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廖莎失魂落魄地離開了蕭夢樓的茶樓,她緊緊地繃直着自己的軀體,雙手緊緊抱着臂膀,拼命忍住臉上即將奔涌而出的淚水。她不想讓蕭夢樓看到自己傷心欲絕的模樣,她怕此刻的樣子會讓他感到不忍。她知道這一切都是她自己造成的。她的膽怯貪心,她的若即若離,她的故作瀟灑,她的漫不經心,這一切將蕭夢樓的感情逐年逐月地冷凍成冰,讓他一個人苦苦地承受着單戀的折磨。而她只希望抓緊女人最燦爛的歲月盡情享受生活。
當她得知自己白翼星人的身份,她卻只顧着去追求那永恆不滅的幸福和快樂,完全忘記了地球上還有一羣牽掛自己,關懷自己的朋友,還有一個一生守護着自己的蕭夢樓。她是多麼自私和冷漠啊!當初展翅離去時的瀟灑此刻只讓她感到渺小和荒唐。
一聲清脆的春雷在她的頭頂轟隆隆地響起,淅淅瀝瀝的春雨隨着雷聲驟然而來。夜廖莎緊閉的嘴脣終於輕輕張開,奔涌的淚水順着臉頰和着雨水滾滾而下。
淚水迷朦中,她環視着這座熟悉親切的都市。這座蕭家人帶頭建立起來的都市。每一個角落,每一個街道,每一個店鋪,每一座樓房似乎都散發着和蕭夢樓有關的信息。“原來在我的心底深處,我是這麼愛他。他的笑容,他的沉靜,他的幽默,他的天真,他的遲鈍,甚至他的頹廢都無法磨滅。今後我該怎麼辦?看不到他的樣子,聽不到他的話語,聞不到他的味道,甚至不敢去想他現在在做什麼,這樣的人生我如何能夠忍受嗎?”
好幾次她幾乎忍不住想要轉回身,跑回蕭夢樓的茶樓,用盡一切辦法重新奪得他的愛,哪怕只有短暫的一秒鐘,都好過在這刻骨銘心的痛苦中煎熬。
但是她不敢去做,也不忍心去做。“他已經被我傷得太深,現在的他至少是快樂的,自由的。”只有真正戀愛過的人才知道愛情是多麼可怕的折磨。夜廖莎知道,她現在終於知道那是多麼可怕的煎熬。她不敢想象在漫長的十三年裡,蕭夢樓是怎麼在這樣的折磨中存活過來的。現在,她怎麼忍心再去打擾這個已經筋疲力盡的愛人。
她寧可一個人忍受這蝕心刻骨的一切,將這愛情的苦果硬生生吞下。這一切都是她的咎由自取,她不怪任何人。
深夜的茶樓中,蕭夢樓孤零零地一個人打掃着衛生。瓦倫泰和林鵬仍然在外面遊蕩,似乎認定了夜廖莎要在茶樓過夜。他修好了出了故障的洗碗機械人,讓他們開始洗刷幾個星期來積累的碗筷餐盤。然後開動自動吸塵器,仔細清潔塵土堆積的地面。散亂在牀上和地上的髒衣服被他統統裝進了洗衣機。家裡所有用於清潔的電器都在瘋狂地運行着。
蕭夢樓打開隨身的行李箱,將自己幾件一直放在衣櫥深處的隨身衣物整齊地疊好,小心地放在箱子裡,接着來到洗手間,對着鏡子仔細地修理着自己的儀容。滿臉的絡腮鬍子被他用剃鬚刀大刀闊斧地颳了個乾淨,接着他開動電子剃鬚刀又仔細在臉上划動了一圈,將幾處漏網的鬍鬚茬子颳得乾乾淨淨。他用自動剃頭刀在頭上轉了一圈,把幾個月來積累下來的亂髮剃短,接着用電動剃鬚刀再轉了幾圈,把自己的頭髮剃得只剩下薄薄的一層覆蓋着頭皮。
接着他脫光了衣服走進浴缸,花了半個多小時洗了一個乾淨利索的熱水澡,將身上散落的頭髮和鬍鬚茬子以及幾天積累下來的泥垢洗乾淨。
