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兩心隙(9)

“北辰啊,要好好跟軒轅公子學本事,以後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弟弟知道了。”

“還有啊,上官姑娘是姐姐的好姐妹,一定要讓阿羽好好照顧上官姑娘知道嗎?”

“知道啦。”

“還有還有啊,你要聽話,要把家裡照顧好,姐姐才能安心養身體。”

“姐,知道了,你就安心在三星哥那裡休養就是了,我一定會把家裡照顧好的。”

夏家老宅門外,面色蒼白的夏瑤琪立在馬車前不住地囑咐着弟弟,夏北辰連連答應着。

軒轅一揚和上官心心立在一旁默默看着,神色間的情緒流轉辨不清是愁緒還是釋然。

夏瑤琪終究被上官心心給救了回來,上官心心耗盡靈力爲她補全了七竅玲瓏心,之後在九轉還魂丹的神奇藥效下恢復了生機,只可惜的是,夏瑤琪丟失了這一個多月的記憶,將有關上官心心和軒轅一揚的一切統統忘記了。

或許相關之人都認爲夏瑤琪失憶是一件好事,所以只是簡單跟她講述了一遍整個事件經過,並且默契十足地略去了一些重要細節。

夏瑤琪身體虛弱,狀態極差,需要人時刻守在身邊照顧。表哥冷三星得知夏瑤琪出事焦急萬分,定要將她接到家裡細心照顧不可。

大家都知道冷三星對夏瑤琪的心思,便也想趁機成就二人好事,親戚們一股腦跑來勸說夏瑤琪到冷三星家裡調養身體,尋出一大堆理由來一一擺在夏瑤琪面前,最終說動了夏瑤琪。

“琪兒,上車吧,冷風吹多了要生病的。”

冷三星小心翼翼扶着夏瑤琪,另一隻手輕輕掀起車簾。

夏瑤琪回身望向軒轅一揚和上官心心,蒼白麪龐浮出淡淡的笑意:“軒轅公子和上官姑娘在這裡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就當自己家,千萬別客氣,也趁這個機會讓北辰跟軒轅公子多學學東西。”

軒轅一揚道:“夏姑娘放心,在下定會全力教授北辰。”

上官心心淺淺地笑:“多謝琪兒,琪兒保重。”

夏瑤琪目光平靜:“你們也保重。”

馬車吱呀吱呀緩緩行駛在長街上,安安靜靜的車廂裡,極度虛弱的夏瑤琪靠在冷三星肩頭閉着雙眼似睡着了,羽翼般的纖長睫毛輕輕顫了顫,潸然跌落一滴清淚。

微風穿過車簾掀開她寬大的衣袖,隱約可見蒼白手指緊緊攥着一個精緻的荷包,上面翠綠蓮葉託着俏麗蓮花,極爲清新雋永。

沒有了夏瑤琪的院落恍若突然間空無一人,安靜得可怕。

上官心心蹲在院中花壇前,纖長手指輕輕觸摸那株小巧玲瓏的翠綠石蓮花,杏目裡漸漸泛出晶瑩光澤。

冷風過,有冰冷的水滴落在手背上,上官心心下意識擡頭,晴空萬里的蒼穹唯有一朵烏雲,卻偏偏在她頭上,並且零星落下了雨滴。

她起身準備回房間,卻看到立在身後的軒轅一揚,他的目光緊緊鎖住她,眸子裡漆黑無半分情緒。

明明又一次劫後餘生,可是不知爲何,他對她的態度卻愈發冷淡了起來。

她覺得,如今他們有必要敞開心扉談一次。

她走上前喚了聲:“一揚……”突覺心痛如絞,劇痛難忍,哇的噴出一口鮮血趔趄倒下去。

她下一瞬便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所以在軒轅一揚驚慌失措攬住她的身子手指探向她脈搏時,她下意識推開他趔趄後退一步靠在石桌旁微微喘|息道:“我沒事,一會兒就好了。”

軒轅一揚焦灼的神色轉瞬變成探究琢磨,冷聲問:“你有事瞞着我。”

上官心心蹙緊眉頭避開他的視線:“一揚,我真的沒事,我只是……”

軒轅一揚閃身上前一把抓住她手腕,她知道拒絕無望,也不敢再拒絕,唯有面色一寸一寸慘白下去。

軒轅一揚死死盯着她,抓住她手腕的手指控制不住狠狠顫抖,眸子裡紛涌而起的悲傷和憤怒頃刻間遮天蔽日,他的語聲帶着殺人的戾氣:“你竟然用自身氣數布結界!爲誰?墨封對不對?怪不得你的身體狀態越來越差,原來如此!他的死活對你就那麼重要嗎?重要到跟自己性命相等的地步!”

