。
一直到酒宴結束,賀耀廷再也沒有走過來,當然他的身邊少不了簇擁之人。
有幾個人拉着姑娘出去了,周遭沒有誰感覺到吃驚,好像這不算什麼事情。
吳宗睿暗暗搖頭,看樣子大明讀書人的風流倜儻,還真的是名不虛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