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安殿中婉貴妃於皇后的兩兩相對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一般,後宮依舊爲了秦婕妤滑胎一事氣氛沉抑,人人自危的夾緊尾巴做人。
姜嫿也不例外,正好她身子骨也還沒好完全,現下這情況倒是讓她樂得清閒,沒人來她這找茬,也不用去給皇后娘娘請安,每天都可以安安逸逸的窩在挽花宮中稱王稱霸,這種日子實在是快哉快哉。
雖然日日宅在宮中,但是對於那日在懷安殿上發生的事,她卻並不是全然無知。
趙如千雖然沒有將殿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告訴她,卻也並不難猜。
婉貴妃跟皇后撞上,絕對是沒什麼好事的,婉貴妃既然策劃了秦婕妤落胎一事,還攀扯出蔣婕妤來,最終目的想來有且只有一個:扳倒皇后。
那日在懷安殿中,婉貴妃應該是掌握了某些證據去告狀的,不過既然沒有任何要處置皇后的風聲走漏出來,也就可以說明皇后應該暫時逃過了一劫。
只不過用的是什麼方法,也就無從得知了。
“嘖嘖,你這整天窩在殿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是在練龜息大法嗎?”簡年從門外走了進來,雙手背後,面上一派玩世不恭之色。
“什麼陰風把你吹來了?”瞧見來人,姜嫿默默的翻了個白眼,自打這傢伙畫皮師的身份暴露之後,簡年就開始“不務正業”了起來,不伺候她也就算了,給他分配個活計簡直難如登天,常年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我這雙手價值傾國,爲了這些事情弄的粗糙了實在是暴殄天物,萬一因此以後不能爲主子效力易容了,豈不是得不償失?
姜嫿也懶得跟他廢話,乾脆平日沒人的時候便由着他蕩吃蕩喝。
“在宮裡悶得久了,便想着出去轉轉,誰知就看到了這麼個東西。”簡年一副“你以爲我想來”的表情,手上拿着一塊薄如蟬翼的白色物體。
“面具?”常在江湖行走,姜嫿各方面的儲備知識還是比較完善的,見到簡年手上那一片東西時,便瞧出來了應該是類似人皮面具一類的東西。
“嗯哼,從顏色和薄厚來看,應該是張女人皮,皮膚肌理的細膩程度尚可,雖然跟我沒法比肩,不過也算得上畫皮師裡的高手了。”簡年點了點頭,對她的答案表示認可,“初步估價,最多也就三千兩,不能再多了。”
對於這皇宮之中出現了出自其他畫皮師之手的面具,簡年表示十分不高興!
是以他在解釋的同時還不忘記打壓同行,平凡無奇的面具臉上滿滿的都是嫌棄之意。
“在哪發現的?”姜嫿從他手上將那面具拿了過來,放在掌中細細端詳。
“音羽宮附近。”簡年吊兒郎當的坐到了椅子上,十分自覺的給自己倒了杯茶,“這茶有些受潮了吧,也虧你能喝得下去。”
跟簡年認識這段時間以來,姜嫿對對方的龜毛程度已經有了一定的免疫力,要是換做從前,敢有人在她面前嫌棄她的茶,她必定一掌過去打的對方找不到北,不過對於畫皮師這種習慣了各種驕奢淫逸生活的物種來說,被簡年挑剔自己的日常用品,姜嫿已經有些習慣了。
“你去音羽宮幹嘛?”姜嫿自動過濾掉簡年的鄙視,一針見血的問
道。
“在宮裡悶得慌就出去轉轉,也不知怎麼的就轉到那去了。”聽到姜嫿的問題,簡年的面具臉上掠過一抹不自然的神情,不過很快就又恢復了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
音羽宮是蔣婕妤的住所,由於蔣婕妤的常年不受寵,以及存在感幾乎爲零,是以住所自然也不會是什麼好地方,不過大抵是好歹有皇后這顆大樹罩着,音羽宮雖然偏遠了些,其餘的倒也沒什麼壞處了。
姜嫿的挽花宮本就是由冷宮改造而成,跟音羽宮幾乎是橫跨了整個後宮,光是走過去,最少都要半個時辰的功夫。
簡年說他不過是隨便轉轉才溜達過去的,真是鬼都不會信呢,想必是因爲看着她重傷未愈,所以纔去幫忙打探消息的罷。
不過既然他不願意承認,姜嫿也就懶得揭穿他了,她低頭凝視起手上殘缺的面具一角,細細思索着簡年的話。
有一張女人面具出現在音羽宮,再聯想到此前蔣婕妤那反常的反應,難不成是有人跟她用了一樣的招數,來誤導蔣婕妤?