墨封出關,結界消散,能量霎時收回,她重創之下一時難以承受巨大能量的迴歸,反而自傷更重,加之佈下結界收回的能量在體內會造成特殊如浪潮般的波動,軒轅一揚一觸之下便會明白,終究,還是沒有瞞過他。

上官心心怔怔搖頭,淚水滾滾滑落:“不是的,一揚,不是那樣的,我只是欠他太多,我只是盡所能在還他。”

軒轅一揚一點一點鬆開她的手腕,面色像死灰一般,嘲諷冷笑:“你還不起的是他的情吧,既然如此,又何必在我這裡浪費時間,還不去還他的情?”

上官心心撲進他懷裡痛哭:“不是的,一揚,我愛的人是你,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軒轅一揚面無表情地冷笑:“可是我已經不愛你了,更不想跟你在一起。”

上官心心緊緊埋在他懷裡哭得瑟瑟發抖:“一揚,不要這樣,不要讓悲劇重演好不好?我知道你說的都是氣話狠話,我知道你現在很傷心失望,可是不論如何你都要相信我,我愛你,很愛很愛你,我不會離開你的。”

軒轅一揚慢慢將她從自己懷裡扯出來,垂眸看她,神色間只剩虛無:“或許你說的話也有幾分真,但那又如何?你敢說自己的心裡沒有別人嗎?呵!我不要一個三心二意的女人,更不能容忍自己去愛一個三心二意的女人,所以,請你離開我吧。”

上官心心哭得快要站不住了,趔趄着上前一步,他後退一步;再上前一步,他再後退一步,總是觸不到他,她無助無力地蹲在地上痛哭:“不是的,我對墨封的感情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我對他的在意和對你的在意是不一樣的,到底要我怎樣做你才肯信我呢?”

軒轅一揚疏疏淡淡的嗓音飄過來:“你終究不是我喜歡的樣子了。”

上官心心猛地怔住,面無表情地擡頭看他,淚水一顆一顆兀自跌落。

軒轅一揚勾了勾脣,浮出涼薄的笑意:“我也曾努力讓自己接受如今的你,可惜,不一樣就是不一樣,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上官心心死死盯着他,腦海中浮現出那些觸目驚心惟妙惟肖的肖像畫,半晌,嘔出一口血,怔怔搖頭:“不是的,不是的,你在騙我,你一定在騙我……”她抖着手指自懷裡摸出一個繡着並蒂蓮的荷包,跌跌撞撞衝到他面前溫柔笑着遞給他:“你看,我還給你繡了荷包,並蒂蓮,好不好看?”

軒轅一揚漫不經心拿過荷包隨意看了看,脣角笑意愈發幽涼:“不喜歡的人即便拼儘性命爲你摘下星星也不過是一粒塵埃罷了。”

他修長手指輕輕一鬆,荷包飄然墜地,抽繩上的蓮花珠子砸在青石板上,啪的一下發出清晰的碎裂聲,他的眸子裡悄無聲息閃過一絲悔意。

兩個人都怔住了。

上官心心呆呆地看着地上的荷包,那是她熬了兩個夜晚一針一線繡好的荷包,爲了繡出雋永出塵的意境,她拆了又繡,繡了又拆,拆了再繡,不知耗費多少工夫,不知刺破多少回手指,如今,就這樣被他棄之如敝履。

空中落下的雨滴越來越密集,紛紛亂亂砸在臉上身上,可是她半分也察覺不到。

她什麼都不怕,不怕刀槍劍雨,不怕刀斧加身,不怕對自己殘忍,也不怕對墨封殘忍,她只怕軒轅一揚不在乎她,不喜歡她,不要她。她苦苦挨着生生世世無休無止的慘烈歷劫,不過只是爲了一個他罷了。

沒有了他,跟那些冥冥中想要主宰控制她的天界神仙們遍體鱗傷地掙扎反抗到如今,到底有個什麼意義?

他不喜歡也不相信如今這個閱遍千載風雲滿腹心事性情冷清的她了。

他喜歡的那個她,她再也給不了他了,走到最後,她不曾敗給天界那些沒有情感的神仙們,卻敗給了自己。

她慢吞吞蹲下身子去拾地上的荷包,顫抖的手指正準備觸上去卻突然之間辨不清荷包的色彩。

她的世界已是一片灰白,再之後,便是一片空白。

窗外晨光熹微,蟲鳴啾啾。

牀榻前守了兩天兩夜的軒轅一揚終於有些撐不住,倚着牀頭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躺在牀上的上官心心依舊沉沉睡着,兩天兩夜不曾醒來。

透過窗子的一束熹微光線靜悄悄落在枕邊的荷包上,氤氳着上面的並蒂蓮靜謐出塵、雋永清透。

光線一絲一絲挪移,漸漸落在軒轅一揚憔悴蒼白的面龐上,他蹙了蹙眉,朦朧間感覺到異動,急忙睜開眼睛,眸子裡瞬間漫開無邊驚喜:“心心,你終於醒了!”