他將從徵兵所領來的太空軍制服攤在牀頭,對着穿衣鏡將這身燙煨得極爲筆挺的制服一件一件披掛在身上。然後,他將那盞放在最上層的大沿軍帽小心翼翼地戴在頭上,並將正前方的那枚成展翅雄鷹狀的太空軍銀質徽章扶正。最後,他爲自己收藏的軍靴仔細上好鞋油,並用抹布用心擦拭乾淨,直到這雙軍靴彷彿琉璃製作一般晶瑩閃亮。
他滿意地點點頭,將這雙軍靴穿到腳上,並繫好鞋帶。
從衣櫃深處的工具箱中,他找出了聯邦政府頒發給他的英勇勳章。這是爲了紀念他擊落第一架外星人精英戰機而特意補發給他的紫星獎章,放射着雍容華貴的紫光,彷彿一枚籠罩在晨霧中的朝陽。蕭夢樓小心地將這枚勳章別在胸前,對着鏡子照了照。
鏡子中的蕭夢樓再也不是今天早上穿着睡衣,叼着菸捲,穿着拖鞋的遊戲怪胎,而是一位披掛整齊,準備慷慨赴死的猛士。
“適合我!”蕭夢樓眯着眼睛,看着自己鏡中的形象,“這樣,廖莎應該完全死心了。地球太危險了,你還是回白翼星吧。”
夜廖莎回到夜傷和羽傑秘密停放的白翼星飛碟地點時,已經是凌晨時分。她在雨中失魂落魄地步行了五六個小時。當她看到父親急急忙忙打開飛行器的大門朝她奔來時,她已經再也支撐不住自己的軀體,一頭倒在夜傷的懷中。
幾分鐘之後,她在白翼星飛碟的休息室中悠悠醒來,夜傷和羽傑正焦急地守在她的身邊。
“孩子,你感覺怎麼樣?”夜傷關心地問道。
“爸爸,我覺得我的心疼得厲害,好像要炸開了一樣。”夜廖莎喃喃地說道。
“孩子,那個地球人把你傷得很深啊。”夜傷心痛地說,“這樣的傢伙,不要再繼續想他了,和父親回白翼星吧。”
“不,爸爸,是我傷他傷得太深。現在我只不過是得了報應,是我自己不好。”夜廖莎虛弱地搖了搖頭。
“傻孩子,你沒做任何對不起別人的事。”夜傷連忙說道。
“嘿嘿。”在夜傷身後的羽傑不以爲然地用力搖了搖頭,似乎對於夜傷的某些做法不敢苟同。
夜傷回過頭去,狠狠捅了羽傑一下,似乎想要提醒他什麼。羽傑撇了撇嘴,聳了聳肩膀。
“爸爸,我從來沒有感到這麼痛苦,這麼空虛。我想這就是失戀的感覺。”夜廖莎顫聲道。
“乖孩子,和爸爸一起回白翼星吧。你已經嘗試過了,愛情的幸福不是那麼容易得到的,不要再這麼執著了。回白翼星,你會把今天的一切都忘掉的。”夜傷急切地說。
夜廖莎淡淡地苦笑了一下:“爸爸,現在的我到哪裡去都是一樣。我永遠不會快樂起來了。”
“孩子……”夜傷急得宛如熱鍋上的螞蟻,不知所措的搓着手。
“哦,好啦。傻孩子,乾脆我全告訴你算了。”羽傑彷彿終於忍不住了,大聲說道。
“羽傑!”夜傷焦急地吼道。
“得了,夜傷,你看不到嗎?你的孩子心快要碎掉了,這個樣子回白翼星,你以爲她會快樂嗎?你看不出她已經不可救藥地愛上那個傻子了?”羽傑也吼了起來。
“爸爸,羽叔叔,你們在爭論什麼?我不明白?”夜廖莎掙扎着豎起身,急切地問道。
夜傷沉默了很久,終於放棄地垂下頭,沉聲道:“孩子,你去找那個傢伙的時候。我和你羽傑叔叔放心不下,就派了個偵測機械人去跟蹤那個蕭夢樓,生怕你會出什麼差錯。”
“爸爸,你跟蹤我們!”夜廖莎驚詫地叫了起來。
“是關心你們。”夜傷慌亂地舉起雙手,“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你剛去茶樓的時候,這個傢伙就已經看見你了。但是……他並沒有立刻去見你,反而是……”