依照蔣婕妤的性子,必然是不會主動去招惹秦婕妤的。
一來她沒那個膽子,二來也沒那個本事,能讓生性軟弱的蔣婕妤犯下如此抄家重罪,必然是能夠拿捏住她的,按照這個推算下去,嫌疑最大的無非就是皇后娘娘了。
也就是說婉貴妃那邊也有了名易容高手?推論出的這個答案讓姜嫿也很不開心。
“能靠這點碎片還原那人原本的容貌麼?”姜嫿思襯片刻問道。
“當然,”簡年揚了揚下顎,一派傲嬌之色,“不能。”
“這碎片面積太小,且並不是眼部、鼻部等重要部分,是以不能窺一斑而知全豹。”簡年搖了搖頭,拿起那篇碎片凝視了片刻後,幽幽又道,“不過倒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從弧度開看,這裡應該是接近於下顎的部分,你瞧……”
簡年將碎片高高舉起,縷縷陽光從窗外灑了進來,透過那碎片映照在了桌案之上,姜嫿順着他所指之處看去,果然在接近邊緣的部位瞧見了一顆小小的黑痣。
也就是說這面具所仿之長相,下顎上有一顆黑痣?
姜嫿想了想,決定實踐出真知,想要知道答案,看來是不能一直窩在了挽花宮中了。
夕陽西下,紅色的餘暉照耀在未央宮的紅色磚瓦之上,層層疊疊的金光將這六宮中最尊貴的所在映照的更加尊貴。
李皇后坐在殿中看着眼前的銅鏡,入宮三年,她今年也不過芳華正茂的雙十年華,只是看着鏡中之人面色難掩的憔悴之色,竟是已經隱隱的透着些許垂暮之氣了。
“主子,差不多該用晚膳了。”看着自家主子彷彿一夜之間老去的容顏,掌菊知道皇后這是傷心了。
“撤了吧。”李皇后的眸色像是一湖似水,瞧不出一絲波瀾。
李冉看着鏡中的自己,心底有些悵然,她這個年歲,擱在宮外應當算是最好的年華吧。
褪去了年少的無知,已經開始對世間有着一番自己的領悟,若是能有一名兩情相悅的夫君,大抵便是順遂美滿一生的開始。
只可惜,她的一生走到這,只怕也快要到盡頭了。
身爲母儀天下的皇后,李冉知道這天下有不知道多少女人在羨慕着自己的好運,她的夫君是這天下最最尊貴的男人,而她,則是這世上最最尊貴的女人。
猶記得初入宮那段時間,李冉常常有種自己陷入了一個不可自拔的美夢中般的錯覺。
十三歲那年,是她第一次入宮,也是她第一次瞧見了這位傳說中的表哥,天人之姿、英俊瀟灑之類的讚美自是不必再提,李冉只知道在見到他的第一眼,自己的心便不再屬於自己了。
而後,便是苦苦的單相思。
她知道那少年最終是要當皇帝的,尊貴到她連想想都覺得是奢望。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聽到了她心中的祈禱,竟然會真的有一天,她那自幼便被家人奉若神明的皇后姑姑竟然會對她說:冉兒,隨姑姑一同入宮,做初兒的妻子可好?
好,怎麼會不好?
心心念唸的美夢一朝成真,李冉不知道該用怎樣的心情表達自己心中的狂喜,那時的她想,只要能站在他身邊與他比肩,便是這一生最大的圓滿了。
她做到了。
溫懷初登基那日,她被封爲皇后,成了真真正正唯一有資格能夠與他比肩的女人。
她以爲這便是她美滿幸福的開始,卻不曾想,美滿終究變成了噩夢。
一個又一個孤枕難眠的夜晚,一個又一個的美人流水般的送進這宮中,一天又一天她看着鏡中的自己,年華尚在,卻早已不復從前的心境。
漸漸地,她也開始恨了,隨着那恨意一同而來的,還有深深的憤恨和不甘。
婉貴妃家世尊崇,容顏美豔,她不喜。
瓊妃學識淵博,冷豔孤高,她不喜。
姜嬪豔壓六宮,出身卑賤,她也不喜。
可是無論她喜歡與否,坐在這皇后之位一天,就要忍耐一天。
也許直到有一天,她生下這江山社稷的未來之君,再也無人可以撼動她地位之時,或許就能夠真正的隨心而爲了吧。
這幾乎成了她在這可怕的後宮之中活下去的信念,奪寵她可以忍,奪夫她也可以忍,唯獨這第一個生下孩子的人,除了她之外,絕對不能容忍再有第二人!
時至今日,想起那日姜嬪到她殿中揭露她中毒一事時,她所說的話,其實全部都是她心中所想,只不過平時只能死死的壓抑在心中,那一日卻藉着藥性痛痛快快的宣諸於口了。
現下回想起,李冉都覺得那日所言像是一舒她心中所怨,暢快不已。
若是當這皇后,卻一日比一日更加謹小慎微,又有何意義?李冉時常這麼問自己。
卻從未得到過答案。
想到那日在懷安殿溫懷初的反應,對於自己這位從少女時便一直仰慕的夫君,眼下卻愈發覺得是看不透了。
這皇后之位能坐一天便是一天,若是有一天終究要退位讓賢,也必定要讓沈清婉那賤人下來陪葬!
再擡起頭時,方纔那恍若死水般的杏眸終於有浮現了些許靈動之色,一掃方纔的垂暮之氣。
“掌菊,本宮想吃冰糖燕窩了。”
溫柔的女聲在殿中響起,打破了這滿殿的靜溢。
(本章完)