坐在牀上的女子白衣勝雪,長髮如墨,手裡拿着那個繡有並蒂蓮的荷包正自細細打量着,清麗絕俗的雪白麪龐浮出純淨美好的笑靨,那雙絕美的杏目裡流淌的光澤亦如山間澧泉,乾淨清澈,不染纖塵。

軒轅一揚扶住她雙肩細緻入微查看她的狀態,輕聲問:“心心,你好些了嗎?”

上官心心只是看着手裡的荷包,脣角始終洋溢着清純的笑意。

軒轅一揚劍眉微蹙,又問:“心心,你有聽見我在說話嗎?”

上官心心依舊只是笑着看荷包。

軒轅一揚眸子裡現出一絲慌亂,小心翼翼捧起她的雪白麪龐看着她的眼睛問:“心心,跟我說句話好不好?”

上官心心清澈的目光一點一點落在他蒼白的面龐上,然後將手裡的荷包舉到他眼前,指着荷包笑容純美地對他說:“我的,好看。”

軒轅一揚身子狠狠一晃,面色瞬間慘白,顫着發白的脣抓緊她雙肩低問:“心心,你在故意嚇我對不對?你是故意的對不對?”

上官心心蹙着眉頭掙開他,將荷包緊緊貼在心口,低頭不住笑着:“我的,好看。”

軒轅一揚死死盯着她,佈滿血絲的雙眼全是震驚無措,突然翻身下牀衝出房間低吼:“北辰,快去請大夫!”

而立之年的大夫坐在牀前爲上官心心診了半晌脈,又撥開她的眼睛看了又看,而上官心心在整個診治過程中都只是笑着擺弄着那個荷包。

大夫起身嘆了口氣,謹慎道:“姑娘雖然身體傷損不輕,但都不至於導致精神失常,如此看來姑娘是得了失心瘋,心病還須心藥醫,藥石恐怕幫不上什麼忙,想必公子心中有數。”

軒轅一揚面色慘白地立在牀邊,眉目間也不見什麼情緒,淡淡道:“有勞了,北辰,送先生離去。”

夏北辰面色凝重地道了聲:“是。”引領大夫出去了。

房間裡明明有光線,可是軒轅一揚卻覺得昏暗得什麼也看不清,躺在牀上笑着擺弄荷包的上官心心那樣純真美好,他的心卻像似被刀子一下一下剜着,連帶着呼吸都疼。

他慢慢坐到牀邊握住她的手,嘴脣顫了又顫說出話時已帶了剋制不住的沙啞哽咽:“心心,我錯了,我是混蛋,我不該故意說那些話氣你傷你,我該死……你醒來懲罰我好不好?”

他將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我怎麼會不愛你呢?我怎麼會不要你呢?正是因爲太愛你了我才那樣在意你爲墨封做的一切,我甚至連前世的自己都嫉妒。我無法接受你的心裡還有別人,我想要你的心,全部的心。可是即便我無法接受,我仍舊不能讓自己不愛你。因此我甚至產生過那樣卑劣的想法,只要你成了我的人你的心裡便只能有我了。心心,我也很愛很愛你,無論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愛,你知道嗎?”

上官心心玩着荷包似乎玩累了,眨巴着大眼睛看了看他,緩緩閉了眼竟悄無聲息睡着了。

軒轅一揚小心翼翼輕攏她耳邊亂髮,星目裡疼痛流轉。

她是一個那樣意志強大的人,從未有任何事情真正擊垮過她,卻終究想不到,那致命一擊竟然是他給的。

他真是個混蛋!

他在微弱光線裡靜靜凝着她,修長手指輕柔摩挲她清麗絕俗的面孔,眸光漸漸霧氣氤氳。

即便記不起幻世幽蓮的一切,然而只要見到這張面孔,他的心裡就會自然而然生出繾綣纏綿的情意,尤其她那雙奪人心魄的絕美雙眸柔情似水望着他時,他的心就會被她瞬間吞噬,哪怕頃刻間就能要了他的性命,他也會心甘情願陷進去。

他俯身溫柔吻在她眉心,眼中清晰淌下一滴淚:“心心,我愛你,快些好起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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