“他在第一時間去徵兵處報名參軍,而且投報的是死傷率最大的火星軍區。”羽傑顯然覺得夜傷太囉嗦,插口道。
“什麼?他……他爲什麼?他跟我說他只想平平靜靜地生活,他怎麼會?”夜廖莎感到心臟一陣緊縮,焦急地問道。
“還用問嗎?他是不是勸你回白翼星,跟你說自己已經不想再戀愛了?”羽傑冷冷地說,“這種謊話能騙你多久,你是個聰明的女孩子,在傷心過一段時間後就會覺得不對頭。等你再回去找他的時候,他很可能已經橫死在太空。到時候,你心中的謎團永遠無法解開,你永遠無法百分之百確定他是否仍然在愛你。這簡直是最高超的毀屍滅跡。他是想你對他徹底死心。”
“爲什麼?他爲什麼對我對他自己都這麼狠心?”夜廖莎驚叫道。
“哈羅,我們現在是在被暗翼聯邦侵略的地球,大小姐。所有人隨時都會喪命,哪怕是你父親還有我都不能保證一定能活命。他是希望你儘快回白翼星。”羽傑冷冷地說。
“真是個傻瓜,大傻瓜。他以爲我會在乎朝不保夕的命運嗎?只要和他在一起,死又有什麼?”夜廖莎不知道此刻自己是興奮還是憤怒,只感到渾身重新充滿了力量和勇氣。她矯健地從休息室的牀上縱身跳下來:“我這就去找他。”
“孩子。”夜傷一把拉住她,“等等。你瞭解蕭夢樓這個人嗎?他是那種生來就該去做騎士的人。他活着就是爲了保護自己心愛的人。如果有一天你死在他的面前,會比殺了他還令他更痛苦十倍。他不惜一切地逼你走,就是因爲在暗翼聯邦面前,他根本沒有能力保護你。所以他才選擇自取滅亡。”
“但是我不會死的。暗翼聯邦會被白翼星打敗的,不是嗎?爸爸?地球會安然無恙的。”夜廖莎激動地問道。
“事到如今,我也無法再瞞着你了,孩子。”夜傷看了看一隻手捂着臉的羽傑,苦嘆了一聲,“地球的興起從一開始就是白翼星的佈局……”
接下來的時間,夜傷把白翼星千年來在地球上實行的戰略詳詳細細地講解給目瞪口呆的夜廖莎:“現在你明白了,地球是註定要被摧毀的。我們誰都無法改變它的命運。”
聽到這個噩耗,夜廖莎感到渾身的力量都在瞬間被抽空了,她軟綿綿地坐倒在休息室的牀上。
“咳,也不能這麼肯定。”一直閉着嘴傾聽夜傷訴說的羽傑突然插口道,“如果在地球上有一個不願意離開的白翼星公民,那麼議會那裡說不定會改變整個戰爭的策略,將主戰場從白翼星轉移到地球。”
“真的?”“什麼?”夜廖莎和夜傷同時驚呼道。
“太荒謬了,我不會因爲這絲微末的希望讓廖莎留在地球的。”夜傷斷然道。
“羽傑叔叔,是真的嗎?白翼星會爲這一個公民而改變千百年來的戰略佈局嗎?”夜廖莎顫聲問道。
“我只能說有這個可能,因爲白翼星對於自己星球子民的愛護是這個銀河系中最周全的。但是,談到實際的利益,我可能需要更加有力的憑證證明在地球前線作戰有和在白翼星作戰大致相同的制勝率。一切仍然要靠地球的表現,和議會議員的道德觀念。”羽傑不確定地說。
“這希望太渺茫了。”夜傷怒道。
“爸爸,我願意留在地球。無論是生是死,我都會呆在地球上。”夜廖莎激動地說,“爸爸,我不能離開夢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